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歲的衣四羽(1)
衣四羽經過機場安檢的時候,手機一直在響。他仔細的整理好自己的行李,最後拿起還在響著的手機,發現是父親的電話。
他沒接父親的電話,等那頭掛掉了,他發現,有兩個未接電話,一個是父親打過來的,一個是老婆林小琳打過來。他知道,老婆是想問他兒子幼兒園的事搞的怎麼樣了。今年,兒子該上幼兒園了。為了兒子能上一個好點的幼兒園和小學,他們賣掉了郊區那套已經還完房貸的小三房,在市區買了一套120多方的學區房。為了這套學區房,他們從春節就開始不停的看房,最終選中了現在這套配套的幼兒園、小學和初中相對來說都不錯的學區房。為了買這套房子,他們除了首套房的賣房款,還拿出了這幾年幾乎所有的積蓄。買了這套房子之後,每個月除了還房貸,支付日常生活費用,已經所剩無幾。
如果,九月份通過搖號,兒子沒法讀附近的公立幼兒園的話,就得上私立幼兒園,每個月大概需要四千塊的費用。朋友說,在搖號之前,找找關係,或許能提前拿下附近某個公立幼兒園的學位。衣四羽是2005年畢業後才來到廣州,除了十幾年認識的同事和客戶,以及為數不多的幾個和工作無關的朋友之外,並沒有太多的朋友。在一個朋友的介紹下,衣四羽今天上午去見了下家附近的公立幼兒園的園長。
去見園長之前,朋友提醒說,得準備個大紅包。至於這個紅包要大到什麼程度,朋友沒說,讓衣四羽自己看著辦。他和老婆商量之後,準備了八千塊錢的購物卡。
見到園長的時候,說明了來意。園長比較客氣,告訴衣四羽,要按照程序來。他將裝在紅包里的購物卡遞給園長,園長堅決不收。無奈,只能作罷。臨走時,園長笑著說,希望衣四羽的小朋友能有機會去他們幼兒園。
從幼兒園出來,衣四羽打電話給朋友,說了下大概情況。朋友說,園長剛給他打了電話,說今年形勢比較緊張,還是按照正常程序來吧。
在候機室找個地方坐下後,衣四羽打電話給林小琳,說了下大概的情況。
林小琳覺得之所以園長沒同意,最關鍵的原因是衣四羽找的朋友關係不夠硬。說她的同事想進師範大學的附小,準備了十幾萬也不行。後來,找到了一個和校長關係不錯的熟人,不到十萬就搞定了。
對於目前的情況,林小琳覺得,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先在私立的幼兒園預留個名額。即使是私立幼兒園,口碑好點的,也不是交錢就能上,還得參加面試。
衣四羽還在和老婆通話的時候,父親的電話又打了進來。掛掉林小琳的電話,他趕快回電話給父親。在撥父親電話的時候,他心裡有絲絲的不安。往常,父親不會不停地撥打自己的電話,除非出了什麼事。
電話撥通了,讓他感到欣慰的是,父親並沒有什麼急事,說是聽鄰居說,有一種葯對衣四羽的母親的支氣管炎比較好,但是讓他的弟弟在縣城的藥店問了問,都沒有。所以,想讓他看看廣州有沒有。
母親一直有支氣管炎,特別是冬天,經常咳得很厲害。另外,這幾年血壓也比較高,所以一年四季,葯就沒斷過。
父親身體相對好點,但畢竟年齡大了,也時不時會有小病小痛。
衣四羽的部門有個微信群,老闆經常會在微信群里發一些工作相關的信息。為了清凈點,衣四羽將微信群設置成了免打擾模式。不忙的時候,會點擊去看看。他知道,如果是比較緊急的事,老闆會發微信或者打電話給他。
衣四羽今天要去北京參加一季度的工作總結和二季度的工作計劃會議。
當他正在寫會議PPT的時候,老闆打電話給他。
老闆告訴衣四羽,衣四羽負責的華南區代理商提交的特價申請有問題,代理商想要的0.42的折扣太低。他覺得衣四羽建議的0.43的折扣比較合理,需要衣四羽和代理商繼續溝通,必須今天內給出結果。
作為區域的負責人,衣四羽比較討厭這種你來我去的特價折扣談判。但是,他日常的工作中卻要經常處理各個代理商的特價申請。有些申請,是他可以直接審批的,有些申請,是需要他的老闆來審批。
衣四羽打電話給代理商的老闆,說0.42的折扣公司不同意,估計得0.45才可以。他明白,代理商在申請特價折扣的時候,都會留一點餘地。申請的是0.42,按照之前的經驗,0.44一般不會有什麼問題。
代理商的老闆先是說衣四羽的老闆太摳了,然後又說現在做項目不容易,不報低價拿不到項目,報低價又沒利潤,真的想做完今年明年不做了。
對於這樣的說辭,衣四羽聽過太多變了。他一邊喝著候機室免費的飲料,一邊看著電視新聞,一邊不停的應承著代理商的老闆。
最終,代理商的老闆說,這樣吧,衣總,如果給到0.44,就努力一下,如果給不了,就放棄,不然就虧本了。
衣四羽說,他不敢保證0.44可以申請的下來,他知道現在做項目真的不容易,他去努力爭取下。
最終,代理商將會按照0.43的折扣採購了100萬左右的產品。
處理完代理商的折扣申請,衣四羽繼續做自己的PPT。望著表格上的數字,他怎麼也高興不起來。按照計劃,一季度他負責的區域需要完成630萬的銷售額,但是實際上完成了不到500萬。為了這130萬的差額,他除了要在會議上解釋原因,接受老闆的質詢,還得考慮清楚怎麼在第二季度補上這130萬的差額。
廣播通知飛機晚點半個小時。
對於這種延誤,衣四羽早就習慣了。他打電話給不同的代理商,詢問一些大項目的進度,希望能在二季度提前為三季度的項目壓一點貨。
在這個行業中,所有人都會有私心,衣四羽也不例外。和其他人相比,他的私心比較輕,所以人緣不錯,和代理商之間的關係也還都不錯。對於提前壓貨這件事,他一般盡量放低自己的身份,求著代理商。而代理商的老闆也明白,這次他幫了衣四羽,下次特價申請的時候,衣四羽也會幫著他。
所以,幾個電話打下來,130萬的差額算是有了著落,但是三季度的銷售額可能會出現問題。對此,衣四羽雖然清楚,但懶得考慮那麼多了,先解決二季度的問題再說。
登機後,飛機還是遲遲沒有起飛。
衣四羽看了下財經雜誌,就靠著座椅睡著了。他夢見自己正坐在小學的教室里參加考試,鉛筆芯斷了,怎麼都削不好。正當他急得要哭的時候,聽到有人在喊他。睜開眼,是乘務員在送熱毛巾,並且告訴他飛機半小時後才能起飛。
衣四羽用熱毛巾擦了擦臉和手,睡意減輕很多,但對剛剛做的過的夢還是記憶猶新。最近,他老是做類似的夢。要麼是參加考試,要麼是走著走著就找不到路了,要麼是找不到手機或者錢包了。他知道自己壓力大,也在努力放輕鬆,但是一件事接著一件事,精神經常處於比較緊繃的狀態。
鄰座的大姐估計快五十歲了,在翻看著座椅口袋裡的航空雜誌。
衣四羽再次拿起財經雜誌的時候,大姐對衣四羽說,這雜誌不錯,我也經常看。
這幾年,衣四羽越來越懶得和陌生人說話,無論是坐飛機還是火車,要麼是睡覺,要麼是玩手機,要麼看書,七八個小時的旅程,他可以和鄰座不說一句話。
看到有人搭訕,衣四羽抬起頭,對大姐說,還不錯,我以前每周都買,現在是碰到了就會買一本。
大姐燙著短髮,穿著格子襯衣,牛仔褲,應該沒化妝,但皮膚不太差,而且看著挺幹練。
就這樣,衣四羽和大姐你一句我一句的聊了起來。
大姐姓宋,老家是河南的,目前在廣州某會計事務所工作,負責企業的兼并等相關業務,這次是去北京出差和客戶談方案。
宋大姐女兒今年大學畢業,去了一家互聯網公司做市場相關的工作。
談到目前外企的壓力,大姐說,女兒畢業後,自己也沒什麼財務上的壓力。原本給女兒攢了一筆出國深造的錢,但女兒覺得出國沒意思,就直接參加工作了。所以,她自己現在上班純粹是為了不讓自己無聊,至於升職、加薪之類的,無所謂了,只要開心就行。
飛機開始下降的時候,聊到了小孩上學。宋大姐說,你和你老婆比較看好的那個公立幼兒園,我幫你打聽下,看看有沒有機會。
一起除了機場,宋大姐坐著客戶的車走了,衣四羽坐了預約好的車直奔酒店。
到了酒店,準備好第二天的PPT後,衣四羽叫了輛車從望京去到上地,和一個久未謀面的高中同學一起吃飯。
和衣四羽一樣,他的高中同學比以前胖了不少。倆人之前在高中時的交往比較一般,但畢業十幾年後,通過QQ群和微信群,一些許久不聯繫的同學又陸陸續續聯繫上了。聽到他要來北京出差,他的同學極力邀請他一起吃個飯,聊一聊。
飯吃到一半的時候,衣四羽知道為什麼同學極力邀請他吃飯。他的這位同學之前在一家外資醫藥公司工作,後來通過朋友的關係,拿下了國內一家營養品公司的代理資格,算是一個比較小的代理商。然後,就辭職在家專門經營淘寶店鋪,順便帶兩個小孩。一開始比較艱難,後來慢慢好了一些,現在好像又變得不好做了,所以希望衣四羽能幫他推薦一些有消費能力的同事或者朋友。
中間上廁所的時候,衣四羽去結了帳,和同學聊了聊其他同學的事。當同學喊服務員買單的時候,衣四羽說自己結過了。同學埋怨著衣四羽,說在北京還讓衣四羽買單,太不好了,下次一定他來買單,再喊上其他幾個同學。
回到酒店,衣四羽洗完澡,躺在床上翻看著微信的朋友圈。
林小琳發了一條狀態——日子啊,咋就過得這麼糾結呢?
正看著其他人的狀態,林小琳發了一條信息給他:兒子要和你視頻,可以嗎?
衣四羽點了視頻通話的請求,很快,那邊就接通了。電話那頭,兒子將浴巾頂在頭上,說自己是阿拉伯的白馬王子,需要買一輛白色的寶馬汽車。
每次出差,他都會給兒子帶一輛汽車玩具或者其他適合兒子吃的零食。對於零食,他和林小琳對兒子一直控制的比較嚴。
和兒子結束視頻後,衣四羽繼續翻著朋友圈。
宋大姐宋盼娣的最新的朋友圈狀態是:雖然飛機晚點,兩個半小時的航程,結果在飛機上待了將近四個小時。但是,和鄰座愉快的聊天使得四個多小時的航程變得沒那麼漫長。
看到這,衣四羽沒有評論,而是直接發了一條信息給宋盼娣:宋大姐,今天和您聊得也很愉快,謝謝您!
宋盼娣:我們別互相客氣了,幼兒園的事我正在打聽,晚點給你消息。
衣四羽:麻煩您了。你來北京出差一般住哪?
宋盼娣:哈哈,公司標準不太高,一般住皇冠假日。
衣四羽:還不錯了,我們標準更低,只能住全季之類的。
宋盼娣:這幾年,外企的待遇是一年不如一年了。
衣四羽:是啊。
宋盼娣發了個笑臉。
衣四羽在手機上看了下美劇就睡著了。
第二天,一整天都在開會。
衣四羽能感覺到,他的老闆也面臨著不小的壓力。
衣四羽的老闆比他大6歲,負責整個事業部的業務,算是年輕有為型的。
作為一家外資企業,衣四羽所在的公司這幾年在國內的處境遠不如前幾年。雖然,國內的管理層們都知道癥結在哪,但不知道如何應對。因為,很多決策權在德國總部,不在中國。比如,產品要更新換代,國外的管理層們覺得中國用戶的需求在德國或者歐洲市場很少見,沒有更新的必要。產品功能跟不上,價格缺乏競爭力,需要本地化,但德國的管理層覺得沒有必要擴大在中國的投資,沒有必要通過擴大本地的產能或者收購來實現本地化。一方面,總部的管理層不願意做出改變,一方面,要求中國的團隊不斷實現增長。在這種情況下,類似衣四羽所在的公司的外企,已經慢慢開始淪為雞肋。捨棄吧,多少還有些外企的光環,雖然有壓力,但還不至於壓力大到需要辭職。不離開吧,每年的工資增幅就那麼一點,一直待下去,也不見得會有什麼好的發展。再說,國內相關的公司這幾年發展的也不錯,或許有一天,會在國內公司的擠壓下退出中國市場都很難說。
對於衣四羽而言,他很清楚公司的狀態和自己的境況。所以,他也在考慮著自己的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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