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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仲裁

「嘭。」

是一扇積滿灰塵,掛著蛛網的木門。只是被來客輕輕一推,便已經直挺挺地平躺撲街了。

而後伸進來一隻握著火把的小手,火光中襯著兩個矮小的身影——兩個小孩子,謹慎地向屋子裡探頭探腦。

倒是個奇怪的房間。

寬敞,簡約。若不是積滿灰塵,或許也稱得上整潔,因為沒有雜物,也並沒有蜘蛛網和蟑螂老鼠。從桌子到燭台,都是石制。四周牆壁也刻滿了細膩的花紋,灰暗的火光下隱約看得出是哥特風。

方才被這胡來的傢伙踢開的木門,實際上看邊緣也應該做了隱蔽處理——應該算是一扇暗門吧。左爾謹慎地摸了摸腳下木門的邊框。

從此處頂棚的高度和門框的大小,以及自己走的這扇後門的裝修質量來看,這裡也曾是有富貴人家的住所。

興許把事兒辦完了,能撈點值錢的東西出去?想到這裡,富貴的緊張的臉皮終於鬆弛了一下。

「看好,跟著它。」左爾擼起左手的袖子,口中念念有詞。

裸露的手臂上浮現一副複雜的圖案——描繪著某種宗教圖景的紋身,像被灑了顯形藥水一般,在白皙的臂膀鋪展開。畫中是天上的惡魔向地上的人伸出手,而地面的人類也祈求般地跪下低頭臣服。雖然圖案的邊緣儘是些惡魔語的文字和符號化的東西,但富貴還是憑藉著自己零星的異族語言學讀了個大概:什麼「連接」,「力量」,「契約」,「犧牲」,大抵是這些單詞。

左爾一口咬在自己手臂的圖案上,然後將手向下一垂。

色澤詭異的血沿著手臂,手腕,手指,被引導著滴向地面。血液看似是正常的紅色,卻像沒被拌勻似的,隱約可見其中的分流,飄著油花一般,閃著琥珀色的光。

熒光的血液在地面緩緩流淌著,加速著,在左爾拗口的咒語下,開始像一條蛇一般,向一個方向流動。不用他示意,身後的富貴默契地跟上,二人跟隨著流淌的血線前進,逐漸被通道的黑暗淹沒。

——————

欽天40年,蠱林之北,呢喃谷。

光,晦澀而陰沉,透過飄著雪花的灰色天幕,鋪灑在一棟巨型建築的天台上。

灰白相間的牆體斜倚山崖,像是一座教堂。

但巨大的圓型天台台,鐘樓邊的石像鬼雕刻,骷髏面孔的天使塑像,圓台中心的深井,以及向外放射狀的溝壑,都證明了它存在的意義——血祭。

而飄落的雪花似乎也避諱著什麼,飛至距離這祭壇十幾米處,便遠遠地四散飄走———祭壇上乾淨地沒有一絲塵埃,也沒有鳥雀肯落在上面。四周一片寂靜。

不論它隸屬哪個教派,既然是血祭的神龕和祭台,只少能應該不是天國教廷。

不是那些鐵皮水桶的老巢就好,其它的什麼都行。

即使五年後再臨此地,白也依然是這個想法:黃毛的東西,就是他娘的邪性。

「師姐,前面小心埋伏。當年和我結約的傢伙,並不是善類。」白右手捻起了手印,粗布包裹著的白刃逐漸出鞘,漂浮起來。

(「扣弦式」,宗門最基礎的御劍起手式。五指平伸微張,中指和拇指內扣,運氣其中,用以驅劍。從御劍一柄到成百上千,從控劍一尺到幾丈,甚至飛劍千里之外,或是大規模的殺傷性劍陣,都始於最基礎的「扣弦式」。左手捻訣加持符咒,右手扣弦御劍進攻,這是宗門代代相傳的御劍術基礎。)

「聽你的口氣,誓約結盟的雙方並不是朋友關係?」

「不記得了,但直覺上我並不喜歡那個……『人』。」白的腳步慢了點,陷入了沉思,「記憶是我當初契約的代價之一,是否有其它的條件,也記不得了。」

「可我還是奇怪,你們二人當年如何能走出此地。兩個十幾歲的小孩子,幾天幾夜不進食,在亥月的天氣趕十幾里路而不疲乏,還能從鬼物的威脅下通過呢喃谷,甚至祭禮之後,還能從一眾西洋教徒的手中逃出?」

「不錯,那妖物的血脈,確有奇效。」白習慣性地皺起眉,「但隱患不小,不敢再用了。」

「如今五年之約已到,現在便是亥月甲子日,那妖人當真會來?」師姐撫摸著牆壁的裂隙,似乎有感而發,「明明也只是個孩子……」

「希望如此。」白擺擺手,「不管什麼魔裔還是蠻夷,隨他來,我只想如期解約,拿回我的記憶。」

「這裡是旬空之地,叫天天不應的。你見了那人切莫衝動,從長計議吧。」師姐嘆了口氣,氣氛沉默了下來。二人謹慎地小步前行,登上了長長的階梯。

————————

祭台邊,三個黑袍人已先到一步。

看似是西洋人長相的絡腮鬍子和高架子身材,卻在額頭和手臂留有奇特的紋身——在西土國度,似乎這本來是「劣等民族」才有的習俗。其中兩位只穿著簡單的皮革短衣和短披風,赤裸著臂膀,對天台外的冰天雪地視若無睹。為首的青年是一副貴族打扮,火紅的長髮,刻板的面色,配著一身黑紅相間的皮衣戎裝,像是個年輕的軍中小將。

三人操著拗口的異國語音,零散地談論著。

「主人,如今部族人心惶惶,局勢像這飛雪一樣混亂,誓約現在若是不收……日後怕難再有機會,切莫錯過。」身材敦實的絡腮鬍大漢恭敬地低下頭小聲細語。

「不,我自有安排。」為首的赤發青年摸著自己細密的胡茬,「我始終懷疑當年白騎士的追殺目標其實是他,不是我。」

「白騎士奇襲一個邊陲小鎮,起因並不是我族哨兵暴露,而是為了追蹤一個人類的幼崽?……」另一個體態健壯的女子粗聲道。

青年眉頭微皺,擺手打斷道:「這個契友的腦袋裡有些有趣的東西,我琢磨了不少時日也沒能完全摸透。他有師門傳承,今日約見也不知道會帶幾個人,我們未必吃得掉。」

「若真不能下手,還要等什麼時候?」

「來日方長,我們都還年輕。」青年側過頭,「瞧,人到了。優先續約,稍後見機行事。」

三步並作兩步走到故人身前,雙方人手相對而立,一方衣袍烏黑,一方衣衫盡白,倒是相映成趣。只是各個嘉賓似乎感情不深,都不約而同地握緊了手裡的兵器。

「恩,久違了,左爾。」白撇了下嘴角,熟練地換成了通用語,抬手指向祭台的中央,「我們開門見山吧。」

抬手示意屬下放輕鬆,左爾大方地伸出了左手,像是個握手的邀請。

揚了一下眉毛,白也伸出左手相對,兩隻左手的手臂輕輕一碰,黑色的紋路從雙方的手腕舒展開。白擺出一副不恭的囧臉,伸手向祭壇的天井,意思明確:你先請。

二人一前一後走近了,最終停在祭台中央的天井旁。

這深不見底的窟窿邊,斜放著一口棺材。這棺材比例略大於常規,似是一整塊石頭雕刻而成,足有近一丈長,底部也嵌進了石刻的祭壇,也不知擺放在這裡有多少年月了。

白下意識想伸手摸一摸棺材,但立刻被左爾銳如刀割的眼神盯了回去。

左爾單膝跪地,在棺材前做祈禱狀,輕聲道:

「請求仲裁。」

幾個呼吸後,棺材板微微震動,隨後猛地被掀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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