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氣的意淫

前些日子,和頤酒店女生遇襲之事沸沸揚揚,激起了網友們澎湃的憤慨與正義,無數俠客噼里啪啦地敲著鍵盤,慨嘆世道澆漓,人心不古。

我也甚是痛心。這荒誕之事又一次燃起了我的熱血,順理成章地,我徜徉於意淫之海,如果我在場,將會是怎樣一副境況?

理想狀況下,我會攥緊拳頭,青筋暴起,快步上前質問那名男子,勒令其放下那名女子,眼神銳利,面色堅毅,吐字低沉有力。

上帝視角下,我會奔將前去,一個掃堂腿絆倒那個該死的光頭,隨後坐在他的胯部,用我兇狠的小拳頭使勁沖他臉上招呼,打得他鼻樑骨折,眼部淤青,整張臉恍如來了一場慘烈的大姨媽。

……

接下來的十五分鐘,我接連變身為奧特曼、蝙蝠俠、掃地僧、孫悟空、皮卡丘、蜻蜓隊長,用各種正義的招式教訓反派,洋洋自得,自命不凡。

回過神來,我感到一陣空虛,一陣極其洶湧的空虛——身為一個乖寶寶,我活了二十年,竟然從未參與一場正式嚴肅的鬥毆,憑我這細胳膊細腿,拼了老命掄上一拳,也不過是別人做大保健的力度。

更要命的是,這是個法治社會、和諧社會,在場的人應當找前台、叫警察、召集群眾、保護女主……這才是正確措施。你不可以肆意地毆打反派,反派也有痛覺,反派也有人權。

上小學時,網上有個頗有趣味的flash小遊戲,名為「出氣筒」,裡頭立著個可憐的二維草包,身上掛著一塊牌子,游標閃爍,可將他人的名字輸入其內——彷彿輸入你所憎之人的名字後,這無力反抗的草包便無縫對接地實體化了,然後你得以狂按滑鼠,使用拳套、刀子、鞭子、火藥等各式工具,將其狠狠蹂躪。

我承認,自己與小朋友們相處融洽,但也不乏受委屈的時候,有時實在咽不下飯,我便藉助「出氣筒」發泄一番——啊,憶起彼時咬牙切齒的醜態,真是教人陶醉。

這的確是個促進社會和諧的好遊戲,然而從它背後,我感到無盡的、灰色的悲哀。我曾無數次地想像,這款遊戲的忠實擁躉是怎樣的一個群體?蓬頭垢面的小學生?忍氣吞聲的加班狗?這些飽受欺凌、飽受剝削的可憐蟲,或是打不過反派,或是不能打反派,只能在網上宣洩情緒。

自己是好受了些,可反派一點都沒有難受啊!更可惡的是,這招只能揚湯止沸,治標不治本吶!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我依然嚮往著二元化的、非黑即白的設定。好人光鮮亮麗,壞人陰暗齷齪。良家呼風喚雨,惡棍慘遭胖揍。多麼簡單,多麼酣暢。

就像劉瑜在《心型卡片》中說的那樣,"此時此刻我們多麼希望好人壞人就像金庸爺爺的小說里一樣清晰可見啊,哪怕是岳不群那樣隱藏很深的壞人呢,哪怕是梅超風那樣為情所困的壞人呢。壞人在哪呢?找到壞人,殺掉壞人,難道一個好的故事不應該這樣簡潔明了嗎。"

然而現實從來不簡潔明了,如今再以好壞劃分人群,無疑顯得幼稚而艱難。倘若我們以強勢弱勢分類的話,就可以看到人類歷久彌新、亘古未變的規律——強者張揚跋扈,弱者嚶嚶啜泣,大多數人圍著杵著,緘默無言。

我真是恨死這個操蛋的、複雜的、光怪陸離的世界了。

所以和頤的公關可以驕傲地宣稱,和頤酒店事件不過是人類社會的某種縮影,何必大驚小怪?快快退散!

可是我還是個純真的、樸素的孩子呀,這壯美的年代著實令我左支右絀,備感乏力。自然而然,我又陷入了意淫的溫柔鄉中——只見我持著盾牌,射著激光,腳下踩著無數惡人的屍首,威風凜凜,顧盼自雄。

宛如阿Q手舞足蹈著吶喊:"我手執鋼鞭將你打…"

此時,便有絲絲的甜蜜湧上心頭,勝利的彩旗插滿精神高地,迎風飄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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