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威爾:我有一個謊言要揭露

文 / MN

《1984》的譯者劉紹銘說過:多一個人看奧威爾,就多了一分自由的保障。

喬治?奧威爾,原名埃里克?亞瑟?布萊爾,1903年出生於英國殖民地的印度,少年時期以貧困生身份進入伊頓公學接受教育。因成績平庸,公學畢業後,被派到緬甸任警察一職。20世紀30年代,參加西班牙的內戰,加入了統一工黨市民軍並成為一名國際志願者,參加了由西班牙共產黨領導的共和軍,之後因傷回國修養。在此期間,他看到了由共產國際領導的國際縱隊內部的權力鬥爭和清洗,他和他夫人也遭到了追殺。

「再說一遍,沒有一本書是能夠真正做到脫離政治傾向的。有人認為藝術應該脫離政治,這種意見本身就是一種政治態度。」—— 《我為什麼寫作》

在《我為什麼寫作》中,他寫道:「西班牙內戰和一九三六至一九三七年之間的其他事件決定了天平的傾斜,從此我知道了自己站在哪裡。我在一九三六年以後寫的每一篇嚴肅的作品都是直接或間接地反對極權主義和擁護民主社會主義的,當然是根據我所理解的民主社會主義。」

「奧威爾式的反烏托邦」

奧威爾的《動物農場》和《1984》都是與政治有關的小說。《動物農場》是一本政治寓言小說,以英國的一處農場為故事發生的背景,由聰明智慧的豬來帶領各種動物一起造反趕走農場主人的故事。之後,它們建立了以「動物主義」為核心理念的動物農場共和國。因為權力壟斷,它們試圖建立的烏托邦般的動物農場變成了一個極權政府。

《1984》是另一部反烏托邦題材的小說,背景設置在1984年的英國,以奧威爾所處的年代,這是一本對未來社會進行構想的作品。溫斯頓?史密斯,小說的主人公,一名普通的為「黨」工作的工人,一個在極權的大環境下,依舊保有獨立意志的普通人。

從溫斯頓的眼裡,我們看到的大洋國是陰暗沒有生氣的社會,無所不在的監控電幕和老大哥的海報,海報標語寫著:「老大哥在看著你。」密不透風的監視,隱秘恐怖的思維警察,從日常生活到工作的標準化式的統一安排,定量供給食物的分配製度,按照老大哥意思修改的信息和數據,以繁衍後代為唯一目的的性愛,享受做愛也成了一種罪名,連自己的孩子都可以舉報自己的人人自危……我想像不出還有什麼樣的社會可以可怕到這種程度。

「歷史是勝利者書寫的

這兩個故事有其共性:盲目的個人崇拜,話語知識壟斷形成的暴力極權,愚昧群眾的無力掙扎直至自我放棄等。兩個故事可探討的範圍太廣,人人都可以在這兩個故事裡找到自己的憤怒點。

《動物農場》的故事是在蘇聯大清洗運動的背景下創作的。雪球和拿破崙,領導集團的兩個頭目,聰明且能識文斷字,玩得來權力遊戲,也能鼓動人心。在爭奪權力那一幕的描寫中,似乎能聽到奧威爾對「烏托邦式」政治幻想的嘲笑。

由拿破崙主導的大清洗的那一幕里,最忠誠強壯的拳擊手依舊說出:「拿破崙永遠是對的,我會更加努力工作,」夢的幻滅也就那麼一瞬間。象徵平等與自由的「七戒」被改得面目全非,而大多數動物認識的字母不超過A,「七戒」到底寫了什麼它們無法分辨。曾經的「動物主義」已經成為了不可追溯的歷史幻想。

《1984》的創作應該是最艱難的。在《1984》出版一年後,奧威爾就去世了。這本以生命作為代價完成的偉大作品,向時代展現了它的價值。在當時歷史環境下,有人認為《1984》是符合當時那個歷史背景的文學作品。

直到現在,這本小說的研究成果和課題已經堆積如山,國際政治的風雲變幻,政治話題源源不斷,似乎說明《1984》所建立的大洋國並未走的那麼遠,我們依舊有理由去讀這個故事。

「可以說『二加二等於四』的自由」

對我來說,這本小說打動我的不是嚴肅的政治話題,而是奧威爾在《1984》里,透過溫斯頓的視角,所讚揚的人性之美。在他的筆下,人性在社會中是至美的。

「他認為,悲劇是屬於古代的事,是屬於仍舊有私生活、愛情和友誼的時代的事,在那個時代里,一家人都相互支援,不用問個為什麼。」在人性壓制的環境里,連悲劇的發生都是不可能的,因為那是人性。當人學會了愛,學會了尊重,學會了隱藏自己的小秘密,極權政府就將被顛覆,迎來的將是尊重個人自由權利的民主社會。小說里的當權者當然不會允許這種事情發生了。

「他的心跳了起來。她已經幹了幾十次了;他真希望是幾百次,幾千次。任何腐化墮落的事都使他感到充滿希望。」在溫斯頓的心裡,極權政府的偽善面具底下是腐朽的,他們拒絕人性拒絕理性,他們讓人失去「人」的一切感官和思維的特徵,變成生產車間上的一個個建設「黨」的零件。人性,是極權政府極力反對的,而溫斯頓則恰好想要利用人性去「腐化」政府的「純潔」。

因兩本小說的主角分別是動物和人,所以《動物農場》的故事並未加入太多關於人性的討論,這也是《1984》的可貴之處之一。對我來說,我是個理性的人,我也摯愛人性。理性的能力讓我更大範圍的包容人性的不同,瘋癲也好,理性也好,自私也好,慷慨也好,愛恨也好,黑暗也好,光明也好,人本就是複雜又矛盾的美的集合體。奧威爾筆下的溫斯頓對人性的渴望,總能點燃我對人性的敬畏。

大洋國政府對歷史文化的篡改和銷毀讓人痛心,真正表達人自身情感的文學與藝術是禁忌的存在。老師曾經表達過自己對文藝的看法,她認為:「文藝是人類文明得以延續的重要因素。」文學與藝術是人類自由靈魂的載體,它展現著人性矛盾的至美。沒有了文藝的世界,人性自由也將覆滅。

「思想罪是一切罪行的根源」

另一個讓人深思的是這兩部反烏托邦小說中對話語權的壟斷,讓我看到了獨立思考能力的重要性。具備獨立思考能力的基礎是識字。

在《動物農場》中,因知識壟斷和智力差異,除了領導集團以外,其他動物很難獲得識文斷字的能力。因此,領導集團就有了充分權力對它們的一言一行保留最終解釋權,而這也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能夠識字的大部分群眾,在權力被獨裁者掌控的情況下,依舊能夠被控制被改變。

《1984》里,政府創造了「新話」這種語言,用賽麥的話來說就是:「我們是在消滅老詞兒——幾十個,幾百個地消滅,每天在消滅。我們把語言削減到只剩下骨架。」「新話」的創造,目的只有一個:控制人們的思想。因為沒有任何辭彙可以表達,人們失去語言能力,以至於最後喪失思考能力。最終,「新話」完成之時,「革命」成功。「革命」的目的就是使人變成不會思考的機器,建成真正的極權政府。

對於我們來說,獨立思考能力大多意味著創新。但其實,獨立思考的能力還意味著自由。如若今天的我們不能在網路平台發表個人想法,如若我們的思考被媒體牽著走,如若我們不會進行反思,如若我們沒有基本的是非觀和分辨真假的能力,自由就會成為泡沫。

在《我為什麼寫作》中,奧威爾說道:「我之所以寫一本書,是因為我有一個謊言要揭露,我有一個事實要引起大家的注意,我最先關心的事就是要有一個讓大家來聽我說話的機會。」友人燈姐評論說:「因為有了語言和寫作,世界一點一點變得更美好或者更黑暗。」

這讓我又想起《動物農場》里的那隻沉默的驢子。除了領導集團,驢子是唯一一隻能夠認全字母和單詞的動物。它似乎看透了一切政治陰謀,它很聰明的能看透這一政治假象,然而它永遠都是沉默的。在拳擊手被拉到運往屠宰場的車上,其他動物被騙說是去獸醫那裡,只有驢子認識「slaughter(屠宰)」,大聲叫喊其他動物阻止「救護車」拉走拳擊手。這是它唯一的一次掙扎,失敗了,似乎也在它的預料之中,此後它繼續默默幹活,不再多說一句。驢子的沉默給了我很大的震撼。

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死亡,魯迅如是說。

「事實與真理打破沉默和謊言」

之前發生的「北京和頤酒店女子遇襲」事件就是一例典型。受害人彎彎在受到遇襲時遭到過酒店保安和路人的沉默,幸好一位大姐及時出手阻止了事情往更壞的方向發展。而之後向警方報案卻又遭到了警方的沉默,於是這位受害者爆發了。

一篇長微博和一條視頻鏈接,在三天之內引爆新浪微博的輿論熱議。彎彎站出來打破官方沉默,讓更多的網友感到憤怒。伴隨著持續的跟蹤與關注,終於讓官方有所行動。這三天里,有試圖繼續保持沉默的,有試圖再次挑戰沉默的,最終民意不可違,受害人受到的不公得到了交代。

這還只是一部分的官方沉默,如果連我們自身也保持沉默呢?如果連我們自己也保持沉默,就會如驢子的行為一樣,助長著一切的不合理,這種沉默也只會是暴政的助推手。驢子一點都不無辜。

在現代信息如此發達的時代里,我們每天都要通過各種平台獲取大量的信息,這些習以為常的新聞,謠言,廣告,輿論湧進我們的視野。信息平台能夠根據我們的點擊率和訪問歷史來向我們提供個性化的信息服務,但是卻從未根據我們真正的需要去選擇性的提供信息。

在這種信息泛濫的情況下,如何通過獨立思考去選取有效信息也成為一種能力。在沒有這種能力的前提下,人的思維就像提線木偶一樣被信息源牽著走。真正需要你去注意的問題會被其他信息掩蓋,無形中某種沉默開始了。

真正打破沉默的是事實,而不僅僅是發出憤怒。而尋找事實需要我們學會獨立思考,從表象看到本質,做出相對客觀的判斷。這其中最重要的是,我們是否有追求事實與真理的信念。(本文在拾書小記公眾號同步發布,微信號:shishuxiaoj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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