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的誰

By 羋十四

昨天她發我微信，問我新地址。

我看到前面的聊天記錄，被定格在5月21號。那時我出差回浙江，繞路在家裡呆了一個晚上，除了我媽之外，就只見了她一面。約定下午五點，而她像以前一樣，拖拖踏踏地，七點才到飯店——所以我也六點半才出門。

吃飯時她漫不經心地說：我想結婚了。

我抬起勺子，「哦」了一聲，低下頭喝湯。

就算下次見面她突然抱個孩子來，我也不會覺得奇怪。

相識整整十二年。

中間斷聯五年，直到在北京街頭偶遇重逢。

我和她之間，比電影真實，比真實更電影。

有時她會飈出一句：十四，你就是活得太憋屈了；

然後又接著擺擺手：算了算了，還是這樣好，別像我這樣。

她說完，自己也笑了。

我想，如果沒有她，我可能會成為她；但因為有了她，我就安心地做著我自己。

我從小就是個乖孩子好學生，比《七月與安生》里的七月更七月。

我沒有經歷過叛逆期，因為我可以在任何事情上完美地說服我爸媽。如果哪天不想上課我爸會替我請病假，晚上回家從來不設門禁，無聊的時候我媽會面紅耳赤地聽我嗶嗶對三級片的最新研究成果；就連我逃課去打球被同學舉報，班主任都只會誇我：「十四同學完成作業的效率很高，學習之餘還能合理安排時間鍛煉身體，大家要向她學習。」很多在別人眼裡蠻出格的事，我都可以在一個長輩們圈定的的範圍內名正言順地去完成它們。因為我明白怎樣在緊要的大事上做到讓大人挑不出刺，這就足夠了。

如果說自由與安全是一對反函數，那麼我找到了一個點，小心翼翼地在那個點周圍打轉。

在遇到她以前，我都對這種既自由又安全的生活狀態感到很滿意。

只是偶爾會長出一點小小的嚮往，想拆開幾塊磚頭，探出牆外看看，如果風雨更大一點，是不是能看到不一樣的風景。

而她呢，從小就把腳遠遠踏出了社會規訓之外，比《七月與安生》里的安生更安生。

在認識她之前，我就在辦公室里聽過她的名字——「那個4班的某某某啊，真是讓人頭疼。」我當然是知道她的，她彼時和高中部的校草在談戀愛，談得滿城風雨。但等我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我竟然覺得那些流言蜚語啊，原來都不夠格成為她美麗的裝飾品。至今我也沒見過比她更讓我心動的女孩子，那一刻腦海中突然理解了海倫在特洛伊之戰里的委屈，她不過站在那蹙了蹙眉，就可以讓男孩子們打一場毫無由頭的群架，那關她什麼事呢？也許不懂事的時候，我們都不懂得掩藏自己身上的光芒，所以刺傷了別人還流露出的委屈，才更令人厭惡吧。但聽著她故事的時候，我內心裡的那幾塊嚴絲合縫的磚頭，好像被偷偷撬動了一點。

雖然她成績很好，但她那些不自知的囂張和不自覺的委屈，讓老師們理所當然地不喜歡她，而家長們，大概會偷偷囑咐自家女孩少和「不好的女生」交往。

很多年後，在北京重逢後的某個晚上，我兩一起喝酒。

酒到深處，她說：從小到大，我朋友就很少，很少。所以我不知道該怎麼對朋友……

我知道她要表達的是「你會不會怨我好像從不在意你，一走就是那麼多年，但其實我是在意你的」，但她總是這樣，在不該肉麻的時候特別肉麻，輪到該煽情的時候就說不出話來。但她說的話，我都懂。

我曾經在知乎某個答案里片面地提過這段故事。底下有人留言說：你兩如果關係真這麼好，那怎麼會失聯那麼多年。

問那個問題的朋友，大概沒辦法理解我們這種彆扭又隨緣的人。

我也常常在感慨，我們的緣分到底是有多深厚，才可以讓我兩隨便到這個程度。

雖然失聯的那五年，也並非是全然無關的五年。

比如我時常會在某個深夜想起她，想起一起上課的時候，聽她輕描淡寫地說起父母瞞著她離婚卻在她面前裝了好幾年恩愛的樣子；想起她失戀的時候，去那個男孩子的老家偷偷看他長大的地方，不是為了緬懷，卻是為了忘記；想起有一次我陪她在甜品店等男朋友，看著那個男生牽著她的手走遠的背影，被太陽拉得很長很長。有時候是在夢裡想起，有時候是望著月亮想起，其實只需要輾轉幾個朋友，我就可以得到她的聯繫方式，但我總覺得，遠遠地想著她，也挺好的。

或許心裡是抱怨的，所以寧肯等滑稽的緣分，也不肯再主動一次。

或許心裡也是篤定的，所以不怕時間來搗亂。

畢竟那麼多別人沒辦法理解的事，我兩一個眼神就能懂；

都是白羊座的我們，生日只差了一天，但這麼多年彼此從不互相祝福生日；

某次我接受東方衛報的一個關於姐妹主題的採訪，聊到她，記者好奇地問我「你兩有合照嗎」，我才發現，認識十二年，我兩竟然沒有一張自拍合照，就因為我兩都覺得拍照很傻，雖然她後來成為了一個淘寶店主而我成為了一隻網紅；

我們聊天時從來不過腦子，說話顛三倒四，外人聽了估計像在聽密碼，但是我們都能理解對方未盡的意思，她本科在國外念書時有了時差，但即使前後聊天隔了好幾天，我們依然可以把之前的話題繼續扯下去。

所以斷聯的五年，就好像不過是轉了個身的停頓。

她像中學時代盼望的那樣，去外面流浪了一圈；而我也經歷了自己的起伏和每一個姑娘成長過程中都躲不開的感情試煉。可是我們再次相遇的時候，沒有任何的生疏。

我總在想，她算是我的誰呢？

想了很久沒辦法得出結論，我只好告訴自己，這個世界上，有一些關係是沒辦法歸類的。

因為他們在我們生命中實在太特殊了，像親人，像好友，像情人，像閨蜜，像一個秘密，也像一場可以在每一次睡覺時都接著做的夢。

昨天是她淘寶店上新。她說，你到新學校了吧，給我個新地址，給你寄點新衣服。

距離我們上一次聊天又隔了120天。

我看了看聊天記錄，那時候我說，我回北京了。

而她說，路上小心。

煢煢白兔，東走西顧。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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