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俠一支槍·絕北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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玖
兩人趕忙行到寨中,走馬漢子中的黃老大已然挑出刀來,一幫或健全或傷痛的漢子隨著他。山寨中頓時沒了聲響,連那些傷者都屏氣凝神。山雀胡亂叫著,山風胡亂吹著,似催著人們快些刀劍相向,好看一場好戲。
黃老大那邊人不少,佔了大半人手,倒是甄頭這邊寥寥數人,好有不少束手旁觀的傢伙。這些往日里的閑散漢子,確實沒法像甄鋒虎這些行伍人相提並論,充作血肉盾牌的他們,得知真相後惱火得很,恨不得啖其肉,吸其骨。
杜望平兩步衝到人群之間,喝道,「黃烈!這就不是內訌的時候!洺軍尋著我等!你他娘的,究竟是不是燁人!」經過一日歇息,他氣力恢復不少,抽出刀來作一副和黃老大血斗的樣子。
遊俠行到龐立騏身邊,想問上兩句,可眾人一臉凝重,不知心中所想為何。白伯然只好試著喚出骨槍,也算是準備妥帖,誰知道這場內鬥會是什麼結果?
「去你的!把我們弟兄當肉盾!」黃烈嘶吼著,手中鋼刀舞得生風,「整整三十精壯洺軍啊!我們跑馬販私的,上去陣挑就是送命!杜望平,你這傢伙叉腰看戲,沒看到百來兄弟,整整去了大半嗎!甄鋒虎,你們這些鋒馬幫的傢伙,偏偏運什麼共和令!得罪洺軍還要拉我等下水!運你娘的孟雲煙,運你娘的蒸汽機,這趟貨跑不跑都不是!洺軍對襲軍者如何對待?踏雪馬輪流踐踏!」
說話時候,周遭的走馬漢子都拔出兵器來,皆是雙眼錚錚,宛若山中惡狼。三十來人將甄鋒虎等人團團圍住,陽光照射下,刀槍棍棒泛著光,他們嘴裡呢喃著,像是有過暗地裡串聯,等眾人張開,竟是同一句話。
「殺光鋒馬幫!」嘩變者皆數吼著,「殺光鋒馬幫!」
黃烈笑道,「甄鋒虎,我管你和西平秦人有什麼交易,我也不管這共和令是什麼東西!如果你肯交出項上人頭,還有洺軍口中的共和令,我可留你一具全屍!」他往前兩三步,將甄鋒虎等人逼到山寨一角,「景教教士,騎士,還有那個什麼遊俠一支槍,你們如若站我這邊,我會在雲王面前好言兩三句,饒恕爾等。」
這話回蕩山中,縈繞了好幾圈才歇,好些叉腰旁觀者已走到,不時黃烈之眾快有四十人。將近四十人,對陣他們數人,即便甄、龐、路三人能以一敵數,可受傷的李泉、腰傷未能好全的白伯然、杜望平等人,又能支撐多久?
路持道路持道默念著《聖言》,嘴裡喃喃說道,「武陽君,告知諸位吧!」路持道總歸是景教人士,縱使天下年年血戰,亦不願見血。
這話聽得白伯然一驚,難不成甄鋒虎要道出,共和令究竟是何物了嗎?
甄鋒虎沉默些許,對著磨刀霍霍的眾人說道,「各位走馬漢子,這事確實是我考慮不周,無奈事情突如其來,鋒馬幫眾位管事者、西平諸國只能出此下策。」他拱手往馬上一抓,抓出個不大銅箱,杜望平則是從懷中掏出一圓筒,丟擲給甄鋒虎,但他依舊作出一副備戰姿勢,雙眼緊盯著黃烈不放。
銅箱四面鑄刻著六人像,沒什麼精巧雕花。甄鋒虎將圓筒遞給路持道,路持道滾動圓筒,竟是一密鑰鎖。咔嗒一聲,四根鑄造精細的短棍彈出,白伯然定睛一看,上面刻著好些奇怪紋路,想必是不同制式的鑰匙。
龐立騏接過鑰匙,摸索著面前銅箱。他細細琢磨著短棍花紋,按著一定位置、順序將其插入箱中,眾人心中納悶,這等巧奪天工之物實屬少見,其實藏匿的共和令,又是何等其妙物件!就連傷得頭破血流的李泉,都探出頭望著。
上板嗒得彈起,龐立騏畢恭畢敬地取出其中物什,結果令走馬漢子大失所望,居然是六本微微燒焦的書!白伯然驚愕地看去,唯見書名為《論法》、《傳道格物》、《與安君談共和》、《國富民強》、《曰內閣改制》、《蒸汽術》
這些書如同晴天霹靂!遊俠呆立著,直到龐騎士蠕動嘴唇輕說,「一支槍,可會投槍術?等會武陽君說完,如若黃烈不肯,即刻殺之!」
白伯然木訥地點點頭,原來這就是共和令!原來是這六本書!原來鋒馬幫和他並無相差!皆是為護送這些典籍,才鋌而走險!
即便他無力殺雪霖帝,這七本書亦能在海南、海北境掀起滔天巨浪!
「諸位!可曾聽過梅蘭竹菊四君子、可曾聽過怡安先生、可曾聽過醉山術人!」甄鋒虎喝道,這話甫一出口,好些走馬漢子下意識雙腳發軟,這六人深入人心!並稱共和六人!哪國不奉為聖人!何家不叩謝其恩!如無此六人,五族絕不可能成立共和朝廷,更不會使天下百姓安居樂業!
甄鋒虎抽出一書道,「怡安先生於十三年前去世,和花燁帝同年病逝,這六些典籍原是怡安先生整理所出!本有整整十三冊,卻為竊國大盜易涼所禁,僅余這六本!天下人心思變,共和議會無處可尋,這才開啟十年諸侯亂戰!共和朝廷!人人平等!共和朝廷!不論出身!共和朝廷!文武考舉!治國者可入內閣,武功者可統領三軍,無非血統,無非出身!只論才華!」他清了清喉頭,猛地喝道,「洺帝尚不趣暴戾,肆殺不從者!共和志士以命保留六書,我鋒馬幫雖非什麼大德行之人,也曉得這六書乃抗洺之道!事成於密,敗於泄!我等遇伏,定是黃烈所為,此人賣族求生,尚且能理解,可壞這共和,罪必當死!」
叮鈴,有人轉動手中刀劍,叮鈴叮鈴,兵器轉瞬間便圍住黃烈!本是一場惡戰,卻在頃刻間形勢轉換!這共和朝廷近五十載,共和思想已是深入人心!走馬漢子們皆面紅耳赤,對黃烈怒目相向,共和二字,功便在此。
黃烈緊握手中刀刃,嘴唇被咬得發白,他已經是氣急敗壞!立刻抽刀衝出,斬翻身側兩人,直奔馬廄而去!他功夫頗好,不在杜望平之下!遊俠喚出骨槍,聽從龐立騏之命擲向姦細背心,卻被他盡數格擋,只能略微遲滯黃烈身形!
不過這已經夠了,當黃烈跨上北山馬,企圖逃竄時候。龐立騏手半劍已至,他衝起來的勁道相當大,整勁匯於劍鋒,一劍斬馬腿!
「我沒出賣……」黃烈剛冒出話頭,便被一劍捅殺!
「誓為共和而戰!誓為共和而死!」甄鋒虎上前,割下黃烈首級吼道,「誓為共和而戰!誓為共和而死!」眾人皆舉刀高呼,共和萬歲響徹山中。
拾
馬幫歷經一番周折、休整,在兩日凌晨重新上路。此去西平震西關還有十多日行程,一行人快馬前行,倒可以縮短几日光景。甄、龐、路三人並未不問情禮之人,於出發前便將十餘名重傷者、家中獨子者、思想浮動者留在前山寨附近,囑咐他們躲藏好,等傷勢痊癒方可沿山道離去,也算是剔除些許不能力戰的傢伙。
現如今,馬幫尚有二十來人,七八日前出發的百十人,餘存不足四分之一,留下的走馬漢子多是熱血者,共和令被這些遊歷江湖者奉為圭臬,倒讓白伯然陣陣驚愕。他出生海北,若非兩位師父學識淵博,恐怕不能得知這共和六君子,即便知道,亦對這些心懷共和者略有遲疑,卻也對海南境共和氛圍嘖嘖稱奇。他也曾細讀《傳習錄》,可其中言語多和洺地相悖,不免有些空中樓閣之感。
這走馬漢子尚且非識文斷字、習武考舉之輩,這海南境二十一道,不可盡數的文武士子,又有多少甘願臣服於洺軍鐵騎呢?共和二字,在他心中日益堅定,此七書若是經由西平印刷,並和先前的共和書籍一起,定可抵擋千萬雄師!
可該不該說,《傳習錄》在自己手中?心溪口中所言,唯能自己知道,這《傳習錄》難不成對西平五國,亦有害處?那為何要帶往西平?
他有些不解,卻只能先往西平,再尋拜國穆家。
愈往西平方向行進,山林中遺棄的軍寨愈多,有人值守的相當少見。正值洺軍壓境,通關文牒查閱得相當嚴格,若不是路、龐二人身份特殊,甄鋒虎亦有西平爵位武陽君,恐怕馬幫難以西進。眾人常在軍寨中歇息,西平軍人倒是整頓得體,在白伯然看來並非不可與洺軍一戰。
行了五日,絕北山中突地狼煙四處,竟延綿數十里之遠。龐立騏不日便接到信鷹,信箋上言說洺軍輕騎已入山中,正搜尋共和令所在。主帥雲王車風波、副帥孟雲鎮軍使張文曌兩人,不多日便抵達震西關,先鋒數千人已在西寧塬紮營。
這倒讓諸人冥思苦想,絕北山西端,乃是二十餘高聳山峰,山上積雪終年不化,這些跌宕起伏的山嶽本是西平屏障,如今卻使眾人束手無措。去往震西關必定入西寧塬,只是離關隘遠近與否,北山馬的腳力、選取山路的好壞,決定他們何時能出這深山老林。先鋒數千洺軍,守城將士必能出城相救,眾人也好趁機脫身,若是車風波抵達,鐵騎踐踏之下,共和令與震西關一比較,恐無人救援。
還好李泉尋了條人煙寥寥的小道,聽聞他說這路是七八年前他逃竄時候所選,大約能節省兩日抵達西寧塬。一行人行上小道,此去數十里是一處鬱鬱蔥蔥密林,寬闊得很,居然是山中盆地。林中鳥獸交替叫喚,溪水涓涓流動,還有五月時節處處可尋的靈梓、以及各式各樣的花草,煞是好看。
龐、路二人驚呼不已,此等境地這兩位西平人從未得知,紛紛感慨這絕北山萬般形態。龐立騏遠觀山嶽,遠方山嶽起伏不定、參差不齊,卻依舊能分辨道路。原來此地流淌溪流,是西寧塬上的寧水支流,沿溪流越過兩山山口,即是震西關。
甄鋒虎手下,果然有些手段!
在林中走了一日,到黃昏時候。這些天晝夜趕路,除開甄、龐、路三人外,眾人皆是人困馬乏。甄頭聽了李泉建議,下令在山口紮營。明日清晨整頓精神、氣力,等翻過山口,便可直奔關隘而去,也好讓信鷹告知守將,明日派人接應。
畢竟這些天趕路,龐立騏並未與守將通信,如若趁夜貿然前進,怕是會夾在兩軍中間,無處可去。更何況這夜戰之中,敵我難分。
說道安營紮寨,白伯然巴不得這樣。他尋了快乾燥地,鋪上桑麻便睡。也不知道睡了多久,他腹中飢餓得很,終從睡夢中醒來。他隱約感覺到有些震動,大概是西寧塬上洺軍調度吧!
此時月以西沉,離放亮大約幾刻時候。白伯然四處張望,只見甄頭帶著兩三人已在溪邊整備裝備,卻沒什麼吃食。白伯然尋了會,尋到一火光在林中依稀亮著,還泛著陣陣煮奶味道,想必是有人偷食。
白伯然快步上前,掀開幾叢灌木,笑道:「不知哪位兄弟,可否……」令他詫異的是,這火堆前人竟是滿頭花發的路持道。
路持道舀著鍋中湯餚,行一十字禮道,「遊俠兄弟,自便自便。」他盛了一碗濃湯,「也不怕笑話,我向來好一口吃食,景教不如釋教教法嚴苛,也能吃些好東西。」路持道遞給白伯然木碗,是一碗浮著蘑菇、土豆的奶油濃湯。
「多謝教士。」白伯然拱手謝道,飲了一口,甜膩濃湯霎時湧進口鼻,味道清新鮮美,煮碎土豆令湯粘稠、浸汁蘑菇滑膩可口,倒是一道美味。「路教士,沒想到有這等手藝!這湯有點像洺地煮馬奶,卻有異香!」他突覺說漏嘴了。
「無妨,無妨,立騏已告知我遊俠出身。」路持道眉頭一舒,「無非用了些迷迭、羅勒草罷了。都是五百多年前,隨我秦人跨海而來的香料,北地確實少見,這湯學了些洺人做法,也算味道不差了。」
「教士去過洺地?」這讓白伯然驚訝,洺人多以實用為信,從未聽有過什麼傳教人士在海北境有所作為,「那可曾認得黑衣白裳……」
路持道往火里添著柴薪,「他倆啊,我二十多年前去的,那時他倆還沒成名呢!白兄弟亦未出生。」火焰亮了些許,照亮遊俠好奇的雙眸,他終究還算少年,這六十多歲的路持道見聞頗多,不知有什麼奇異故事能講,「那時,我帶立騏一併去洺地首都聖京城,有緣見過雪霖帝、雲王、還有些雪霖帝的擁簇。」
白伯然手中木碗浮起漣漪,「可恨雪霖帝!」他狠狠罵著。
「切莫如此說,天下何人只有一面?」路持道穩住將要灑出的碗,「二十年前,她無非和你一般年紀,年輕貌美,用沉魚落雁形容並無不妥。只是,只是有些事情,對她影響實在過大,刺激也大了些許。」
白伯然驚了,咽下口中濃湯,問道:「何事?」
路持道默默掏出《聖言》,於胸前划了個十字道:「我為教會使節多年,這雪霖帝尚不趣本與皇位無關,她六歲時候拔出了冰晶鋼鑄就的雪絮妖刀,天生虎力,比起那日什麼化虎人強上十數倍!又被親生父親派遣到封狼山七軍鎮,稱雪絮公主,整整守邊十四年!」路持道哀嘆著,「舊事不容假設,如若洺昭王憐惜女兒,恐就沒有這雪霖帝了。這僅是事情開端,其後事情,更為血腥,這些舊事在海北十六道,恐怕無人知曉,我也算當事人才曉得。」
白伯然放下木碗,這些他徹底入迷了,腹中有濃湯暖胃,又有三兩事可聽,雖說是他恨之入骨的雪霖帝。
「雪霖帝昭告天下,終身不嫁,其中政治緣由按下不表,你可知為何?」路持道隱隱說道,聲音空曠回蕩,「你可知,為何兩年前女相國鍾璃城涉嫌謀逆,或被殺或失蹤,與鍾璃城合兵指揮的雲王卻毫髮無傷?」
白伯然笑道,「這些市井話,難不成雪霖帝真與雲王有男女關係?」他是不信這些瑣碎之言,雪霖帝大可與雲王大婚,雲王年輕時候有擁立之功,如今又是統軍大帥,大不了封為親王。
「雲王親哥,是雪霖帝結髮丈夫。」倏地一束紅光飛上天際,驟然炸成數十條紅線,點亮微亮的天空。鑼鼓聲傳來,急促得很!一陣接著一陣的!教士猛地踢翻湯鍋,以手掌觸地,等了半響喝道,「馬蹄聲,離我們很近!」
是西寧塬的洺軍?亦或是接應的西平火燎騎?白伯然與路持道衝出密林,還沒張口問上兩句,只聽聞一聲熊吼,橫貫密林和群山,霎時間飛鳥撲翅,蟲蚋驚鳴!白伯然往山口一看,光暈朦朧的山口處,出現密密麻麻的身影。
為首者持著一巨型斧鉞,胯下是只棕黑色北地巨熊,黑裘裹身,黑甲護體,頗為英武霸氣。一面黑白相間的軍旗冉冉升起,距離遠了些,又迎著初陽,看不清旗上綉著什麼。唯聽見陣陣呼喊聲,金鐵交加聲響徹山中,陣陣塵土從山口湧現,面前這支騎兵,裝備精良,應是善戰之旅。
突地,響起一渾厚歌聲,愈來愈大,竟是山口騎兵連天歌唱!
「少時攬刀離家去,單騎走北關。征煙直上,硝塵四起,飲刀著意恩仇快。哪知狼山覆雪,白芒原上千軍來,褪我妝容,還憶山南。與君共刀劍,槍纓染血來。誰怕?一刀一人一天涯。
桃李錦繡歸故國,眾卿立南巒。膚若凝脂,螓首蛾眉,薄衫蹙眉憑欄慢。何曉聖京詭譎,祁涼山下幾人哭,舞我雪絮,猶唱征歌。並君斬逆臣,刀柄浸紅光。歸去!無蹤無影無江山。
洺江嚶嚶,清平悠悠。臨安繞雪,濛邰碧空。海北具枯榮,海南皆腐壞。金戈鳴四水,飲馬南北間。不忘國中泣千載,仍記三軍呼萬歲。屠盡天下不從者,盼得君歸日月間。踏雲渡雪征四國,成山御眾踏諸關。屍橫遍野無所懼,雲壤何處不洺國?英雄紛似東流水,生死皆付談笑中。後人如若尋我墓,其上可有草枯黃!」
洺軍軍歌《風霖晚》!這讓走馬漢子聽得心驚肉跳!此歌是雪絮帝尚不趣親手所著,那對面軍旅必是洺軍!那持斧鉞、胯巨熊、著黑衣者,定是雲王車風波!
拾壹
山口中,雲霧裡隱約有陽光,但依稀光亮都被黑衣騎兵遮擋。洺軍高歌《風霖晚》,使得山林中蟲鳥一時喑啞,雄渾的歌聲裡頭,藏著絲絲悲涼氣息。洺軍征戰四海,戰死者皆就地掩埋,無論軍階爵位,一律如此,真是應了「屍橫遍野無所懼,雲壤何處不洺國」
騎熊者往前走了二三十步,將手中斧鉞往地上一杵,他已走進箭矢範圍,一眾走馬漢子拉弓引弦,想要將雲王紮成刺蝟。可甄鋒虎卻壓下他們,和路、龐兩人談了兩三句,轉頭喝道:「杜望平、白伯然,隨我等上前。」
不知道他們密談了些什麼。
策馬向前,還沒到雲王跟前,甄頭、鬼刀、遊俠胯下的北山馬已是驚了好些,倒是路、龐兩人戰馬安靜無聲,足以見得這兩人內力渾厚。
白伯然第一次看清這名震天下的雲王。他身高絕世罕見,拳頭有大半臉大小,頭髮凌亂地披散著,臉頰兩側鬍鬚遍布,生得倒是英武異常,雙瞳炯炯有神,卻在左眼角有道顯而易見的傷疤,不知何人能傷這等英雄?他胯下的深黑巨熊,張嘴呼出大股臭氣,露出的獠牙恐能一口切碎人身。
車風波冷冷地看著一行五人,那眼睛在白伯然身上停了會,壓抑著他說不出話來,連運起骨槍的力氣都蕩然無存。眾人無聲,竟是安靜了半刻!直到這雲王猛地笑道,笑聲低啞,像是戲謔,又有些無可奈何,「路持道、龐立騏,還有這幾位小友,我不愛拐彎抹角,交出共和令吧!等我破了這震西關,平了這西平四道,定不傷爾等親朋好友分毫。」話說完,他撫摸著斧鉞手柄,沒正眼看他們。
路教士划了個十字,慢悠悠地說道,「殿下,洺軍兵鋒正盛,叛出共和朝廷不談,還發兵征伐海南境,我等想保全共和火種,殿下想要為洺帝取得天下,各為其主,恕我等不能答應。」路持道雙手持杖,行了一大禮。
「螳臂當車,不自量力。」車風波居高臨下,俯視他們笑道,「也罷,也罷,不過化作一方枯骨,我會命史官記載諸位事迹。」他的笑容很隨意,似乎死在他征途下的人們,都只是虛無罷了。可白伯然見過臨安師門的一場大火,見過依山城的慘絕人寰,他知道自己人輕言微,功夫低劣,但面前的是雲王啊!要是能傷他分毫,也算是為師父們報仇雪恨!反正今天,橫豎都是一死!
白伯然陡然躍起,喚出掌心骨槍!他腳上使出的力道極大,甚至讓馬匹前蹄跪下!他長槍如龍,全身功力都用於槍上,臂骨骨槍頂多六尺,此時卻有七尺多!電光火石間,原本漫不經心的車風波出手,竟然一把抓住槍柄,槍頭離他胸膛不到三寸!雲王拖過骨槍,將白伯然甩到地上,濺起沙石塵土,嘴裡笑道,「學藝不精啊,年輕人!黑衣白裳教你的,學成這樣!是為不孝!身為洺人,卻與燁人、西平秦人為伍,是為不忠!」
他與師父們如此相熟,那必定是戮殺師門之人!這等人,還有顏面說什麼不忠不孝!可笑,可恥!可笑,可恥!
杜望平欲衝下馬來,卻被甄鋒虎攔住,此時若上前,真的惹怒雲王,在場五人恐僅余路、龐二人。
白伯然啜口唾沫罵道:「洺人殺我師門,何須忠也!」他拽緊拳頭,眼眶濕潤,「車風波,如我早生二十年,頂將你刺於馬下!」
車風波突然愣了愣,半晌才默默說道,「可笑,可笑。」他提起斧鉞,冷冷盯著白伯然。眾人不曉得他為何要對這年輕人如此,倒像是和遊俠相識已久,「等會陣仗上,我可不會手下留情,龐立騏、路持道,你們兩亦多保重。」
雲王正欲驅熊回返,只聽龐立騏突說道,「既然大戰在即,雲王何不與我這故人,再練一二?上次交手,也是十餘載前的事。等會亂軍叢中,要是不慎死於圍攻,怕是不好看。」他曉得雲王心性,斷不會推遲,便抽出『碎石』,「馬上作戰,我這柄碎石和你那柄風波沒得比,不過震石槍不在,將就用這柄劍吧!」
「好!」車風波笑道,「那時並肩作戰,今日刀劍相向!快哉!既然龐兄弟用劍馬戰,我亦不能損我自己名聲!」他拔出背後長劍,劍有四指寬,劍刃三尺多長,和雲王一相較,好生彆扭。
路、龐二人相視,這劍兩人都心知肚明,乃是雲王已故兄長,車風霖佩劍。
雲王拱手行禮,劍眉一挑喝道,「熊羆,車風波,請賜教。」
龐立騏策動胯下赤紅戰馬,聲音比起車風波而言,不那麼霸道,「石人,龐立騏,請賜教。」
眾人策馬稍稍遠離,只留二人在空曠山口處遙相對望。旭日探出頭來,微微照亮空中條狀的雲朵,雲壓得很低,幾近要觸及山嶽的巔峰。歸魂節的陽光陰了些,甚至在這清晨里,都宛如黃昏一般。這讓白伯然看不清遠方,亦看不到近處,黎明似乎不會來,來的只有鐵鑄的洺軍,和不敗的雲王。他的仇恨,相較於車風波而言,是如此的渺小,更何況那高遠如天空的,洺帝尚不趣?
「小白兄弟,能活著的話,幫我走趟煙波閣。」和龐立騏側身而過,白伯然聽他這樣說道,「希望這不是我最後一戰。」
話畢,雨滴簌簌地砸下,歸魂節的雨,終究還是來了。
巨熊嘶吼,奮力向前躍出。千斤重的傢伙,奔跑起來掀起陣陣滾塵,彷彿千軍萬馬疾馳而來!雲王放聲高喝,聲音洪亮有力。在這細碎的雨中,一人一熊的咆哮淹沒整片山。這如巍峨山嶽崩塌的戰吼,壓著白伯然喘不過起來,直到一聲溫潤的禱告聲響起,是路持道在念經,一句句梵語,雖說聽不懂,卻讓人清醒些。
火紅戰馬直奔而去,龐立騏左手持馬盾,右手緊握碎石,咬緊牙關往上衝去。他是帶兵之人,卻未曾經歷過雲王那般十數年征戰,相較白伯然等人,車風波的威壓多衝他而來,好似世外高人輕描淡寫的一掌,讓他胸口發悶。
雲王坐騎乃是洺地虎熊,短跑極快,衝勁十足。龐立騏胯下乃是商國火燎馬,無論地面,皆如履平地,極善沖陣。霎時間,兩人皆舉劍對撞,雲王用劍頗少,倒是以劍劈開而去,龐立騏手中碎石,則直奔雲王面門,想要藉由馬盾格擋,好一招制敵。金鐵交加間,竟是一道火星划過!錚的一聲,兩人側身而過!
龐立騏覺得心腹間翻江倒海,雲王亦覺得手腕發疼。兩人不講技藝的攻擊,都憑力而去,倒是雲王佔了上風。一回過後,兩人再次策動坐騎,在雨霧中捲起水簾。熊與火燎馬並肩行進,風霖劍和碎心錚錚作響,車風波不善用劍,憑藉氣力揮舞起劍來,硬是舞出道道劍影。風霖劍的破空聲、金鐵聲幾乎一時傳來,雲王力道似澎湃海潮般湧向龐立騏,龐立騏眼中雲王破綻百出,可這滾滾的力氣沒有絲毫花招,盡數全力以赴,讓龐立騏不得不護住命門。
可車風波也是心中苦悶,兄長留下的劍無非就是個念想。他氣力渾厚,身懷車氏熊血,這等君子兵器當真和他不配。每每揮劍出擊,和使拳沒什麼兩樣,任由他如何劈開,這『石騎士』皆是不動如山!要擱在往日,手中抄著風波斧,這傢伙多半已然分為兩截。
不能再拖了,車風波想著,不能再拖了!他隱約覺得有些不妥,這龐立騏本可反擊,甚至逼他幾招也行,現在一味防備,鐵定有假!
龐立騏突感馬盾上受力削弱,雲王竟然轉劈開為刺擊,使出招前所未見的劍刺。劍頭旋開馬盾,以車風波的力道,劍刃在兩寸間陡然發力,將馬盾震得咚咚響!震得他整條右臂發麻!雲王又是一劍,馬盾已是慢了半拍,風霖劍尖刺中碎石下端。這輕輕一磕,手半劍已然脫手而出。
「受死!」這手劍法是兄長傳授雲王的,喚作『暴雪』,算車風波僅會的幾手劍法。他二度挑開馬盾,刺向龐立騏胸膛,卻聽聞一聲嗡鳴,從雲層中漸漸清晰起來,這聲音異常熟悉,令他心頭一震,手上慢了半拍。正是這半拍里,一柄重劍突兀出現,頂開風霖劍,只在鱗甲上划出道白痕。
是甄鋒虎。
巨熊未停下,立刻轉到洺軍陣前,雲王提起風波斧,怒罵道,「龐立騏!沒想到啊,沒想到……小子,報上名來!」他望向風雲詭譎的天空,數個朦朧身影在其中隱約行進,斧鉞抵住的地面也隱隱震動。
西平浮空艇、火燎騎都出動了。
甄鋒虎抱拳道,「雲王殿下,在下商國武陽君,甄鋒虎。」他頓了頓,西平重劍朝下,北山馬不安地踏著蹄子,「家父易侯甄庭揚,四年前死於殿下之手。」
「哦?不過是多斬一人而已!」風雨翻滾,讓雲王身影隱入朦朧,什麼都變得不可琢磨,彷彿置身深淵之中。
拾貳
白伯然找不到太陽了,它被捲起的烏雲裹著,緊緊地藏匿在陰暗天際。風是極大的,雨是極大的,有些聲音無處可尋,有些聲音異常清晰,那是雲王的怒吼,那是浮空艇的蒸汽聲響。
「龐立騏!沒想你這西平騎士,竟是如此!我本念舊情,想給你留副全屍!可你西平的榮譽,不配與我洺人義氣相提並論!」車風波在雨霧中嘶吼,「今日,此地,便是你身首異處之地!」
遊俠看見他手中斧鉞,狠狠揮下,劃破蒙蒙雨簾,發出一陣沉悶聲響。不是斧鉞,是那些衝進視野的騎兵,他們人馬皆披甲,被雨浸濕的旗幟硬被舞得生風,上書『洺』,綉著威風凜凜的白虎,還有那映射微光的整鍛雪甲。他們僅有數十餘人,卻好似山崩地裂、驚濤駭浪般湧來,那股氣勢,讓走馬漢子不禁雙腿發軟。
這踏雲渡雪,怕是世間最強騎軍了。
白伯然喚出骨槍,拍馬正要上前拼殺。路持道卻將他截下,丟給他那不沉銅箱,把他推向杜望平那邊,嘴裡呢喃說道,「少俠,雲王和踏雲渡雪,不是你能抗下的。」路持道抓緊木手杖,「浮空艇和火燎騎,想要撕破洺軍還是太難,我等必須死守數刻!老朽恐不能回到西平,唯能希望這把老骨頭,還能撐會。我、立騏和武陽君,恐為洺軍重視,這共和令先託付於少俠了。」
說罷路持道高舉手杖喝道,「眾位好漢,隨我衝殺洺軍!天父護佑爾等,共和存亡皆在此時!」花甲老人衝出馬陣,竟如同一行伍漢子般!
杜望平和李泉紛紛拔刀,高呼著,「誓為共和而戰,誓為共和而死!」兩人緊跟路持道,沖向那些高昂的騎兵。白伯然也混在茫茫人群中,直奔鐵騎而去。
鐵騎以雲王為中心,形成一道箭矢陣型,鋒馬幫這邊,龐、路、甄三人為陣首,杜、白、李三人護住兩翼,紛紛沖陣。霎時間,兩隊人馬已絞殺起來。
白伯然使出渾身解數,長槍舞得那叫一個威武!踏雲渡雪竟不能近他身,硬是讓他突入陣中!白伯然提著骨槍,和一鐵騎交替砍殺。騎兵持著斬刀,兵器比骨槍短上幾分,居然和他鬥了個不相上下!果然踏雲渡雪鐵騎,無一人是平庸之輩!白伯然抵住刀刃,挽了個半圓,這手『快疾風』壓住斬刀,陡然斜著刺進騎兵咽喉!溫潤血水噴濺而出,染紅遊俠半張臉。
他回頭一望,不到半炷香時間裡,走馬漢子全數身首異處!鐵騎胯下的洺馬正在踐踏屍首,二十多號人在頃刻間,皆化為一攤血肉。而那些騎兵將他們團團包圍,他和杜望平、李泉並馬,立於龐、路、甄三人身側,這千軍萬馬中的六人,真是獨木難支!
淅淅瀝瀝的雨水中,白伯然抹掉臉上血水,雨霧中鐵騎似乎有千萬,茫茫多望不到頭。他能聽見一些雜亂的喊殺聲,應該是火燎騎在攻擊後軍。可雲王在此,洺軍主力亦怕是離西寧塬不遠,這伙火燎騎想來只是少數,無論精銳與否,無論能否殺到這裡,等他們過來,六人恐以身死。
「並非本王暴戾,除龐立騏外者,我所言依舊作數。」車風波在雨的深處喊著,「投降吧,別枉死這荒山野嶺,什麼火燎騎,我的部下來去自如,什麼浮空艇,著陸怕是虛妄吧?」
路持道緩聲道,「雲王一貫殺伐果斷,行軍雷厲風行,何必……」這話被一聲嘶吼打斷,是甄鋒虎。
他啜了口唾沫,惡狠狠地罵著,「狗賊!休要動搖我等!」他聽著聲音來源,拍馬直奔而去,「擒賊先擒王!助我斬殺此獠!」
沒等眾人反應過來,李泉即可緊隨甄頭衝進雨簾!手中長戟奔著甄鋒虎背心而去!杜望平正要叫喊提醒,一支長劍突然斬破水霧,破空聲刺耳,可窺劍上力道磅礴!這劍刺穿李泉心腹,把他掀下馬去,釘死在泥濘土地里。徒留甄鋒虎呆立陣前,突如其來的場景,讓他有些不知所措。
「我平生不大愛反水的,小兄弟,你倒算是一條好漢,死在我斧鉞下,總比死於反水之人。」雲王冷冷說道,「這等人,我幫你處理了!」
嘭!一聲轟鳴震撼山谷!混沌的天際中,十來個身影搖搖晃晃地飛翔,時不時會有些墜落地面,發出長長的哀鳴。有些陰影掠過軍陣,投擲下來好些黑團,陡然在地面炸裂開來,爆炸濺起大股泥水,合著血肉劈頭蓋臉而來。
「雀鷹!」龐立騏策動戰馬,「殺過去,斬殺雲王!」他與路持道一併沖向雲王,兩人武藝高出白伯然數倍,電光火石間便有數騎兵落下馬來。
遊俠赫然看見那穿出水汽的龐然大物,巨大的氣囊下是鐵木搭建的雲舟,數個艙門中躍出馬車大小的雀鷹,借著風力疾馳空中。那玩意如同鯤鵬,遮天蔽日的,煞是震撼人心。這等蒸汽造物,恐僅有秦人所能制。
歪歪斜斜的三艘方舟從空中掠過,兩艘直接撞進密林,怕是不能再飛。一艘穩穩噹噹地停在山道,衝出十來個全副武裝的軍士,三步並兩步衝進混亂的軍陣中!那兩艘損毀方舟中,亦是躍出人來,一時間陣仗亂糟糟的。
「斬殺雲王!」白伯然熱血沸騰,這或許是他僅有的復仇機會了!
龐立騏那邊,騎士三人圍攻車風波。車風波確實乃天下絕冠軍武,龐、路、甄三人齊出手,他那柄風波斧鉞依舊揮舞流暢!一招『斬山倒』,頓時清空兩側雜兵。雲王胯下黑熊,亦是拍向馬匹腿部,甄鋒虎一個閃躲不力,直接跌落馬來。
車風波嘶吼著,「快活!快活!」斧鉞隔開龐立騏的劍刺,抹出一手『半月鉤』!恰到好處地攬過他胯下坐騎,重斧劃拉一下,馬頸鮮血頓時噴涌!短短几招,已有兩人丟失坐騎,這等亂戰,沒了坐騎等同喪命!
路持道喝道,「天父護佑我!」說罷就高高躍起,臨空一式『皮德十杖』,直衝雲王頭頂而去,是要和車風波拼個你死我活!杖法鬼魅,呼吸間已出手三杖,力道頗大,傳來呼呼聲。但云王居然一手抓握十字杖,猛然將教士丟擲地面!
就在此時,龐立騏躍到車風波跟前,以盾牌護心,碎石劍法刺向雲王!雲王側身欲躲,這手刺技陡然化作撩技,可車風波常年征戰,厚重的風波斧拍向騎士馬盾!硬讓龐立騏挪了半尺,這劍沒法傷雲王半分!
龐立騏忍住翻湧的心肺,落地瞬間棄掉盾牌,又是躍起而去!橫斬雲王咽喉,這招著實求死!車風波亦不閃躲,斧鉞揮向龐立騏左身,嘴裡大喝著。
嘣的一聲,龐立騏正好倒在白伯然馬下。他左身是道傷,傷口劈開鱗甲,血肉、斷骨、湧出的猩紅染紅泥土,化成黑夜般的顏色。
而雲王背對人群,緩緩策馬行到甄鋒虎跟前。
龐立騏嘴裡呢喃著,「當年,當年救命,救命之恩,還你了……」他栽倒在地,血水混入雨中,成了片海。
「龐立騏!」眾人喊道!話還沒喊完,一聲慘叫鑽入耳畔。被死馬壓住的甄鋒虎,頭顱已被巨熊碾壓成一攤渾濁之物。只過小半刻,已有兩人死於雲王之手。
「車風波!納命來!」白伯然吼著,收回臂骨骨槍,雙手撫住頸後。他深吸口氣,面目猙獰地拔出脊柱骨槍!那槍黑亮得通透,槍頭銀亮得刺眼!和一般骨槍不同,這桿槍身滿是雕紋,精妙得不像異術所化,倒像工匠鑄就。
長槍一挽,兩圈槍花如同熊獸咆哮!白伯然拍馬向前,大罵著車風波,各種污穢詞語都被他用上,他曉得自己僅能出一槍,這槍若敗,他則當場身死!
雲王緩緩轉過頭來,這下讓眾人瞠目結舌!雲王滿臉鬃毛,嘴部如野獸般吐出,獠牙三寸來長,渾身肌肉盤虯卧龍,青筋突出,好似一頭熊羆!
熊羆車風波,果真能化熊!熊羆野獸,手持斧鉞,之前猶豫蕩然無存,人熊和巨熊形同一體,沖著白伯然而來!
「少俠助我!」路持道喝道,以縮地步前行。這步子比驅馬還快,兩下行到雲王跟前,教士運起手杖,經脈搏動極快!景教人士多普愛眾生,不到危難時候,絕不會用這等殺招。此時山陵崩塌,如若熊化雲王屠戮下去,共和令定不保全。
白伯然手中『凌雲刺』不停,讓車風波遲疑一二。路持道趁機使出一手『天父教化』,手杖點在雲王腹部,這招式用盡他畢生功力,硬把雲王推下熊去。白伯然心急,想要接上兩槍捅殺雲王,可巨熊護主,硬用身子抗下這兩槍!
一聲巨吼,「何人傷我!」車風波再持斧鉞攻來,單手斧頭直接斬向兩人!他雙眼赤紅,看來已是瘋癲!這等神力,必會傷人理智!
白伯然以槍尖刺斧背,但云王豈是尚武那等人!這一下讓他手腕劇痛,彷彿經脈受損!使得白伯然握不穩槍,他閉上雙眼,已是等死。
「休傷少俠性命!雲王!」路持道喊道,「老朽來接!」
一股溫暖籠罩白伯然,他睜眼瞧見風波斧嵌入教士,路持道雙手拍著車風波胸口,但暴戾的雲王毫髮無損,拔出斧鉞來,要再砍白伯然。斧鉞攻勢如浩淼天空,凌空而來的劈砍幾近讓遊俠窒息。雲王雷霆般的聲音,山嶽般的身形,海天般的氣力,宛若一隻踩地頂天的戰熊,誓要把這天地連同遊俠一併劈成兩半!
「啊!」白伯然聲嘶力竭地喊叫,手中長槍一抖,嘴裡喊出那句禁言,使出那招師父們交待過的禁術,「尤薩爾!出!」一隻金色戰熊伴著槍術而出,兩隻顏色迥然的熊獸,似乎隨著兩人搏殺一同交戰!
尤薩爾槍皆數取巧,每每刺挑雲王缺漏。風波斧盡數為力,每每劈開白伯然身子。沒人看清兩人電光火石的交鋒,只聞鏗鏘聲音!血光涌動中,戰馬被斬成兩截,而白伯然飛出數丈遠,悶聲吐出一大口鮮血,頃刻間便被雨水沖刷乾淨。尤薩爾槍在他手中漸漸消弭,重新化進他的脊柱中去,亦讓他劇痛難耐。
車風波則是杵著斧鉞,鬃毛和獸身以肉眼可見速度消退。他抬頭,雨水沖刷乾淨臉頰上的血凝,嘴裡喃喃說著,「尤薩爾,尤薩爾。」猛地他趔趄一下,方才龐、路二人並未沒能傷他,只是熊化讓他硬抗下來。
他還能斬,可他不能斬,他不能斬殺白伯然,他險先斬了白伯然。
「小白兄弟!」杜望平扶起白伯然,這一番激戰,實則不過一炷香而已。鋒馬幫碩果僅存的漢子,和西平軍人一併阻擋那些洺軍。但西寧塬上的洺軍增援極快,西平軍亦是損失慘重,而周遭洺軍不見少,反而愈發多起來。
現在快把他們合圍起來了。
白伯然艱難地抬頭,「杜,杜哥……共和令……」
「在!在!」杜望平把銅箱塞進白伯然懷裡,「小白兄弟,帶它去西平吧!」他掏出銅管密鑰,一併放進白伯然懷裡,還有柄洺劍,那是雲王的風霖劍,「拿走!我傷不了雲王,能讓他煩煩倒可以。」杜望平招呼著僅存的西平軍士,指著一名帶著穗帶的軍官,示意軍官將他送回西平。
「杜,杜哥……」嗡嗡聲在白伯然耳畔,是浮空艇往地面降的聲音。
杜望平笑了笑,「得有人掩護你們,這麼多洺軍呢!」他走到一眾軍士之中,「再說鋒馬幫剩我一個,說不出不太好吧?別擔心老哥,鬼刀還有一式。」
軍官背上白伯然,一路走向風雨中的方舟。白伯然看見身後的軍士們高聲喊著,衝進無數的洺軍中間,他知道他們高喊著『誓為共和而戰,誓為共和而死。』
他還看見杜望平使出鬼刀,嘴裡喊著『雷火山嶽崩』,然後被三個洺軍捅穿身子,栽倒在地。和那些鮮血淋漓的西平軍人一起,和龐立騏、路持道、甄鋒虎一起,死在這個無名山口。
他渾身無力,伏在方舟舷窗那。白伯然使出渾身解數,摸了摸懷中掛墜與《傳習錄》,還在,還在。他終是重傷力竭,昏死過去。
車風波盯著遠去的浮空艇,他身前是腥臭的屍山。他提斧鉞上馬,轉手揮手,頂著風雨往西寧塬走去。久戰的鐵騎緊跟著他,留下戰死的兄弟曝晒原野,這是洺軍的傳統,待陛下取得天下,歸葬何處不是洺國?
為首的一人問著雲王,「殿下,風霖劍和共和令,陛下要是問起來……」
「聒噪!」車風波笑罵著,「劍歸其主,令嘛,破了西平我自會為陛下取之。」
拾叄
雪霖五年,共和五十一年,五月十二日,歸魂節。
隱太子伯然於絕北山共和道口,西寧塬與震西關交接處,遇其師、其叔父,雲王車風波。
時隱太子不知身世,藏匿於馬匪中運送共和令,遇景教第四傳道教宗路持道、景教第三騎士龐立騏、商國武陽君甄鋒虎等人。後,隱太子與雲王激戰於共和道口,雲王熊化,險先斬殺隱太子伯然。隱太子持其父尤薩爾槍,引得雲王收招。雲王亦放其歸入西平,贈風霖劍於隱太子。
後雲王歸朝中,面見雪霖帝,徹夜深談隱太子事,帝嘆曰:「任其歸去,其生不得為帝。」雲王默然,知帝為國奉獻,以失天倫之樂,唯能母子永隔,遂久拜不起,曰:「陛下獻身於國,臣定忠國」。
帝長嘆,一言未發。
——《洺史·隱太子伯然本紀》
此史書編撰時,尚不趣已崩將近百年,車風波亦是自刎鎮國台。流亡數十載的帝王血脈,終為白伯然孫女尚未樂繼承,她正高坐於聖京城的沁心宮,眾臣朝拜,高呼萬歲。而環海畔無盡的鐵甲艦,正噴出滾滾濃煙,再次湧向南方。
她要學她故去的曾祖母,將海南境二十一道歸於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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遊俠一支槍·絕北山章節已完結,不知大家是否喜歡此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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