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的一大痛苦在於每次都是單選題

黃色的樹林里分出兩條路，

可惜我不能同時去涉足，

我在那路口久久佇立，

我想著一條路極目望去，

直到它消失在叢林深處。

但我卻選擇了另一條路，

它荒草萋萋，十分幽寂，

顯得更誘人，更美麗；

雖然在這兩條小路上，

很少留下旅人的足跡。

雖然那天清晨落葉滿地，

兩條路都未經腳印污染。

啊，留下一條路等改日再見！

但我知道路徑延綿無盡頭，

恐怕我難以再回返。

也許多少年後在某個地方，

我將輕聲嘆息將往事回顧：

一片森林裡分出兩條路而我選擇了人跡更少的一條，

從此決定了我一生的道路

——《未選擇的路》

羅伯特·弗羅斯特(RobertFrost,1874—1963)

1.

《廊橋遺夢》這部電影我聽說很久了，久到我經常在文章里用這個例子，我知它講了一個剎那永恆的愛情故事，有點類似《before sunrise》，但一直沒看。

偏見在於我不愛看已知結局的故事，因讀過《肖申克的救贖》的小說，多少年根據IMDB挑電影都直接跳過排名第一的它。

昨晚本著泡麵番的心態看這部電影的，沒想到就刷完了。而且看完才意外的發現導演和男主都是Clint Eastwood，這個高產的西部片之王身兼導演、編劇、製片、演員於一身，而且在每一部分都表現不錯，我非常喜歡的《換子疑雲》、《神秘河》都出自他之手。

2.

這是一部21年前的電影，但是它討論的話題拿到今天依然熠熠生輝，也依然有討論的必要。僅從婚姻的狹義角度來理解的話，這部電影的意義可以從婚姻制度誕生綿延到其終止，如果有那麼一天。

從更加廣義的範疇來理解，關於人生抉擇，在任何時代，任何歷史階段，任何人身上都會面臨這樣的問題。

故事特別容易簡單，就是一個生活平凡、安寧，但有點無趣的已婚帶兩孩婦女，與一個環遊世界的離異攝影師四天的露水情緣。

同樣關於短暫的、偶然但濃烈的愛情，《beforesunrise》就很美好，人生剛剛開始，肉體年輕，心靈灼熱，想釋放，想燃燒，想融化一切，你情我願，生命神奇，不去盡情揮霍青春是暴殄天物。而在《廊橋遺夢》中，你晃悠悠走過大半生，動心過，死過心，為人母，居人婦，人倫道德、社會責任加身，生活的慣性大到不用踩油門就能維持到人生終點。

然而，為什麼年輕的愛情就是值得讚頌的，而中年人的愛情就會遭到唾棄呢，如同弗朗西斯卡的兒子一樣，想到母親與他人有染第一反應是延誤和噁心。而且很奇怪的人，我這個開明的局外人居然也不覺得二人情慾美好，甚至有點心理不適。可能因為肉體不再鮮美。

3.

這就是婚姻制度的核心之所在，它塑造的牢籠無聲無形無邊界，你安心在裡面，多數情況下安寧美好；一旦你要衝出來，邊界立刻產生，不是強硬的牆和繩索，只是地上一個若有若無的圓圈，它明確的告訴你，你走出來，圓圈內的所有東西都消失，而你安知你不是踏入另一個圓圈，那裡如何，你踏進去才知道。

婚姻是對人性的壓制，服務於國家機器和人類繁衍，這句話是客觀陳述，並無貶褒。封建社會的婚姻經常遭遇批判，如梁祝，而現代社會改弦更張，大抵因為自由戀愛造成婚姻與愛情的部分重合，但是要注意，二者一個是制度，一個是人類之間的一種情感鏈接，不能等同。也就是說，婚姻里可以有愛情也可以沒有，相愛的人可以結婚也可以不結婚。

其實這個制度的弊端早就暴露，從古至今婚外戀、離婚、家庭暴力叢出不窮，但這依然是一個明星出軌就等讓所有人站在道德高度批判的世界，個人意識的誕生總是早於社會道德和法制建設，因為後兩者也不過是人類意識的產物，目前西方的對抗方法是不婚。一種類似於歐洲，多年同居有孩子但不結婚，一種類似於日本，單身。

4.

據說這個電影當初上映時，讓美國離婚率增加了幾個百分點，未考證。這部電影的好在於，情景很真實，兩個人物在面臨一個人生抉擇的時候，對自己所處境地和內心進行了深入的剖析。面對選擇的境地也讓這部電影有了超越婚外情之外的比喻意義。

在丈夫回家之前的那晚，弗朗西斯卡與羅伯特徹夜長談，topic有兩個，為什麼想走，和為什麼走不了。

她說了一句話特別觸動我，原話忘了，大意是「一個女人結了婚有了孩子後，就喪失了自我。沒有人會問她為什麼活著、想要什麼，甚至連自己也忘記了」。

這是中年已婚女性的悲哀，以及她想要逃離的原因。對孩子和家庭的犧牲是女性生理上內置的功能，孩子的可愛、母性的爆發都是其運作機制。物種為了延續不擇手段，讓孩子吃掉自身的動物自然界也不是沒有。然而，人類不同於動物性在於其能思考，這是所有人生痛苦的根源。

其實對於他的丈夫而言，何嘗不是，他不離開自己的農場，是不是也是囿於傳統社會的壓制，怕流言蜚語，不想讓祖輩遺產毀在自己手裡。於是大家都竭力維持一個體面的生活，相安無事。

5.

「我走了，他們要面臨被人嘲笑，他一輩子沒做過什麼壞事，為何要受到如此對待？」

這是關於為什麼不能走。你看，很多時候人們的選擇是一個零和博弈，你無法不考慮其他人，你走了是追求愛情，但破壞了忠貞；你留下是守護了家庭，但背棄了內心。所以才有那麼多針鋒相對的都正確觀點和片面真理在。

制度與道德，這一對好搭檔，如同監獄和預警，攔截祝一切妄圖越獄者。有形的制度易毀，無形的道德難越。你今天出得了這個門，明天卻如何面對夜夜枕邊的輾轉反側？

昆德拉說，因為沒有永劫輪迴（就是說我們的生活不會按照我們經歷過的方式再現，所以不會像耶穌一樣被釘在永恆的十字架上，一切都會過去）我們才生活的如此之輕，因為一切行為的預設都是被原諒和被遺忘。但內心會有永劫輪迴，讓你日夜經受煎熬。

從輕和重的角度來說，羅伯特代表的新生活是輕，丈夫孩子代表的現在生活是重，但是真的要扔下這個重，並不是容易的事情。我喜歡你，你喜歡我，是人與人之間最容易建立，但也最弱的連接方式，你喜歡過那麼多人，有幾個人今天還聯繫。但血緣和責任是最堅固的紐帶，你一輩子都不會與父母和子女斷絕聯繫不是嗎？

責任和習慣才是生活中最重的鎖鏈，它能拖住幾乎所有人。很少有人能因為單純熱愛去勇敢追求自己喜歡的東西，但所有人，幾乎所有人，簽了一份合同後，都可以維持朝九晚、五風雨無休的無聊或不無聊工作。

對，是為了掙錢和謀生，但是多少人起床真的想到這個，不過是一種習慣和不得不如此的責任吧。

6.

說到這裡，我們還是沒有討論到這個話題的最後一個層面。關於這一點，這部電影表現的也不算優秀。離開一定是最好嗎？不過是因為沒有離開，女主和男主都如此懷念對方，也許在一起了，不過又是一個俗套的故事。男主的魅力不就在於初見時，他站在車前帶著遠方的風般的洒脫嘛（關於男性魅力的秘密請點這裡），你看他站在雨里求之不得的樣子，與當初那個他判若兩人，與車裡開車的丈夫又有何區別呢？

四海為家的羅伯特真的此後都會愛她如一？女主真的不會讓熱情泯滅在平凡日子裡？相忘於江湖才像更會發生的事情吧。

這種設定可能是導演為了讓這段感情更加合理化，你看，這不是一個婦女屈從慾望但迷途知返，而是一對有情人尊重婚姻而放棄了愛情。不過更悲哀的答案也許是，中老年人的感情變化更小吧，已經逐步喪失了再愛的力量（關於逐漸喪失愛的能力這件事兒請點），不過也是一種習慣而已。你看《before sunrise》裡面的兩個年輕人就可以各自娶妻生子。

弗朗西斯卡當初不走，還有一層原因，她也怕這不過是從一個圈，跳到了另一個圈，難保她和羅伯特有一天不會相互厭倦。她當初也可能如愛羅伯特一樣愛著她的丈夫，他們也有過閃閃發光的生活，天長日久，慢慢就把日子過成了柴米油鹽。

人生的一大痛苦在於每次都是單選題，而且在交卷之前無法驗證答案。走出去，現有生活坍塌；待在裡面，永不知外面風景。

因為無法假設、無法對比，無法重來。所以只能猜測，只剩追憶，只好屈服。

而最難的單選題的選項是一個很像正確答案，一個也很像。最難的抉擇是從較好到可能更好的選擇，多少人安安穩穩做著一份收入尚可的職業，午夜夢回想起自己最愛的東西，但是他不敢放棄，因為未必會更好。人生選擇是非此即彼的零和遊戲，且無法重來。

工作了一段時間想出去看看的人有多少，看看《遲到的間隔年》賣了多少本和貓力有多紅你就知道。但真正能走出去的有多少呢？多數人囿於習慣和既得利益，放棄了有可能更好的可能，當然，也有可能更壞。It』s tricky。

7.

如果可能，我希望有平行空間，（或許本來就存在），讓我不會因為害怕失去而喪失生活中的任何可能。

我在有的地方衣冠楚楚，端起一杯咖啡；在有的地方做好早餐，吻醒熟睡的孩子；在有的地方孤身一人，登上雪山絕頂；在有的地方翼裝縱身一躍，消失在雲霧裡。

然後，在任何空間里，做任何抉擇的時候，我都有放棄一切的勇氣，永遠遵從我心。

然後的然後，世間再無《未選擇的路》。

本文配樂張震岳的《路口》QQ音樂居然沒有？！估計是因為裡面有粗口，就麻煩各位自己搜來聽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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