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跟我談規矩：淺談中國遊戲業的契約精神

作者：豪豬

廠商

從沒有過像這樣的一個市場，讓人如此痛心疾首。

中國的遊戲市場。

它不像汽車市場，幾乎所有核心技術專利都掌握在國外廠商手裡，幾乎所有國產車的發動機都需要進口，所以國內企業任人揉捏，在某些國產汽車型號超過國外同類型產品時，國外廠商甚至直接違反合同，限量供應發動機來限制中國的企業。

它不像動漫產業，有大量從業人員，人才雖然短缺但絕對數量也相當可觀，可偏偏缺少足夠的資金。

它不像醫療器械，數控機床這樣科技附加值較高的行業，缺少大量有經驗和綜合素質的人才。

中國的遊戲市場在2015年規模達到了1400億，並且還在增長。國產遊戲在其中佔據了主要份額，行業投入的資金也相當龐大，經過幾十年的發展，中國遊戲市場企業已經超過4000家（而且因為政策限制，全部都是國人資本控股），相關的從業人員也已經不再是企業發展的瓶頸，如《天刀》這樣不遜於國際一流遊戲畫面的作品的面世也證明了中國遊戲製作者至少在技術上已經具備了研發3A大作的基礎。

然後呢？國產遊戲拿得出手的有幾款？

上一款獲得市場認可的遊戲是《劍網3》，已經是6年前的事情了。

相信有玩家會奇怪，為什麼在國產遊戲這麼「不爭氣」的情況下，還能佔據中國的遊戲市場的半壁江山呢？難道中國的玩家品味就這麼差？寧可玩那些垃圾免費遊戲也不願意嘗試一下國外優秀遊戲？再者，國外不是沒有免費遊戲，甚至有些遊戲也提供了中文功能。

答案是政策保護。

當然，單機遊戲由於已經和相關國簽訂了協議，所以STEAM出售各種單機遊戲是合法的。但是這個渠道最大的問題是伺服器架設在境外，玩家下載遊戲或者進行聯機遊戲相當不便。

如此一來，國外遊戲如果想進入國內並提供優質的服務（無論是單機的聯機伺服器還是網遊），都必須滿足兩個條件：一是產品授權方式採取代理方式，完全交予國內運營商運營並收取分成費，如果國外廠商想自己在國內運營，對不起，只能成立合資公司，且不能擁有控股權。

二是目前國內政策對進口電子出版物有前置審批的手續，這是國外遊戲進入中國的一道門檻。考慮到各種因素，產品通過兩個部門的審批至少需要提前半年，並且安排一支專門的技術小組跟進，以便對出現的問題進行修改。

這裡不討論這種政策正確與否，是否涉及意識形態問題，我們只談它設立的初衷是為了什麼？

你覺得在一個盜版遍地的國度，這種所謂的審批能夠成為玩家獲取國外遊戲的障礙嗎？從當年的《紅色警戒》、《命令與征服》系列，再到後來的《戰地》、《國土防線》。有哪一款遊戲是我們玩不到的？像《紅色警戒》系列，有關部門甚至專門發文對遊戲室和網吧進行清理，有用么？

那審批制度到底有什麼用？它到底保護了誰？

國內遊戲廠商。

為了能儘快的扶起民族產業，不至於像其他行業那樣成為跨國企業的魚池，政府對互聯網相關產業的保護已經算是煞費苦心，仁至義盡了。

換來的是什麼？

山寨，肆無忌憚的山寨。

端游盯著《魔獸世界》，頁游手游盯著國外同類優秀作品，這些國內廠商的腦子盡在琢磨如何在避免法律糾紛的前提下抄襲熱門遊戲。

更過分的是，有些廠商占著自己有強大的推廣資源，在和小遊戲開發商談合作的時候獅子大開口不說，在推廣的遊戲火爆的時候會立刻進行山寨，並且提出「收購」的要求，不同意就馬上下架遊戲然後把自己山寨的產品上線。（請自己對號入座）

還有一點契約精神么？

誠然，國內遊戲行業起步慢，滿打滿算也就20多年的時間，山寨先進作品的設計理念甚至部分IP也是可以理解的。君不見日本在二戰之後成立的諸多企業，也都是山寨起家。其山寨產品涵蓋了動漫、電視、食品、汽車、收音機——在上個世紀80年代前，日本是全世界赫赫有名的山寨大國……

到80年代之後，還有人這麼叫日本嗎？

在單機時代，在市場環境那麼惡劣的情況下，國內遊戲廠商尚有勇氣製作出《傲視三國》、《刀劍封魔錄》這樣讓人眼前一亮的優秀國產遊戲，前者甚至是迄今為止國內開發的最後一款即時戰略遊戲。

山寨不是問題，企業要發展，資本要積累，開發技術經驗人才要慢慢培養，這都可以理解。可是現在已經是2016年，中國已經有1400億市場規模，且不說最賺錢的幾家企業年入上百億，哪怕是不入排行榜的一年都有幾百上千萬的利潤的二三線小遊戲公司都不少了，有沒有一家企業想著做一點不一樣的事？

真要等到政策保護解除，大家一邊玩著國外優秀遊戲，一邊唾罵這些國產遊戲的時候再想改變？

媒體

相信有關注過國外遊戲媒體的玩家會有一個疑問：

怎麼國外遊戲媒體和國內遊戲媒體完全不一樣？

國外遊戲媒體發表的文章內容豐富，誠意滿滿。頭條基本是有一些優質內容的遊戲前瞻評測、遊戲盤點（劇情神反轉遊戲盤點），遊戲排名（新世紀100款遊戲排名），遊戲懷舊（你所不知道的遊戲開發史）應有盡有。

國內遊戲媒體頭條則是《究極逆天狂酷拽霸不玩你不是人我們絕不刪檔永遠在公測測了再測的XX遊戲第五十次公測開啟》，剩下內容基本都是軟文、通稿和轉載。

要說收錢，國外媒體也有收遊戲廠商的廣告費啊，甚至有些遊戲還因為評分不符合廠商的「要求」而進行改動。

要說那些軟文，國外媒體也不是沒有，但怎樣都不至於像國內媒體那樣，每一款遊戲恨不得每一天都發一條「新聞」，然後泛濫式的在網站上刷屏（當然這裡也有廠商的責任，誰讓它們的產品爛呢）。

那麼國內外遊戲媒體最大的區別在哪裡？

原創內容。

國外媒體的那些遊戲盤點，遊戲回顧，遊戲排名需要的是大量的時間和精力，對一款款遊戲進行梳理，對不同遊戲的內容撰寫進行分工（一個人不可能都玩過），甚至於那些即將上線的遊戲的評測，媒體編輯還會在推特上和玩家交流。

國內媒體呢？轉載，轉載，轉載。轉論壇，轉其他網站，轉微博……有一點底線的，轉載的時候還會貼一下原文出處。稍微有點追求的，會嘗試翻譯一下國外媒體的那些原創文章——而這基本是沒有得到授權許可的，仗的就是山高皇帝遠。沒有底線的，把作者，首發網站統統刪掉，當成是本站原創文章發布——什麼？你說會被起訴？放馬過來吧，大不了登文道歉嘛。

筆者還記得前些年，曾在論壇發過一些曾發表過的文章，此後被某網站編輯找上門。本以為是找我要轉載授權，卻沒想到是問我還有沒有其他更多的文章給他發布……當然，考慮到文章已經發表過，我也就陸續給了這位編輯一些文章，大家「合作」了大概有半年吧。請注意，至始至終，這位網站編輯都沒有想過找我約過哪怕一篇原創的稿件。

這很難嗎？恐怕壓根沒這個意識吧。

缺乏原創內容帶來的直接惡果就是「同質化」競爭，這一點國內媒體和廠商一樣。大家都是一樣的軟文，都是一樣的「轉載」內容，那應該如何拉開差異？那就只能從歪門邪道上下功夫了。

首先，為了爆料無視契約精神。最典型的是2010年，《星際爭霸2》上線之前，暴雪邀請了國內媒體參加一個閉門會，公布了一些遊戲的新內容和資訊。會議前，所有媒體都簽了保密協議，約定不得提前泄露遊戲內容。回國之後的當天，大部分的媒體就無視協議把內容統統曝光。

拜託，人家請你簽保密協議是有原因的好嗎？一則方便統籌遊戲的宣傳進度，二則體諒媒體，提前放出內容方便你們寫相關稿件，不至於臨時公布手忙腳亂。國內一些媒體倒好，發揮一不怕苦，二不要臉的精神，當天就把內容給整理出來發布了。於是，從那一次起，暴雪類似的媒體邀請會都把中國媒體排除在外。

怪誰呢？

最後，就是言論控制了。說起來還真是諷刺，標榜言論自由的遊戲媒體也搞言論控制。玩家對遊戲有什麼不滿想發貼發評論罵一罵，沒問題，但如果這款遊戲的運營商有給足夠的廣告費，那麼你的批評聲是看不到的，你能看到的是清一色的叫好。

如果沒給錢……你懂得。

玩家

首先，我想問大家一個小問題：你怎麼看待現在的遊戲資訊網站？是不是覺得充滿了各種讓人厭惡的軟文、言不由衷的評測、鋪天蓋地的廣告和食之無味的「原創」內容？是不是覺得愛玩網獨行特立，似乎有那麼一點不同？

那麼，正在看這篇文章的諸位，有沒有人想過，做出這種「有骨氣」的舉動要付出多少代價呢？

一個網站要維持它的運轉，需要多少編輯，多少美工，多少網站設計人員？這些要不要成本？一個網站要讓諸位能流暢的觀看新聞，視頻，讓諸位暢所欲言，要不要好的伺服器，更大的帶寬和數據存儲空間？這些要不要成本？

幾乎沒有廣告，沒有軟文的愛玩網靠什麼生存？也許有人會說：網易財大氣粗，愛玩這點成本算什麼？

說的沒錯。

問題是：憑什麼？

一家每個月都在虧損，因為堅持不上軟文所以幾乎沒有廣告的網站，有什麼底氣，有什麼資本可以說服高層領導繼續投資？網易是有錢，但這錢不是天上掉下來的，憑什麼由著你這麼揮霍？

靠情懷？情懷值幾個錢？講情懷的平媒早在十幾年前就因為入不敷出而停刊了。為了生存，不得不放棄情懷，低三下四，為了廣告費甚至願意拿出2/3的雜誌內容作為軟文的平媒現在也基本都停刊了。

它們的情懷，在遊戲廠商的眼裡，不過區區十幾萬的廣告費就可以買下，在讀者眼裡恐怕還比不上一個漢堡，一瓶飲料，有沒有讀者願意付出幾十塊錢去購買一本沒有廣告的雜誌？

有雜誌嘗試過，然後倒閉了。

所以，時至今日，我們想玩新遊戲，也只能去這些軟文堆里，廣告裡面一點點的翻找。很多人都在抱怨現在這些遊戲網站充斥的垃圾信息，那有沒有人想過為改變這個現狀做些什麼呢？

沒有，或者說即便有，也是極少數。

當你在看這篇文章的時候，你有沒有想過網站編輯正為網站的點擊量、文章的評論參與量（哪怕只是你點一個「頂」）而承受著巨大的壓力？當你欣喜於這個網站沒有讓人厭惡的彈窗廣告，沒有讓人不爽的軟文時，你有沒有想過，網站的總編可能正皺著眉頭看著網站的虧損，思考著如何回應來自管理層的質疑？

你有沒有為這樣的網站提供你的幫助和支持？哪怕這樣的支持根本不用你花費多少時間和精力？

文章每多一個點擊，每多一條回復，APP每多一部手機的安裝量，都是支撐這樣有情懷的網站，能夠理直氣壯繼續虧損下去的底氣。

這種不要你花錢，不要浪費你太多時間，你可以從中得到有價值的信息，惠而不費的事情，幾個人做到了？

很多人都理所當然的享受著這一切的，不願意付出哪怕一點代價。中國的玩家不是沒有明白人，相反，很多人不是不知道自己玩的是垃圾遊戲，不是不知道自己獲得的資訊渠道是被「過濾」的，不是不知道自己每天都被各種軟硬廣告視覺「強姦」。

他們只是麻木。

還是那句話，沒有什麼事是理所當然的，如果你對某些現狀不滿，就拿出行動來改變它。

當然，說這些玩家麻木也不是那麼準確，至少在某些方面，他們不但不麻木，甚至非常敏感。

比如發現了某些遊戲的BUG，在還未廣泛傳播的時候，這些玩家就萬分敏感，一方面嚴格控制BUG泄露的渠道，另一方面隨時警惕可能出現的「舉報者」。

當某些BUG被官方封殺的時候，他們會萬分敏感的關注官方的處罰和補償措施。沒被處罰的，得意洋洋，被處罰的怒氣衝天引經據典，高呼有錯的是廠商為什麼要處罰「無辜」的玩家。若有補償，則死盯著補償內容，太少則高呼不公，一臉憤世嫉俗的怒罵廠商黑心垃圾；太高則大叫影響遊戲經濟穩定，損害自己利益。

喂，你玩遊戲開頭那長長的條款沒看見嗎（當然也有很多是霸王條款）？用BUG外掛這些事怎樣都算不上正確吧？你何來的勇氣說出「明明遊戲太無聊，不用外掛根本玩不下去，官方不想著修改這些反而來封我們」這樣的話？

按這個邏輯，這些玩家以後看到路上有長相不那麼出眾的人，就可以上去罵他，打他甚至拿刀捅他。誰讓他長得那麼丑還不去整容，讓人看了不爽呢。

哦，這些玩家的家中應該也有「又老又丑」的長輩吧。

後話

在提筆寫這篇文章的時候，群里有一個朋友問我：豪豬，國內遊戲廠商你諷刺了，跨國企業你也批評了，玩家你黑過了，網紅你也得罪了，你到底替誰說話？你打算站在所有人的對立面嗎？

替誰說話？這個問題一時倒難倒我了。

再一想站到所有人的對立面，好像有種人民公敵的感覺，我又有點不寒而慄。

困惑之餘，我不由產生了兩個疑問。

第一個疑問：是不是只要我批評了某個群體或者某個對象，哪怕這種批評再誠懇，再婉轉，都意味著從那一刻起，我們之間就是老死不相往來甚至彼此仇視的敵人了？

如果按這個邏輯，那麼我就是兩面三刀的牆頭草。因為筆者曾對國內外許多廠商，許多作品都提出了批評，也對它們的另一些作品表示肯定。

因為我曾經批評過某些寧可投入大把錢到免費遊戲，也不肯花費一毛錢購買付費遊戲（他們甚至還嘲笑那些付費玩家）的玩家，所以當這些玩家的權益被遊戲廠商侵害的時候，我就不能站出來替他們說句公道話了？

對自己喜歡的事物能不能提意見？漠視或者忽視它們的缺點，跟著大家一起歌功頌德就是對自己喜愛事物最好的幫助嗎？

第二個疑問：如果有某個對象或者群體有過不光彩的黑歷史，並且這個黑歷史沒有受過懲罰，是不是意味著它將永遠的帶著道德上的污點，天然的失去了維護自己正當權益的資格？

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我相信在讀這篇文章的很多人失去這種資格了。因為有很多玩家玩過盜版遊戲，或者使用過盜版的操作系統。按照這個邏輯，這些盜版用戶如果有財物失竊也沒資格報警追索，因為他們先用了盜版，所以被人「偷」也是活該。

這好像不對吧？

所以，如果要說我替誰說話，我想也只有一個對象——自己。

當然，每個人的價值觀不一樣，對事物的判斷標準也不一樣，我認為對的事情，也許別人並不這麼認為。所以，上面我談到的廠商、人和事，大家可以用自己的標準來判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