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ory Daily丨你同樣經歷過許多歡聚與別離吧？

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今夕復何夕，共此燈燭光——這是杜甫的《贈衛八處士》，大學很喜歡的一位老師在課堂上念給我們聽。她說，人生的相聚別離無法預料，就好像天上的參宿和商宿兩顆星星一樣。

後來，我常遭遇相聚和離別，於是常想起這首詩來。

認識老肖是在 2012 年的夏天。

那年單位安排我在成都學習，也安排了住處。本以為住處只有自己一個人住，後來被告知那兒早有另一位房客，年紀和我差不多，姓肖。

那天請朋友幫忙提著大小行李進門的時候，發現客廳有個年輕小夥子正坐在沙發上看著我。

我那時正被一大堆鋪蓋棉絮折騰著焦頭爛額，隨便點點頭算是打了個招呼。放下了行李又跟著朋友出門去了，第一次見面，我給老肖留下的印象大概就是個莽莽撞撞的胖妹子吧。

老肖個頭挺高，又瘦，（忽略後來長出來微萌的啤酒肚的話）有粗粗的兩道濃眉。他是重慶人，在成都好些年了，還是固執的一口重慶口音。一開始和我接觸，和後來熟了之後喝醉酒的時候，跟我講蹩腳的普通話。

他比我大一歲，屬虎。那時他有個叫 L 的女朋友，比他大兩歲，也是瘦高個。兩個瘦子站在一起，能把我眼珠子都羨慕出血來。

L 有時候會過來，會下分量很大很好吃的面。老肖回一趟老家，帶回來一大盒家裡做的肉末臊子，肉末切得碎碎的，平時凍在冰箱里，下麵條的時候加一勺，濃濃的油花漾開，香氣四溢，簡直有化腐朽為神奇的功能。

香噴噴的肉臊面，燙幾片青菜在裡面，加少許的麵湯，老肖能吃一大碗。

熟悉了之後，我和老肖互相打趣抬杠，我叫他老肖，他叫我老劉。

這是第一個也是目前唯一一個叫我老劉的人。

雖然只是臨時的一個住處，但我們都稱那兒為「家」。平時下班打電話，也都說，「你回家沒」「你帶鑰匙了沒，我忘帶了進不了家門了」。

他倆平時吃過晚飯，就在客廳看電視。我大部分時間縮在自己那間房裡加班或者上網，打長長的電話。後來也會和他們一起看電視，看《百變大咖秀》，看《我是歌手》，喜歡哪一集就反覆地看兩三遍。

周末的時候 L 不過來做飯，我和老肖就叫外賣吃。一人一碗面，或者一份套餐。吃完了報紙一卷，草草收拾一下了事。

——還是得感慨，家裡就是要有個女人才像樣啊。

——什麼，你說我也是女人？不不不，我妥妥兒是個漢子啊。

證據就是，老肖常會拖著我晚上一起喝酒。

老肖常買一整箱的啤酒放在陽台。他晚上常有應酬，喝得半醉或者大半醉地回來，口齒不清地吆上我，非要我陪他再喝一點。

喝到完全大醉就不吆我了，一回家就衝進自己房間倒頭大睡。

我們平時說話很少，大部分聊天的時候是在喝酒時。

有些人喝多了撒瘋，有些人喝多了嗜睡，有些人喝多了會從悶蛋變成話癆——老肖無疑屬於後者。

他的經典開場白就是，「老劉啊……」。

聽到這句話我就知道，沒有一小時半小時的，我是回不去自己房間了。

我們天南地北地聊。

比起一群朋友胡吃海喝灌醉了對方灌倒了自己，我更喜歡這樣兩個人一邊喝著酒一邊說著話，要是能有點下酒菜就更完美。

他一邊斥責我，老劉你不要抽那麼多煙，女孩子抽煙多不好，一邊自己一根接一根地抽。

他喝著酒，說自己過去的事情，有時候說著說著紅了眼睛，有時候說著說著突然沉默下去。

他說現在的工作真操蛋，每天都是喝酒應酬應酬喝酒，看盡了人間冷暖，但他很愛 L ，想努力努力多賺點錢娶 L 過門，他必須多努力工作。

他說，老劉啊，老劉啊。我問他怎麼了，他卻不說，悶悶地喝酒。

他和 L 那時看來很是恩愛，如果忽略我的存在的話，他們在一起的時候就好像一對平平淡淡的小情侶，小夫妻。

L 給我們做飯，系著圍裙，扎著頭髮。老肖和我抽煙的時候，她就遠遠地坐在旁邊，不大樂意的樣子。下班之後， L 會去不遠的市場買菜，帶我去過一次，我一路嘖嘖感嘆她可真是賢惠。有時也會買新鮮的水果，笑眯眯看著我們吧唧吧唧吃完。

L 自己有車，那時候我離上班的地方很遠，有時搭她的順風車去地鐵站，她對我說，老肖什麼事都悶在心裡，不對她說，她覺得很苦惱。

我說，那是因為他不想給你增加壓力，他希望以一己之力給你安穩的生活。

我想起好幾次喝酒的時候，老肖反覆地說，他的動力，就是努力給 L 幸福。那時候他已經醉了，半普通話半重慶話地亂串，對我說，老劉啊，老劉啊。

他倆帶我吃過一家很偏僻的串串，但是味道特別好。我吃得走不動路。

常常蹭著他倆一起吃飯，從沒給過飯錢。

周末的外賣，大多是老肖付錢，我最多負責收拾吃剩的餐盒。

有一次幫忙洗碗，我把剩菜往馬桶里倒，把馬桶給堵了，水和油乎乎的剩菜流了一地，我很心虛地關著門用手掏了半天。

有幾次老肖吆喝我喝酒，我假裝很困地拒絕了他。還有幾次我都睡著了，硬是又被他拖起來喝。

那年的冬天，我也遇到了很喜歡的人。

我會在住處樓下和他打很久很久的電話，有時候哭得眼睛又紅又腫，回家一進門就縮到自己房間，怕被老肖和 L 看見。

不過總歸是越來越好。冬天最冷的時候，他來成都看我，我帶著他回到了住處，和老肖打過一次照面。

老肖給我開了門，我給他介紹，這是某某。他沒說話，看他的電視去了——他不喝酒的時候話總是很少。

後來他很八卦地問，那是你的男朋友？

我說：「是呀」，心裡很得意。

老肖一臉「卧巢你這種女漢子還能找到這麼標緻的男朋友」的表情。

再後來，我和那人斷了往來，老肖知道了，嘆了口氣說老劉啊，沒關係，沒關係。再再後來，老肖電話里說，你也老大不小了，該考慮考慮了。我說嗯。

末了他又說，女孩子就少抽點煙。我說好啦知道啦。

我在成都呆了八個月，然後回到原單位工作。走之前他們擁抱了我。

老肖說，老劉你到成都要來找我們，我喜歡跟你一起喝酒。

我說好，沒問題。

老肖說，你是（除了女朋友之外）第一個和我同居的女生。我心裡啐了一口，暗暗想，你不也是，哼。

總體來說，老肖是個很難評價好壞的室友。

大部分的時候安靜，不過喜歡用QQ音樂聽歌，這要扣分。喜歡到網吧上網打遊戲，周末打一整天的時候都有，把我丟家裡不管我吃飯，這也要扣分。刷完牙不愛把牙刷蓋子擰上，數管牙膏常常用到一半就只能咧著嘴度過殘生，扣分。嫌棄我洗澡太慢，扣分。不上班就不愛洗漱，扣分。嫌棄我抽煙，扣分。半夜喝醉了給我打電話讓我開門，扣分。

不過他總是請我吃飯，加分。

和我稱兄道弟，沒有隔閡，加分。

總是一臉嚴肅地用蹩腳的普通話跟我說，不要總是加班，加分。

高個子，濃眉，大眼，主動幫忙搬東西，加分。

路過 P 城附近總不忘給我打電話，加分。

不吵不鬧，不撒酒瘋，加分。

女朋友手藝好又賢惠，大大加分。

都喜歡看《我是歌手》，加分。

吆我喝酒但不逼我喝酒，加分。

真實，加分。

善良，加分。

努力地做一個好男人，加分。

我回到 P 城之後，他打電話來說，和 L 要分手，我說怎麼會呢。

他說很多原因，說不清楚。

又打電話來說，和好了。我說太好了。

又打電話來說，要分手。我說怎麼會呢。

又打電話來說，和好了。我說，嗯……

又打電話來說，真的分了。房子也買了，工資也漲了，卻也真的分手了。

我等著他再告訴我他們其實和好了。卻再沒消息。

再後來，他說，我要出門了，可能不回來。

我說你開什麼玩笑。

他說是真的，要去 HK ，可能不回來了。

我說你在成都房子都買了，還去 HK 搞毛。

他說看病。

我說什麼病。

他不肯說。

最後被我磨得沒辦法，說是肝不好。

我說那不至於去 HK 看病啊，更不至於不回來吧。

他支支吾吾地說，很不好，總之你別問了。

我說那你以前怎麼不說，還一直硬撐著喝酒。

他說其實你在成都的時候就已經有跡象了。

我沒再問，也不知說什麼好。

他說 5 月 4 號出發，能不能寫篇文章給他。

我說好，一定寫。

真到了提筆，又不知道該寫什麼。寫我其實不討厭晚上和你一起喝酒，還是寫我相信有情人終成眷屬；寫我雖然面上不說但是心裡真把你當好朋友，還是寫別灰心你一定會健健康康的。——我覺得都想寫，又都寫不出來。

對了，老肖是雙魚座。又浪漫，又天真。

可是他的過去和他的現在，都是很殘酷冰冷的現實。就好像是魚被擱淺在沙灘，拚命地跳，掙扎，也回不去自由自在的水裡。

我想到大學老師教我們的那首詩。

夜雨翦春韭，新炊間黃粱。主稱會面難，一舉累十觴。

十觴亦不醉，感子故意長。明日隔山嶽，世事兩茫茫。

我還等著跟你再喝一杯，老肖。

--End--

◎ 作者：狄朵 豆瓣寫手 嗜吃，嗜睡，嗜愛 無比典型的獅子女。

◎ 原題：《酒友》。

◎ 提示：本篇故事原文及圖片均已取得原作者授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