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蘭防洪的死與生n-代爾夫特大學及鹿特丹防洪參觀之旅

荷蘭的名氣,不僅僅是色彩鮮艷的鬱金香和代購青睞的牛奶 (或許還要加上遊客最愛的紅燈區參觀),當然還有最著名的:排水風車。 排水風車的大量建設其實和荷蘭人民苦逼的防洪抗爭史關係很大,或者可以說,荷蘭的防洪就像是日本的防震一樣,早就是這個國家息息相關融入血脈的一部分了。

實際上,人類對於洪水的恐懼其實早就紮根在各個文化深處。無論是共工怒觸不周山引發洪水和女媧補天的傳說還是艱辛困苦的「大禹治水』』以及』三過家門而不入』的美談,還是聖經中那場昏天黑地毀滅萬物的大洪水和那承載著唯一希望的』諾亞方舟』,或是簡西摩經過紅海時得到神助消滅埃及追兵的滾滾波浪,人類對於』洪水滅世』的恐懼在文明早期幾乎從未斷絕。 洪水那種來勢洶湧吞沒一切的氣勢,必定給當時的人類帶來了極大的恐懼(和心理陰影面積)。洪水就像』上帝之鞭』一樣,審判並懲罰人類。在自然的裁決面前,人類不過是一芥浮塵,幾乎毫無反抗能力。所以說,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這大概是人們面對洪水時痛苦又無奈的態度吧。

古代荷蘭也深受洪水折磨,這和荷蘭的地形關係極大。荷蘭整個國家的海平面是高於地面的,也就是說,海水有很大的可能性會』俯衝』進城市。同時,荷蘭的地形就一個字—「平」,坦坦蕩蕩一馬平川。 沒有山川凹地的阻擋和緩衝,一旦洪水發生,就真的是』一瀉千里』,』哀鴻遍野』。可想而知,荷蘭也是各類』氣候變暖』』CO2排放』等國際公約的積極推動者。畢竟,一旦海平面上升,整個國家都可能面臨的就是滅頂之災。洪水的威脅主要來自於荷蘭西部North Sea(北海), 又因為海平面高,洪水極易發生。

古代荷蘭人當然知道這不適合開發和居住,所以在15世紀之前,人們的活動範圍往往局限在荷蘭國土的東部地區。然而隨著生產力的提高,人們對於』改造自然』以及』征服自然』的野心日益膨脹,再加上科學技術的傳播(例如荷蘭的代表』風車』實際上是17世紀由法國傳入),以及需要』海港城市』發展船舶業和商業(』海上馬車夫』的雄心壯志),荷蘭逐漸向容易受洪水侵害的西部擴張。著名的城市例如阿姆斯特丹(Amsterdam)和鹿特丹(Rotterdam)也逐漸建立並成為荷蘭政治經濟和文化的中心。不過從這些城市的名字都以「-dam』(水壩)結尾,還是可以隱約窺見他們曾經與洪水抗爭的艱辛歷史。

荷蘭官方一直對於防洪高度重視。當我們去年參觀代爾夫特大學(TU Delft) 建築系的時候,給我們做講座的建築系教授的課題主要是研究工程防洪歷史以及防洪和建築的關係。她還告訴我們,現任荷蘭國王也是從代爾夫特的水利系畢業。雖然國王不需要親自參與大壩的設計和修築,但也表明了荷蘭這個國家對於防洪重要性的刻意強調。 防洪在荷蘭,國計民生,是安身立命之本。

早期防洪:自然和人類的對峙

在21世紀之前,荷蘭的防洪主要都是依靠大型工程設施的修建。例如水壩、水庫等各類防洪,這些銅牆鐵壁將荷蘭圍成密不透風的水桶,當洪水來襲,這些工程大壩就是抵抗洪水的』第一線戰士』。 然而過分強調工程防禦也造成了很多問題:

例如,荷蘭實際上是一個』人多地少』的國家。在西歐諸國中,荷蘭面臨著更嚴重的城市用地短缺問題。單一用處的防洪工程往往佔據了大量的土地。過去的荷蘭人總希望利用』開源』來解決此問題—也就是不斷地填海造陸,為城市發展不斷開拓新土壤。可這種措施既不是長遠解決之道,也讓這些新開發土地暴露在洪水威脅之下。 同時,高投入,高維護成本的工程也使荷蘭財政面臨困境。圍牆越壘越高,財政的擔子也就越重。

更糟糕的是,一旦防洪措施被洪水擊破,高高的圍牆導致了洪水一旦入城,很難排出。 這樣的「圍城』困境歷史上並不是沒有發生過過—二戰後,因為建設國家的需要,荷蘭一度放鬆了對於洪水的防治。1953年,洪水自北海大壩破堤,一路向東淹去,幾乎半個國家都泡在了水裡。此次洪水來勢洶洶,結果也無比慘重:荷蘭喪生1836人,其他國家例如英國(307人英格蘭喪生+19蘇格蘭)、比利時(28人)以及361具被沖入海不知所蹤的屍體。洪水過後,由於大壩的阻攔,排水不暢也一度成為巨大問題,也引發了學者屆和政府對於一向實施的「大手筆工程防洪方案」產生了質疑和反思。

Fig2. 1953洪水後的景象

防洪新局面:學著與自然相處

針對這些問題,荷蘭這個國家也在進行反思。近些年,在防洪問題上,越來越多的人開始呼籲「Back it to the nature」 (「還給自然」)。荷蘭人開始思考:在人類還沒有 『入侵』和』征服』這些洪水易發區之前,自然是如何應對和調節洪水的呢?我們有沒有什麼辦法,back it to love (劃掉)to the nature呢?

至此,防洪不再是一個』建築』或者』工程』問題,也不是只要建起高高的圍牆就萬事大吉。 人們意識到,洪水在荷蘭是一個不可能被消滅的隱患。幾乎可以說,無論科技多麼發達,荷蘭特殊的地形和地貌使它註定要成為一個難以解決的問題。然而,誰說洪水一定要被解決呢?

這就讓防洪回到了一個最初的問題,就像哲學學到最終還是會回到解決』從哪來到哪去』的問題那樣,對於防洪來說,它的最終問題便是: 到底什麼算洪水災害?

如果在沒有人煙的地方,洪水泛過荒地又自然蒸發,這算是洪水災害嗎?如果洪水泛過有人煙的文明之地,但是洪水的負面影響被降到最低,這算是洪水災害嗎?

1. 「留白」的智慧

相對應,靠近海岸線的地區漸漸也不再以「工程防洪「和」修建大壩「為時尚。大規模的退耕還海,退地還海在政府的督促下逐漸實施。所以當走到海岸線附近的時候,不再是高聳的大壩,而是這樣的景象—「水-地的交替地帶代替了水和地之間曾經明顯的界限 (Zuidwestelijke Delta, 2011). 因此,大量的土地被「留出來」,成為洪泛區最美的「留白」。

Fig 3. 荷蘭的South West Delta (Author, 2015)

在被劃定為洪泛區的土地上,沒有任何房屋或者是工廠,只有大量的綠地。在水位較低的季節,這些露出來的土地成為了市民休閑娛樂的好地帶—大家往往在這裡放風箏、野餐或者是騎自行車。同時,一些土地也被開墾出來,種植抗洪能力強的作物。每當水位上漲,這裡就成為了自然和城市的「休戰地帶」,或者說「緩衝區域」。因為在此,並沒有人員或者財產受到洪水威脅,那麼洪水也就自然而然的成為了一種如樑上燕」年年來,年年去「的自然現象,而非談洪色變的自然災害。

Fig4. 英國South Yorkshire的「留白」緩衝帶 (Author, 2015)

2. 城市是個吸水海綿

鹿特丹作為荷蘭第二大城市,一直是城市創新設計的積極實踐者。Alexandra van Huffelen, 鹿特丹副市長曾提出要建設 「海綿城市 (we are turning the city into a sponge)」。與之相對應的設計包括漂浮小區,城市蓄水設施,可吸水綠色屋頂和牆面等一系列創新設計。解決城市內澇的呼聲也越來越高,越來越多的科技和城市用地被用於』蓄水』。

當時鹿特丹市政廳和Water Board (水管理局)邀請我們系全體師生去參觀,我們也因此成為第一批參觀此城市蓄水工程的遊客。鹿特丹在城市蓄水上就做出了大膽的創新和嘗試。例如,在鹿特丹市政府的樓底下,地下停車場其實與周圍的管道相連。當城市降水過於頻繁密集的時候,周圍管道會收集雨水並儲藏在地下停車場內。在這種特殊情況下,停車場實際上成為了臨時緊急蓄水池。

Fig5. 鹿特丹的停車場蓄水池

再比如,鹿特丹有一個非常有名的蓄水廣場,叫做Water Square Benthemplein。這個下沉式廣場大多數時候是乾的,給市民休憩所用。然而,當降水量特別大造成城市內澇時,附近的降水都會通過大管道引流到此廣場。此時,此廣場就成為了一個臨時蓄水池。當大規模降水停止後,廣場中的蓄水會通過滲透設備再回歸地下水。

Fig6. Water Square Benthemplein (Urbanisten, 2012)

其實這個下沉式廣場在設計上並沒有特別高科技,但是它的「水陸兩用」概念很值得吸取— 「給予城市對於天氣災害和氣候變化的彈力 (flexibility)」。實際上,它提供的是一種新思路來解決問題,城市是否一定要將水堵在城門口?海綿城市是否能成為未來城市治洪的新思路呢?

3.英國的SuDs系統

除了荷蘭,英國也在積極的面對氣候變化所導致的愈加頻繁的洪水問題。2012年,新修改的國家規劃政策指導(National Planning Policy Guidance)也大篇幅的強調了規劃中的防洪問題。 SUDS, 可持續城市排水系統 (Sustainable Urban Drainage System ) 作為一個發展重點,目前成為了英國面對洪水問題和氣候變化的一劑強心針。開發商往往會被建議提供SUDS來證明自己的新建築有利於可持續發展和應對極端天氣,尤其是選址靠近或位於「中-高有洪水危險」的區域。因此,開發商往往都會安裝SUDS來爭取自己的方案被市政廳批准,而不安裝SUDS的開發商,則有很大可能被勒令停止建設。

反思

國內最近「海綿城市」的風颳得很旺,各個城市都積極申報成為「試點海綿城市」。作為一個美好的暢想,海綿城市無疑給了在城市內澇中苦苦掙扎的城市以希望,然而,是否海綿城市可以作為一劑解決城市內澇的良方呢?

當查閱了相關資料,我發現海綿城市的構想其實是有些「烏托邦式』的 —它是一種」充分充分發揮建築、道路和綠地、水系等生態系統對雨水的吸納、蓄滲和緩釋作用,有效控制雨水徑流,實現自然積存、自然滲透、自然凈化的城市發展方式。」 (海綿城市建設國家建築標準設計體系,2016)。所以,海綿城市是結合了英國SuDS的城市可持續排水系統以及荷蘭等國」海綿城市「的構想,而本土化的一個產物。

眾多的」指南「實際上都是在強調如何借鑒他國經驗,利用技術解決防洪。但是,如果想避免」畫虎不成反類犬「的尷尬處境,或許」海綿城市「的建設需要更多「系統上,行政上」的解決方案和改進。例如,在引入SUDS系統時,市政府及城市規劃部門是否能堅持建設海綿城市的方針,果斷拒絕不服從SUDS規範的開發商呢?我們還有很長的路需要摸索,但如果只寄託於「技術上的突破」,而非「體制上的改革」,或許我們的城市防洪之路,會走的更加艱難。

Reference

waterworld.com/articles

urbanisten.nl/wp/?

Ir. L. A. (Leo) Adriaanse, Senior Advisor of the Directorate General of Public Works and Water Management of the Ministry of Transport, Public Works and Water Management

theguardian.com/sustain

Flood safety: Managing vulnerability beyond the myth of dry feet:waterworks.nu/uploads/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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