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道往事(上)

小黑是我在英國的同學,比我小一年。

他一米七三,很黑,濃眉大眼,若非瞳孔中偶爾閃爍的狡邪光芒,他在人群中並不起眼。

但他是絕對的泡妞高手。

小黑是富二代,產自盛產土豪的杭州,70碼事件的胡斌和他就是一掛。

順便提下胡斌,小黑告訴我,這廝家裡在當地並不算很有錢,人也愣頭愣腦遑論很屌,肇事那天他壓根沒飆車,而是腦袋秀逗了。

再次印證了劉德華的那句歌詞:滄海有多廣,江湖有多深,局中人才了解。

若你覺得小黑因為是富二代才成為把妹達人,就想當然了。

他泡妞並不靠錢。

我當時自認撩妹有一套,遇見他才明白差得遠,不過我也無意成為小黑。

他是用生命在撩妹。

小黑在杭州時,出門總愛隨身攜帶項鏈戒指之類的廉價首飾,看見哪個姑娘順眼就遞上去:

「小姐,這是你的吧?」

不知是不是參考了《catch me if you can》?

他另一招是問姑娘哪有廁所,然後強勢轉移話題,從找廁所到要電話。

如果姑娘不搭理,他就掏出首飾返璞歸真:

「小姐,這是你的吧。」

有時他還會拿兔子代替首飾。

你沒看錯,是活兔子。

「小姐,這是你的吧。」

不少女孩對首飾大法並不感冒,也有罵他神經病的(某種程度倒是不冤),可一旦道具換成兔子,姑娘就算最後沒留下電話,也會好奇的和他說上幾句。

小黑這些做派的直接後果,就是19歲時已推倒了七十位姑娘。

我和他成為朋友的緣由不是女人,而是兩個男人。

有次踢球,他說起這次來英國忘了帶陶喆的《太美麗》,我說我有,可以借他聽兩天。

我比較懶,直接把裝載我全部光碟的皮套整個給他,裡面躺著《太美麗》,《生之欲》,《Dial M For Murder》和所有我帶到英國的電影。

兩小時後,他打來電話,激動的問我是不是喜歡黑澤明和希區柯克。

我說是。

「沒想到這種小地方也能碰到熱愛黑澤明和希區柯克的人。」他感嘆道。

我們在電話里相見恨晚的聊了十分鐘,他突然說:「吃火鍋去吧。」

小黑當時剛買了部二手寶馬,替代了原來的豐田。

我們上學的地方是個小鎮,最近的火鍋要一小時車程。

他只開了四十分鐘就到了。

一路上我都咬緊牙關,惴惴不安的一言不發。

吃火鍋時我們就著羊肉和熱氣,從《羅生門》一直聊到了《The man who knew too much》。

侃到最後他興奮地說:「以後咱們一起去看電影吧。」

我拍手稱好。

過了片刻我覺得好像哪裡不對,就補充道:

「各自再帶個姑娘吧。」

回程他開得更快,只用了半小時。

這次我不抖了,全程都在和他聊伍迪艾倫的《Annie Hall》。

小黑還有很多故事,以後會陸續提到,今天的主角不是他。

主角是小白。

小白很白,當時28。

他雖然白,但混黑社會。

我和小黑是在倫敦的一家賭場認識小白的。

小黑不抽煙,不喝酒,更不爛賭,錢都花在了日本潮牌和車子上。

所以他和我在賭場是一兩磅的小賭,每次開盤前都會興奮的大喊。

我們旁邊坐著位年輕的大叔,外形酷似反町隆史,他叼著香煙看了我們一眼,然後別過頭一言不發,偶爾和服務生聊上幾句。

他英語很好,一口又正又痞的英國腔比我和小黑都地道的多。

他死死盯著屏幕,宛如一具英俊的殭屍,只有每次開盤的瞬間,臉上才有剎那的喜劇開場或悲劇落幕。

他又贏了一局,屏幕上的數字累積到了500,我和小黑都為他喝彩。

「兩千本錢啊!」他回過頭。

那是濃厚的閩南腔,他一說國語那股高冷氣息就煙消雲散了。

我和小黑都不賭了,湊過去和他攀談起來。

小白邊賭邊聊,殭屍臉漸漸舒展開來。

我們似乎也帶來了賭運,親眼看著他的數字從500一路漲到了3000。

「兄弟,見好就收吧。」我勸了他一句。

「好,聽你的。」他取走票據跳下機器。

「今天贏錢了,帶你們去個好地方。」小白邪邪的一笑。

「你運氣真好。」小黑插了句。

「別提了,我來英國後總共輸掉200多萬(RMB)了。」

小白帶我們來到China Town的一家足療店。

英國的china town都譯做中國城,但大如倫敦的城市,china town也不過是條長街,美國的china town譯為唐人街,卻更像座城,我第一次置身紐約Flushing時感到了深深的Deja Vu,中國style的馬路和餐館,還有迎面而來的各種方言合力將我瞬移回了祖國,而洛杉磯的華人區更是大的離譜,居然還分城郊,內有華語影院,中文書店,餐館風味也細分到了地級市,絲毫不討好白人。

這就像降龍十八掌,郭靖每打一招都有名有姓,或亢龍有悔,或飛龍在天,或見龍在田,正如LA的中餐館細分成了重慶火鍋,天津煎餅和西安肉夾饃。

功夫傳到元朝,便成了清一色的「只見張無忌使出一招降龍十八掌」,就像歐洲很多地方的中餐館,門前孤零零的只寫著「chinese food」一樣。

我和小黑都在足療店門口徘徊不敢進去。

他看到我們的囧樣哈哈大笑:「放心吧小兄弟們,這家不做黑的。」

進屋後我們坐定,上來三個足療小妹,小白看著窗外的陽光突發奇想:「難得倫敦晴天,我們去室外吧。」

他吩咐小妹們把三張躺椅搬到門口,小妹不肯,他很和氣的把老闆叫了過來。

老闆一見他就點頭哈腰噓寒問暖,然後用粵語大聲呵斥三個小妹:

「快點搞掂他!」

就這樣,我們在午後的倫敦唐人街上大張旗鼓的一字排開,迎著慵懶陽光聽小白曬他的故事:

「我能活到現在本身就是個奇蹟了。」

我和小黑被這個開場抓得緊緊的。

「你們覺得英國治安怎麼樣?」小白問。

「不怎麼樣,晚上老有喝醉酒的鬧事。」小黑答。

小白笑了:

「那是你沒去過南非,告訴你們,南非很多地方你大白天在路上用槍把人幹掉根本沒事,掏錢就能擺平。

我十五歲離開福建去到南非,經歷了不下十次槍戰,好幾次子彈都從我耳邊擦過去,嗖嗖的響,最危險那次把我耳朵都打穿了。」

他把頭側過來露出右耳,的確有塊很明顯的疤痕。

「你們在南非都做什麼?」我問。

「販毒,組織賣淫,什麼來錢幹什麼。

我們國內有人,負責在北京上海貼廣告,說南非有工作機會,把工資待遇寫的很好,還能報銷機票。

有些女孩就上當了,天真的坐上飛機背井離鄉飛到南非,一下飛機就被我們關到地下室,手機全部收走。」

「然後就強迫她們接客嗎?」小黑問。

「哪有這麼急,老大和幾個頭頭會先享用一下,然後再開始逼她們。」

「如果不肯呢?」我問。

小白抽了口煙,輕描淡寫說了兩個字:

「活埋。」

我和小黑都打了個冷顫。

也許是受《教父》和《英雄本色》影響太深,我倆對黑道的印象總是仇敵火葬場,基友一生推。

現實卻是血淋淋的。

真正黑社會的日常永遠是那些最為骯髒醜惡的偷搶拐騙。

「多少人不願意?」過了好一會兒我才問。

「基本沒人不從,誰不想活著啊。」

我發現他拿煙的右手微微有些顫抖。

「我在南非五年只有兩個女孩被埋了,她們是雙胞胎。」

他的手不抖了,恢復了寧靜。

「我就是因為她們才來的英國。

那時我已經混成了小頭目,新女孩也輪得上我嘗鮮,有次從上海來了對雙胞胎,我一眼就看中了,就和老大說,這對雙胞胎先給我了,老大說好,你要姐姐還是妹妹,我說要姐姐,妹妹你們也先別動。

老大有點不高興,但還是答應了。

我和姐姐上床之前聊了很久,過程中她很順從,沒有絲毫反抗。

完事兒以後她就哭了,還給我跪下來。

「大哥,我已經曉得我們來這裡是幹嘛的了,我知道你是好人,求你救救我們吧!」

我完全不知所措了,只有不停拍她的肩膀,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沒人敢違抗老大,而且他對我很不錯,當時我才20歲,他就把一半的碼頭都交給我,我手下的兄弟很多比我大,有不服的,都讓老大給壓下來。

姐姐還是跪在那裡不停地哭,最後說實在不行的話我留下,放妹妹回上海吧。聽到這裡我心都碎了,就說了大話,對她講我一定想辦法。

她漸漸不哭了,在我懷裡沉沉的睡過去。我一夜沒合眼,抱著她眼看窗外夜盡天明。

我想過把她們偷運回國,然後再去老大那裡把雷扛下來,但一想就不可能,那時我雖然管一些碼頭,但手下兄弟們都是怕老大的,有人會去告密。

第二天我牽著姐姐到了地下室,吩咐兄弟照看好,吃喝都不準怠慢,更不能碰她倆。

我離開前沒和她道別,只揮了揮手,我至今都記得她當時看我的眼神。

充滿希望和完全依賴的眼神。

那是我最後一次看到她。

我硬著頭皮直接去找老大,求他放雙胞胎走,我會想辦法再弄點別的女孩過來。

老大當然不肯。

如果放了雙胞胎,別的女孩知道後肯定不會繼續安心為他接客,而且他說一不二的威信也要打折。

我最後都提出讓她們在餐廳做服務生,工資我掏,老大依然不同意。

當時我就和他拍桌子吵了起來,那是我第一次和老大吵,聽說也是唯一一次有人敢和他拍桌子。

他最後也沒讓步。

我和他鬧翻了,撂挑子不幹了,沒多久就來了英國,走之前都不敢去看雙胞胎,之後也沒有打聽過她們。

老大還是念點舊情的,英國這裡的大哥是他朋友,他特意關照倫敦這邊來接機,給我安排住處。

人還是要活著,我依舊干老本行,只不過從那以後我就成了條狗。

後來另一個兄弟從南非到英國,我終於知道姐妹被活埋了,埋的時候姐姐一直掙扎,四處張望,喊我的名字…」

小白並沒有眼眶濕潤,手也不抖,而是寧靜的像具乾屍。

我和小黑都沉默了,這就是黑道的生存法則:我欣賞你,提拔你做副手,你為我兩肋插刀,我和你稱兄道弟,給你錢和女人,但你若阻我財路,折我權威,請你馬上滾蛋。

滾蛋以後我會遠遠的扔你塊骨頭,畢竟你已經滾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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