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舊文：辯論的時代話語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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題註：本文寫於有奇葩說這檔節目之前，最近單位忙，等我空下來，完成2016年版。

當年看小當家的時候，覺得有一個設定很奇怪，那就是黑暗料理界居然心安理得承認自己是黑暗料理界，這很不符合中國人什麼都要追求一個名正言順的歷史傳統。譬如在金庸小說里，明教和日月神教（其實都是摩尼教分支）都是自稱自己是正統的，而不會自稱「魔教」，那都是外面人封的。其實是神是魔，是正是邪，有時候並不那麼涇渭分明，只看你是否掌握了話語權而已。如果你並不主流，那麼你就很可能會被抨擊，無論什麼時代，無論什麼領域，一貫如是。

我看過很多03年的華語老帖，當時大劍宗剛剛出道，在國內立刻被痛斥異端。不但底下的辯手大規模地說：「不就是煽情嘛，演講誰不會啊」，連國辯評委、武大教練趙林在接受央視採訪時候都說：「我覺得黃這種以情動人雖然不錯，但不如以理服人要來得好」。十一年後反觀這些言論，會覺得真的很幽默，但在當時，他們會這麼想很正常。還記得10年，我們南審與河海同時在南京引進了武漢的打法，當時在省內引發了極大的爭議，大量的隊伍在華語和人人抨擊說「這是什麼風格啊，好詭異，這是辯論么？」或者「這就是花辯，讓辯論失去了意義」。其實這背後，只是因為他們沒見過世面，又給辯論強加了唯一的標準答案而已，四年過去了，現在南審和河海都不推戰場了，當時質疑我們的學校則都開始排炮了。

中午和T爺聊天，提到我讀書的時候（06-10年），辯手很追求「說理、求真」，很鄙視技巧、包裝和演繹。那時候辯論圈的公敵和異端，是00-05年的成都電子科技大學。雖然成電創造了兩屆全辯亞軍、一屆全辯冠軍、一屆國辯冠軍的大陸高校史上最好成績，但在圈中隔三差五就會有人開帖抨擊成電。現在反過來看，那幾代電科確實存在定義蠻橫、不給對方論證空間、大規模偷換概念、論點故意詭辯等缺點，但他們之所以能連著贏比賽，更多是靠了他們的邏輯自洽、演繹包裝和優秀的個人能力。不去看他們的優點，而僅僅因為他們的缺點就哀嘆「為什麼這樣的隊伍都能贏」，這種心態難怪變不強。其實電科的路子，很像99年西交的路子，西交的「鐵立論、快邏輯、美意境」中，鐵立論其實往往意味著霸道，但在快邏輯和美意境下，一切都被掩蓋了。而電科個人能力遠不如西交，使得他們立論的霸道被迅速地暴露，從而招致了更大的攻擊。當然我今天沒有為電科翻案的意思，我還是覺得，02-05年電視辯論惡評如潮，這種打法要負很大的責任。但其實依舊不能全都責怪這些學校，因為在那個時代，邏輯就是至上的，辯論就是你全對我全錯的，語言效率就是第一位的（最近有一個學說認為劍宗熱帶來大家稿子的論證效率降低）。在那種理念下，為了贏，只能偷換概念，只能說他們功利心重了點而已。

辯論是一種工具，這意味著它所滿足的從來就不是單一的需求，而會隨著時代的演變產生變化。這種需求有時候來源於大眾的理解，比如90年代初大家覺得辯論就是比誰能引經據典和振振有詞，於是有了復旦的訓練側重；有時候，需求會被創造，比如95年林正疆技驚四海後，觀眾們對臨場的辯駁開始有了需求和期待；有時，則純粹是因為審美疲勞，比如01年的武大之所以告負，除了已經總結過很多的技術因素外，觀眾不再認為辯論語言能力高於邏輯也是一個很重要的因素，而05年後，觀眾對於純邏輯的你來我去也產生了厭惡，電視辯論遭到了沉重打擊。而最近幾年，隨著辯論人自己的探索，辯論打法重新回歸多樣化，無論官方還是民間，辯論賽又紅火了起來，當然電視辯論應該是不會再復輝煌了。所以這幾年我給大一寫視頻清單，都越來越少推薦07年前的比賽，但等他們長到大二，我會讓他們多看一些歷史經典，了解辯論的發展。

而這種辯論人的摸索過程，則是異常漫長而痛苦的，這種痛苦既來自於辯論本身理念發展的分歧，更來自於時代的變化。以戰場推進來說，從90年南大開始啟用排炮，到武大把技術流正式奠定成型，再到10年左右全國對戰場強推的反思，再到現在回歸自然，這期間居然用了接近20年的歷程。相信大家看十年前武大金秋的比賽，都會覺得他們「很強，但是太匠氣」，但現在的金秋就自然很多。而在台灣，劍氣之爭所帶來的大論戰則更加專業、影響更為深遠，大家可自行檢索。從二十多年前辯論人自己都不知道辯論是什麼，到十年前辯論人激烈討論辯論是什麼，再到今天辯論人有了大規模的共識，相信不久的將來就能輪到辯論人反向滲透社會了（註：沒想到本文完成當年就出現了奇葩說）。所以我一直反對「辯論不行了，辯論在衰落，辯論沒有十年前水平高了」的觀點，實際上辯論整體上一直在發展，只是有一階段沒跟上社會審美髮展而已。十年前辯手說人性之光，所有人都會覺得很有文采很牛逼；現在的辯手如果還這麼樣子說話，只會被觀眾認為是拽文裝逼了。社會變了，說話的方式也變了，僅此而已。

我和T爺吐槽說幾年前，上過國辯的辯手不管多弱都會被封神，比如我們那個時代居然有很多男辯手奉一個在我看來辯論能力和長相都遠不如李芳冰的某一輪隊的女辯手W做女神，T爺表示這個W是誰啊我都沒印象。事實上根據前幾天陳香金等人的評級標準，國辯作為一個六校賽，如果沒有背景支持可能連B級賽都算不上，所以王磊前幾年老是嚷嚷說我們辦的世錦賽不是致敬國辯而是超越國辯。當然了，都是玩笑話，國辯的影響力世界第一這是不可能否認的，其他比賽不管辦多大都不大可能超越。但我只是想說，從93年到11年，任何一屆國辯，也只有不到一半的隊伍值得一看，每屆真的優秀的辯手也就那麼幾個而已，沒必要把所有人都神化。我在這裡可以確定地說，現在京滬蘇等地的頂尖辯手，都已經超越歷屆國辯的90%的辯手，但離那幾尊神，還差了好幾層境界。

T爺說，以前的辯論圈是國辯話語權時代，那時候國辯隊伍打成什麼樣，全國各地的辯手就會跟著學。而現在則是老殭屍時代，老殭屍們說什麼，全國辯手就都跟著學。這個分類方法確實很有趣，可競技性辯論離成熟還很遠，就像十年前我們不會預見到劍宗今日的地位，在十年後，會不會有現在已經存在但卻被輕視的新流派統一江湖？真是一件讓人好奇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