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會長胖的人

文／@B超少年

體重秤的指針依舊頑強的指示在54.9公斤的位置。那一刻吳先生有點恍惚。

剛剛下肚的四隻雞腿兩塊蛋糕三個甜甜圈，彷彿泥牛入海一般，沒有使他的體重有一絲一毫的增加。

吳先生掏出手機給馬永金髮消息：沒用。又失敗了。

吳先生已經保持這樣高熱量的食譜有一年多了。然而在這一年裡，他的體重依舊不爭氣，沒有半點長進。

「哪怕0.1公斤也好啊。」他常常這樣想，然而他的一切試圖增重的行為最終都被證實是徒勞的。

最初的時候吳先生也曾享受過苗條身材給他帶來的愉悅感，然而很快他就發現問題了：對於一個20出頭身高181的成年男性，這個體重顯然是不那麼健康的。

他很清楚54.9這樣一個尷尬的數字代表著什麼：鏡子里分明的肋條，細弱的胳膊，瘦削的肩膀，以及和女朋友共度良宵時對方的抱怨——「硌得慌」。

從那時起他決定尋求改變增加體重。

他於是約馬永金出來擼串，順便尋求對策。

馬永金：不會胖？

吳先生：吃什麼都不胖。飯前飯後一樣重。

馬永金：吃的太少？

吳先生：六兩米飯。

馬永金：這……你試試高蛋白高脂肪的食譜呢。

吳先生：我試試——老闆，來三十串羊肉串！

接下來的時間裡，吳先生開始以近乎偏執的態度對待吃。他託人從澳洲代購最貴的蛋白粉，增加高熱量食物的比例。汽水炸貨蛋糕甜甜圈成了他幾乎快吃到吐的東西。

其實現在到底是長肌肉還是長膘對他已經無所謂了，能變重就好，哪怕0.1公斤：湊個整數也好。可是54.9就是54.9，沒有絲毫變化。

此刻吳先生站在秤上，內心竟然生出一絲悲壯感。指針頑固的堅守在自己的崗位，沒有絲毫的顫動。他覺得自己彷彿是中了詛咒的男子，畢竟飯前飯後一樣重的情況讓他匪夷所思。

吳先生抓狂了。在某個雨天的下午，就在他含著淚，伴著可樂咽下了第五個蛋黃酥時，他吐了。強烈的油膩感——大約是早上吃的炸雞腿，伴著汽水和糖分從胃底翻湧而出，稀里嘩啦全部泄在了桌上。

接下來的三天，吳先生陷入了上吐下瀉的境地：他的食補計劃以腸胃炎告終。更加可怕的是，這一病，他的體重又下降了0.2千克。

痊癒後，他再次把馬永金叫出來擼串。

吳先生：沒用的，我要放棄了。

馬永金：兄弟你別灰心，開源不行，咱們試試節流呢？

吳先生：怎麼節流？

馬永金：自己想嘛……老闆，再烤三十根羊肉串，他付錢！

回家後，吳先生輾轉反側了一晚上該怎麼節流。

第二天站在鏡子前刷牙的時候，腦海里突然蹦出了他媽小時候經常罵他的一句話：「你看看你身上髒的都能搓下兩斤泥來！」

這句話此刻在他聽來如春風一般，有如神的啟示。他彷彿已經參透了增重大法的奧秘。

他當即放下手中的毛巾，打消了洗臉的念頭。

接下來的幾個月內，他都拒絕洗澡洗臉。雖然灰垢的分量實在有限，但堆積久了總能達到很可觀的程度。依據同樣的道理，吳先生停止修剪指甲和理髮，以期能增加一點點的體重。他甚至嘗試過減少排便來留住重量，然而身體是誠實的。他憋不住那麼久。

一段時間下來，吳先生的體重依舊沒有變化。然而他的女朋友劉小華終於坐不住了。她給吳先生髮微信提出分手。

吳先生：為什麼？

劉小華：你不愛我了。

吳先生這才想起來，自己為了節約那一到兩茶匙液體的重量，已經幾個月沒有和劉小華進行不可描述事件了。他慌忙發消息過去解釋。

劉小華不理他，又發來消息：而且你現在很不講衛生。

吳先生低頭看看自己黑黑的指甲，說不出話來。

劉小華最後發來一句：你不能給我想要的安全感。

吳先生徹底沉默了。他扔下手機癱在床上，獃獃地盯著天花板。

他想起無數次和劉小華去擼串，隔壁桌戴著金鏈子的小混混對著劉小華指指點點時，自己卻不能站起來宣示主權——因為瘦弱的緣故，他看起來實在是太沒有氣場了。

他彷彿提前迎來了自己的中年危機：隔壁鄰居家罵孩子的聲音清晰可聞，樓上小兩口吵架的對罵也一清二楚，然而吳先生此刻心裡一片死寂。

沉默，是今晚的南京市長

江大橋。

凌晨四點的時候吳先生終於坐不住了。

他起身洗了澡，剪了指甲，上秤：54.7。還是上次腸胃炎後的體重。經歷了失戀和增重失敗的雙重打擊，他決定去看醫生。

醫生聽聞後哈哈大笑。因為他在任何一本醫學書上都沒有看過這樣的病例。

醫生：你家體重秤沒問題吧。

吳先生：我換了三個秤了。

醫生：你這是心理作用。保持規律的作息，一日三餐正常飲食，多運動加強鍛煉就好了。

吳先生崩潰了：沒用的，真的。求求你再想想別的辦法吧

醫生：我覺得你可能需要去看精神科。

吳先生沒有放棄。

他去醫院小賣部扛來了一整箱的漁夫山泉，拉著醫生來到體重秤前，站在體重秤上一瓶接著一瓶地喝。在喝到第六瓶的時候，醫生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了，喝到第十三瓶時，醫生愣住了——吳先生拿著那瓶兩百毫升的水站在秤上是54.9公斤，可是隨著吳先生將瓶子里的水漸漸喝光，指針慢慢滑向了小刻度，最終穩穩地停在了54.7的位置。

醫生沉默了。他覺得自己從醫以來的世界觀受到了挑戰。

醫生很快組織了專家會診。

內科外科神經科精神科專家齊聚一堂對吳先生罕見的病情進行討論。定期定量抽血化驗，全套胃腸鏡檢查，每個周末精神科的專家還要給他進行精神狀態評估。他們提出了種種假設，並試圖通過實驗驗證，然而神經內科的沒能說服消化內科，精神科的沒能說服腦科，最後誰都沒說出個所以然來。

吳先生的病症最終被作為一個醫學難題發表了出來。然而在引起業內人士關注的同時，吳先生被一大群記者找上了門。

長槍短炮圍堵在吳先生的家門口，一個肥胖的女記者奮力撥開人群，將又黑又長的話筒戳到吳先生嘴邊，詢問他不發胖的秘訣。

次日，各家報紙都花大篇幅報道了吳先生不會長胖的的神秘故事，各個門戶網站頭條都是《男子永不發胖的秘訣竟然是》《這個男人讓女朋友震驚不已》。文章中紛紛將吳先生的怪病稱作一種特殊能力，更有甚者稱「吳先生的存在是攻克21世紀人類肥胖問題的關鍵」，「拯救人類於肥胖災難中的英雄人物。」

吳先生一時名聲大噪。他忽然意識到自己再也不是當初那個毫無存在感的底層了。

商人們不斷的登門造訪，請他代言減肥藥的市場廣告部人員也送走了一撥又一撥。各大健身中心幾乎踏破他的門檻，巨額的代言費收到手軟。

這一切讓他有些恍惚。

吳先生撥通了馬永金的電話：出來吃麻辣燙。

麻辣燙小店的電扇吱呀呀地轉著。電視里播的是吳先生給某健身中心做的廣告。

馬永金：你小子發達了啊。

吳先生：我感覺很奇怪。

馬永金：為什麼？

吳先生：過去我一心想要增重，胡吃海喝。現在這個體重對我來說成了寶貝，我卻什麼都不敢吃，也吃不下了。

馬永金：我看你就是作的——老闆，烤三十…….誒不對，麻辣燙沒有羊肉串。

吃完麻辣燙，吳先生略略沮喪地回到家裡。和往常一樣，他站上體重秤確認一下體重。雖然他對示數有充足的信心。

然而今天指針似乎失控了一般，頑皮地越過了54.7，經過輕微的晃動後穩穩地停在了64的位置。

吳先生花了兩分鐘確認自己的讀數沒有問題後，狠狠地掐了自己的胳膊一把。強烈的疼痛感告訴他自己沒有做夢。

他下了體重秤，仔細思考了半天后，毅然脫掉上衣和褲子。又遲疑了三十秒，終於緩緩地抬腳邁上體重秤。然而糟糕的是，吳先生眼睜睜地看著指針邁過54.7，邁過54.9，在經歷了和之前一樣的晃動後繼續停在了64的位置。似乎還要再偏右一點。

吳先生氣得跺腳：然而沒什麼用，指針劇烈的晃動後依舊指示著相同的數字。他將家裡剩下的兩個體重秤搬出來，然而得到的都是相同的讀數。

吳先生瞬間無力地癱倒在床上。他無法想明白自己究竟是怎麼變重的。惟有「不會發胖的人長胖了」這句話如同詛咒一般在他腦海中揮之不去。

他不甘心地點開購物網站，仔細挑選了一款號稱使用美國高精尖測重技術的永不偏差的體重計，小心翼翼的選擇了匿名購買，並留言讓商家在外包裝袋上註明「文具用品」——正如他青春期時期偷偷購買飛機杯一樣。

因為吳先生很清楚，自己現在是個名人了，任何一點動靜都可能引起不小的反響。「不會長胖的人購買了一個新的體重秤」這樣曖昧的新聞傳出去，引起的輿論風波是不可估量的。

他深知現在體重的增加對他而言意味著什麼：失去名聲，失去財富，失去他現在擁有的一切。與其淪為一個擁有常規體重的庸人，還不如讓他現在就去死。害怕失去的恐懼感讓他現在格外的清醒和冷靜。

在等待體重秤快遞送來的這幾天，吳先生奮力地節食以試圖控制體重。他拿出了自己當初增重的倔強勁，拒絕肉類和高脂肪食物，每天靠吃橘子度日：他把橘子一瓣瓣地剝好，早上三瓣，中午三瓣，晚上三瓣。同時增加運動量：早上起床五十個俯卧撐，晚上睡前五十個仰卧起坐。在每天餓的頭昏眼花的同時，他依舊不忘給自己仔仔細細地搓一遍澡——不容許一點污垢，恨不得把皮搓掉一層的那種。

然而吳先生的努力似乎還是無用的。

早上他在攝影棚錄廣告的時候，被導演叫停：「你怎麼總是鼓著腮幫子說話？」

吳先生當然清楚自己沒有鼓著腮幫子。他胖了，實實在在的胖了，甚至導演已經覺察到了他臉上逐步顯現的豐腴。

於是他努力收著嘴，然後艱難地對著鏡頭一遍遍毫不做作地念出廣告詞：「健康塑形，享『瘦』一生。」

回到家的時候他已經快餓暈了。不健康的飲食加上不科學的運動安排讓他止不住地噁心乾嘔。他臉色暗黃，嘴唇上已逐漸失去了血色，然而他還是毅然決然地將食譜一減再減：早中晚飯各一瓣橘子，早晚運動量加倍。在減掉食物的同時，吳先生唯一加大攝入量的就是減肥藥：他代言許許多多的減肥藥，一把一把的吃，一天吃掉的藥量大約跟他三天的進食差不多。

一周後他海外購的體重秤終於送到貨了。可惜他再也沒辦法用了。

警方處理掉了他浮腫潰爛的屍體。屍檢死因是嚴重的營養不良以及服藥過多。

長槍短炮再次圍堵在吳先生的家門口，肥胖的女記者對著鏡頭忿忿地報道了吳先生的死訊。

媒體們花費了和當初報道他不會長胖時一樣多的篇幅來指責他。報道中紛紛將「不發胖的人」稱作一個騙局，更有甚者稱吳先生的存在是「減肥藥廠商精心策劃的一場營銷詐騙」，「誘導人類陷入減肥藥魔咒的災難人物。」

然而這一切對於吳先生來說已經無所謂了。已經火化成灰的他永遠不會知道別人對他的責罵；

他也永遠都不用擔心體重的問題了：在可以預見的未來里，他都將保持半斤不到的重量。

真正難過的是馬永金。沒有人陪他擼串了。

很高興又跟大家見面了。祝願大家都能擁有理想的體重。

那個，如果可以的話，能收養一下我身上多餘的肥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