叛(短篇原創)
作者:蔡逸
我躺在棺木中,雙目微閉透過眉前睫毛隱約看到棺前哭啼橫流的二當家張大彪和三當家王開天,我悻悻地閉緊雙眼等待著自己被埋入土中。
八年前,我們三人在吉林老家歃血為盟,拜為兄弟,信誓旦旦地喊著:「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兄弟三人在吉林的老山屯揭竿為旗,佔山為王,建匪會為「三兄會」,靠打家劫舍為生,劫不到東西沒糧吃時,就去刨墳頭碰運氣,就這樣刀頭添血一路走來,現在手下彙集了二百多個兄弟,在吉林一帶,凡是說到「三兄會」,那個不是談虎色變,聞風喪膽。
事局的發軔是在昨天晚上,當時我一個人在屋內喝酒,不小心碰倒了桌上的酒杯,酒水碰到土泥地後迅速鼓起氣泡。驚悸之餘,我想乾脆將錯就錯,命令手下親信劉東頭為我置喪,然後在下葬後將我救出並查出兇手。劉東頭跟了我五年,身手不凡,辦事精明,對我忠心耿耿,這一點我完全相信他。我之所以出此下策,是想抓住兇手及其黨羽,除去任何一個對我有威脅的人。二當家張大彪和三當家王天開,雖是兄弟,但畢竟也有私心,對大當家這個位置早已覬覦萬分,據我暗中觀察兩個人最近日漸跋扈,這也正好是我斬草除根的好時機。
這口黑棺木的右上角被劉東頭鑽了一個一寸大小的洞,然後用黑泥堵住,在選葬地時,劉東頭特意埋下了幾根麥稈用來與棺里通氣,儘管如此,我依舊感覺到呼吸困難。兄弟的背叛和充斥周跡的黑暗讓我有點萬念俱滅。
在我被救出時,日光泯滅,天已擦黑,四野闃然,偶爾會聽見幾聲狼叫。吉林的農曆臘月雪早已下的鋪天蓋地,走起路來深一腳淺一腳的,頭頂的風抽得正緊,月亮看起來稀淡得很。劉東頭遞給我一件羊皮大衣、一個狗皮氈帽、一把三尺的長刀和一隻四六式手槍,長刀刀鋒尖銳,寒光閃閃,四六式手槍是我們從日本鬼子那裡搶來的,也是我們「三兄會」的統一手槍。我掂了掂手槍別在腰間,將長刀背在後背。
「他們倆是誰?」我看到劉東頭身後有兩個拿著長鏟的小匪,一老一少,用奴顏婢膝的眼神望著我。
「當家的,他們是我的親信。」劉東頭一邊說著一邊對兩個小匪說,「快叫當家的。」
「不用了!」我迅速舉起四六式手槍,兩個小匪的話還未說出口,兩槍就點到了他們的腦門。兩個小匪表情驚愕,血還未流到眼角就倒在了雪地上。
現在情況特殊,為了防止計劃不被打破,只能委屈他們了,我看著兩個小匪的屍體向身後的劉東頭叮囑道:「他們可能是張大彪或是王開天的親信,等殺了兇手以後,多給兩個小匪爹娘一些錢。」
劉東頭跟我這麼多年也了解我的為人,臉上未起多少波瀾,向我說:「當家的,我認為兇手是二當家和三當家合計而為,在葬禮結束後我看見兩人在一起嘀咕了幾句後相視而笑,他們兩人武藝高強,咱手下的人不敢輕舉妄為,整個『三兄會』也只有你能殺了他們二人。」
我咬緊牙關,難以想像是兩人合計而為,想當年我們三人為自己的兄弟躲著槍眼,挨著刀片,一路吼殺,而如今卻出現了內訌,假如不除這兩人,三兄會也會徹底潰散。我鎮靜了一會兒淡淡的對劉東頭說:「僅憑這個不足以斷定誰是兇手,走,先到張大彪老窩去!」我之所以要到張大彪老窩是因為他住的離匪窩比較遠,周跡空曠,是一座孤零零的四合院式的大土房,不易被別人發現,也不易搬救兵。現在我和劉東頭所要做的是先找出兇手並暗中監視他,然後再去調查他的黨羽。
我和劉東頭摸著黑用長刀抹了六個守衛和兩個小老婆的喉,我用唾沫化開了張大彪老窩後窗的糊窗紙,而劉東頭卻依著窗下的泥牆用手捂著嘴極力喘息著,他好像是來了煙癮,再加上剛才一路小跑和廝殺讓他脫了力,手腳都有點抽搐了。當我往窗里看時,打了一個寒噤,張大彪和王開天都在!看來當年為了兄弟至死不渝的感情都沒了,我緊緊的攥緊槍柄,壓住心中的怒火想聽聽他們在說些什麼,到底是不是兩人合力而為還不可輕易斷定。
劉東頭一頭的冷汗,被寒風一吹,索索發抖,煙癮又來得急,忽然嘴裡悶哼了兩聲。
「誰!」話音未落屋裡的蠟燭就已經熄滅,在熄滅的同時,我舉起四六式手槍照兩人剛才的位置連發兩槍,一槍是悶槍,說明擊中一人,另一槍啞火了,四六式手槍是出名的自殺槍,經常會出現啞火、卡殼等情況,在這種情況下啞火,真是晦氣!
我本不想打草驚蛇的,可是現在兩人都在,並且是敵暗我明,剛才又擊中一槍,無論他們是不是兇手,但對我的地位都造成一定威脅,借著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先殺了他們再說。
多年的土匪經驗告訴我,身處明處的兩人無論是死是殘一定不會與我們火拚,他們如果不想死就只有逃!
劉東頭被剛才的槍聲嚇消了煙癮,此時也在緊鎖眉頭警惕著身邊微乎其微的變化,我向劉東頭使了一個眼色,示意撞窗進屋。
果然被我猜中了,我們在撞破後窗的同時前窗也被撞破,但是我忽略了一種情況,只有王開天逃跑了,剛才擊中的那一槍竟然是打到了張大彪的大腿!他無法逃脫,便迅若驚鴻般翻滾到後窗窗下,此時四六式手槍正頂著我的狗皮氈帽!
張大彪借著微弱的月光看出了我臉部的輪廓後,掩飾住面部的驚悸,一邊舔著用手在自己大腿上擦的血,一邊瘋狂地笑著說:「大哥不愧是『三兄會』大當家,果然英明啊,不過人算不如天算,今天要死在你二弟的手裡了!」
說著,張大彪從我手中奪過四六式手槍,扔到窗外,然後又對兩步之外用槍指著自己的劉東頭大吼到:「拿槍的那條狗,趕快把槍扔出去!」劉東頭從容地將槍扔到門外,尷尬地向張大彪聳聳手。
我沒有說一句話,只是無望地閉上眼睛,心中一切的風起雲湧也漸漸的恢復了平靜,淡定地等待著自己作孽八年的報應。
張大彪右手舉著槍,左手捂著大腿,踉蹌地在我身邊轉了一圈獰笑著說:「我張大彪辦事從來不會婆婆媽媽,兄弟一場,給你來個痛快!」而後,我熟悉地聽到了扳動扳機的聲音,而這一次是無比清晰。
「咔」雖然我現在萬念俱滅,但我可以肯定,槍是卡殼了!如果是啞火,可以再射一槍,然而這卻是卡殼,沒救了!
張大彪憤恨地繼續扳動扳機,由於緊張,槍從他的手上滑落了!
「天不亡我!」我借著這絕好的機會一邊怒吼,一邊將後背的長刀掄向張大彪,劉東頭也提刀趕來,張大彪雖見大勢已去,仍是向後倒退幾步,舉起凳子來擋我快如鬼魅的長刀,結果被劉東頭從側面斷腰,盡歿此地。
我和劉東頭,同時撿起槍向房前奔去,動作如出一轍,外面的雪足有一尺厚,走上去發出橐橐的皮鞋聲,一步一個趔趄,只能沿著王開天的腳印在雪上蠕動。
走出張大彪老窩大院,我和劉東頭驚訝地看到,在正門的門前踩了一堆的爛腳印,並有三個方向的腳印通向黑暗的遠方。
「快趴下!」我一邊吼著一邊將劉東頭拉倒。張大彪的老窩周圍空曠,離匪營尚遠,王開天也知道自己在那麼短的時間內逃不遠,所以他一定會隱蔽在某塊區域的雪下來偷襲我們。果然,廓落的黑夜回蕩著四聲回槍,一槍打在劉東頭的左肩上,一槍只是打掉了我的狗皮氈帽,兩槍打空,劉東頭痛苦地捂著肩膀啃著地上的雪,我也被這一槍嚇出一腦門的冷汗,我和劉東頭緊緊地貼近地面,以防再被打到,我環視著周圍的環境,我驚奇地發現有兩個方向的雪被踩了兩回,只有一個方向上的雪被踩了一回,我沿著那條只被踩了一回的腳印望去,借著稀鬆的月光果然看到了一個半蹲的身影,我快速舉起槍向那個黑影連放三槍,只聽「啊」的一聲,那個黑影便倒下了。
我和劉東頭疲憊的向王開天的屍體小心走去,見他癱倒在地上,左右手還都各握著一把手槍,左腿膝蓋和左胸心臟部位受槍,流了一攤血,雪也被染紅了。
結束了,完全結束了,我頹廢地望著眼前的王開天,未想自己的兄弟竟然死在自己的手裡,周圍依舊那麼空寂,那麼黑暗,我希望這一切都是一個夢!
我正想往回走,但感到左部太陽穴一涼,劉東頭的右手正握著槍對準了我!
劉東頭左手舉著槍,右手緊緊捂著傷口,大口地喘息著,憤怒地看著我臉上掛著一個自嘲的笑容,說:「當家的,不是我對你不忠,你知道那兩個小匪是誰嗎?老的那個是我爹,少的那個是我弟弟,為了讓你相信我,我特意叫他倆幫忙的,我還沒向你說清楚你他媽的就開槍了!」
麻木的意識告訴我,連兄弟都沒了,自己也也無所謂生死了,我我又一次無望地閉上了眼睛,輕微說:「劉東頭,我對不起你,要殺就殺吧!」
劉東頭用槍頭向我的太陽穴狠狠的撮了兩下,繼續忿恨地說著:「從那一刻起,我就要殺了你!告訴你實情吧,到底是二當家還是三當家殺了你我根本不知道,剛才的大煙癮也是我裝的,就是想讓你們兄弟先自相殘殺一番,想不到你們今天全都死了,看來我要做『三兄會』的老大了!」
劉東頭一邊狂笑著一邊說:「昔日像狗一樣的人今天會像狼一樣對你,王八蛋,去死吧!」
不會再有卡殼的可能了,我微微笑了笑,沒想到真如結拜那天所說的「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槍響了,但死的人不是我,是劉東頭,正中腦門!
「王開天沒有死!」這是我心裡的第一個反應,我趕緊握緊手中的槍對準躺在地上的王開天,王開天將兩把槍擺到我面前,用左手捂住膝蓋,右手支在雪地上,滿目痛苦地對我說:「大哥,你誤會了,你聽我解釋!」
「說吧!」我抑住心中的驚訝,向後倒退兩步,依然用槍指著他說。這一系列不可思議的事情讓我漸漸放棄了對一切人的信任。
「大哥,謀害你的兇手是張大彪,我是來為你報仇的,我打算今晚來暗算他,不然我就不必帶兩把槍了,從你偷襲張大彪開始直到剛才我才認出你來!」三弟一邊喘著粗氣一邊說。
我漸漸地落下舉槍的手,走到他跟前,三弟說的也對,剛才的夜戰我們至少也有六十尺遠,不可能看清我是誰。但是我仍有疑問:「剛才你不是中了兩槍嗎?怎麼可能連打到心臟都沒死?」
三弟笑著對我說:「我只中了一槍,打在我的膝蓋上,然後我再將膝蓋上的血塗到胸口上。」
也許我真的誤解他了,我尷尬地笑著,蹲下來扶起三弟,攙扶著他向匪營走去,三弟痛苦地用雙手捂住膝蓋,我望著前方白雪茫茫,稀疏的月光淡淡地映在我們身上。
忽然,三弟從小腿上抽出一把匕首,映著月光向我胸前捅去,捅在了胸中央,同時,我頂在他後腰上的槍也響了,兩個人同時倒下了。雖然王開天說了似乎無懈可擊的理由,但是我仍然有一些問題難以確認,於是在攙扶他時我的左手始終握著槍偷偷地頂在他的腰後。
我捂著胸口蜷縮為一團,也許刺到心臟,如刀絞般的心痛讓我全身抽搐。
「叛徒,你去刺殺張大彪是為了爭奪當家的這個寶位吧?其實你早都猜出暗殺張大彪的人是我了,有誰能不動聲色地殺死六個守衛,又有誰敢去刺殺你們兩人,如果不是我在追殺你,你至於冒那麼大的危險裝死嗎?我之所以沒有殺你,是不確定我的猜測而已!」我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嘴裡還不停的吐著血。
王開天呻吟著冷笑道:「大哥不愧是『三兄會』的大當家啊!算你猜對了,不過你怎麼猜也沒猜到你三弟的腿上還藏藏了把刀吧,本來是為二哥準備的,未想卻用在了大哥身上,哈哈……」王開天笑著笑著抽了一口冷風便斷了氣。
「還是要同年同月同日死的啊!」我漸漸的由痛苦變為疲憊,漸漸地鬆開了緊握槍的雙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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