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耳其，與民主漸行漸遠？

編者按：自土耳其總統埃爾多安及其家族的腐敗醜聞被屢屢曝光之後，國內外對他的譴責聲不絕於耳。上個月，其子Bilal持偽造的沙特外交護照在義大利機場被意警方以「洗錢罪」罪名逮捕的新聞被報道後，一時間輿論嘩然。本就因在敘利亞和庫爾德人問題上接連的失敗政策而使得自己的執政地位受到嚴重威脅的埃爾多安正面臨著愈發深重的政治危機，作為執政黨的正發黨也在專制的路上越走越遠。腐敗和專制正在從內部蠶食土耳其的政治穩定。

文 孟佳 編輯 程安祺

一、2013年土耳其腐敗醜聞

2013年12月土耳其國內腐敗醜聞曾震動一時，政府高層內部與伊朗進行石油天然氣交易並貪污巨額財產的行徑被曝光，此事涉及了包括正發黨內人員在內的多名前政府官員和包括土耳其人民銀行（halkbank）主管Suleyman Aslan在內的多名商人。在12月17日的行動中，伊斯坦布爾安全局逮捕了47名涉案人員，其中更是包括了土耳其前經濟部長，內政部長和環境與城市規劃部長的兒子。據報道，時任總理埃爾多安的兩個兒子Bilal和Burak也參與了此次腐敗。

2014年埃爾多安宣誓就職，圖片來源：http://voa.com

但是在經過調查之後，此事不了了之，兩人並沒有受到任何制裁。25日，因其子涉案的三位部長相繼辭職後，埃爾多安在最短的時間內進行了內閣重組，重新任命了10名部長，並宣稱此次打擊腐敗活動是以一場由反對派主導的針對他的政治迫害和人身攻擊。在這次腐敗清除行動中，共有91人接受調查，26人獲罪。

此次腐敗醜聞對土耳其的政局和埃爾多安都帶來了不小的打擊。埃爾多安認為此次反腐行動的幕後主使為「葛蘭運動」領導人Fethullah Gulen，並在此反腐運動之後，一方面開始清除黨內異己，重用身邊親信，加強總統特權；另一方面加緊了對媒體的控制和對Gulen勢力的打壓，還一度封鎖了國內社交網路。

二、與五十年代執政黨民主黨的比較

縱觀土耳其共和國的政黨發展史，筆者發現埃爾多安領導的正發黨（AKP）和曾在20世紀50年代土耳其政壇上獨領風騷，由門德列斯（Menderes）領導的民主黨（DP），在政黨發展軌跡，國家政策和領導人執政方式等方面有很大的相似性。

1、從反對黨到執政黨

1924年到1946年是土耳其一黨（共和人民黨，簡稱CHP）執政時期，1938年凱末爾病逝後，伊諾努（?n?nü）當選總統。當時共和人民黨內部在推行國家主義政策和土地改革等問題上的分歧愈來愈大，社會階級矛盾日益凸顯，一黨獨裁下中央政府和地方的矛盾不斷擴大，黨內人士意見不統一等等問題最終導致了共和人民黨的分裂。

此時，成立於1946年1月，由前總理拜亞爾（Bayar）帶頭創立的反對黨—民主黨（簡稱DP）迅速發展壯大起來，並在1950年的選舉中擊敗共和黨，贏得執政黨地位。同年5月議會選舉拜亞爾(Bayar)為總統，門得列斯（Menderes）任總理。土耳其自此進入了為期十年的民主黨一黨執政時期。

正義與發展黨成立於2001年。從七十年代興起的「民族觀念運動」發展至九十年代逐漸走向衰落，內部集團分裂，埃爾多安與民族觀念運動決裂後領導溫和派建立了正發黨。並且在2002年議會選舉中成功突圍，當選執政黨，土耳其自此結束了九十年代以來聯合政府執政的局面，再次進入一黨制時代。

2、自由主義經濟政策

五十年代民主黨上台後實行自由主義的經濟發展政策，鼓勵私人經濟的發展，大規模引進外資。1954年民主黨政府聘請美國經濟專家為顧問，頒布了新的《外資法》，為外國投資者提供了優惠的投資條件，吸引了大批外資。這些外資不僅為土耳其帶來了經濟利潤和先進管理經驗，還促進了其科技的發展。同時，經濟的發展也體現在了國民收入的增長上。50年代土國人均國民收入增長率達2.5%，這在當時的條件下實屬不易。

同樣，正發黨在2001年執政之後也採取了自由的經濟政策，政府出台多項經濟政策來吸引外資，發展國民經濟。在2002-2012十年時間內，土耳其的GDP增長了64%，人均GDP增長43%，增長率甚至超過了大多數的發達國家。此外，兩黨在促進農業發展等方面也做出了積極努力。

3、從輝煌到衰落—漸行漸遠的民主政治

儘管兩黨發展背景不同，但是民主黨和正發黨都是自創建之後，在短時間內發展壯大並贏得長時間執政地位的反對黨，都獲得了包括農民和商人在內的廣泛群眾基礎。並且在成為執政黨之後，兩黨都出台了積極的政策促進國民經濟的發展。

但是民主黨在五十年代後期開始走向衰落。原因之一是其推行的經濟政策發展到後期過分自由化，盲目追求速度造成了國民經濟的失控。國民收入增長率持續下降，外債居高不下，國民經濟狀況不斷惡化，引起廣大人民群眾的不滿。其次，民主黨對國家政權概念的錯誤理解使得作為共和人民黨專制時期主要理論基礎的全民族政黨思想得以延續，民主黨重走了前執政黨共和人民黨專制獨裁的道路。

此外民主黨在擔任執政黨期間打壓反對黨，不理會反對黨對於修改憲法的政治呼聲，更是在1959年4月和5月先後製造了「烏沙克事件」和「伊斯坦布爾事件」，企圖謀害反對黨首領。1960年土耳其軍人發動政變，推翻了民主黨，結束了民主黨十年的執政史。

再來看正發黨執政的十三年，在土耳其2002-2012十年經濟快速發展時期，正發黨扮演了成功的執政黨形象，在國家政策上的失誤不多，深得民心，連續贏得了2004和2009年的大選。但是執政十年後，正發黨開始走下坡路。首先長時間一黨獨大的局面使得正發黨內部的監督制約機制鬆懈，黨內腐敗現象嚴重。2013年腐敗醜聞一時間使得正發黨的聲譽大大下降，人民開始重新審視這個自己支持了十年的政黨。

此外，同樣對反對派嚴厲的打壓和接連的失敗外交政策使得正發黨在面臨國內人民質疑的同時也承受著巨大的國際社會壓力。與此同時，土耳其經濟在2012年之後開始衰退，國內通貨膨脹嚴重，人民生活水平受到影響。在2015年7月大選中，正發黨因得票數不過半沒有獲得組閣權而險些丟掉執政黨地位。即使在11月重新選舉後保住了執政黨位置，正發黨也已經無法回到十幾年前的輝煌時代了。

正發黨領導下的土耳其離民主政治漸行漸遠，正發黨也似乎走著一條與六十年前的民主黨相似的道路。民主黨最後被推翻的結局，對現在的正發黨也是一個警告和提醒，歷史可能重演。

三、恐怖主義威脅的背後—反思與自救

除了腐敗和專制兩大毒瘤，目前土耳其國內頻繁遭受的恐怖襲擊也嚴重影響了土耳其的政治穩定。

土耳其警方宣布繳獲庫工黨叛亂武器，圖片來源：http://gdb.voanews.com

當前是恐怖分子活躍期，全世界尤其是歐洲地區正遭受恐怖主義的威脅，土耳其近來也是恐襲事件頻發。然而不同於歐洲由「伊斯蘭國」（簡稱IS）發動的恐怖襲擊，土耳其面臨的恐怖主義威脅主要來自國內的「庫爾德工人黨」（簡稱PKK）。如果說發生在歐洲的恐怖襲擊的根源在以美國為首的北約在中東錯誤的政策，那麼土耳其遭受恐怖襲擊的根源就在土耳其對於敘利亞戰爭的錯誤政策。

土耳其對敘利亞境內「庫爾德民主聯盟黨」（簡稱PYD）的軍事打擊刺激了國內的庫爾德勢力。從2015年10月到2016年3月，從首都安卡拉到伊斯坦布爾，從警察局到廣場，PKK發起的恐怖襲擊的頻率正在增加，襲擊的程度也在加深，越來越多無辜百姓受到恐怖襲擊帶來的直接傷害。

無論是什麼形式或出於什麼目的的恐怖活動都應該被嚴厲打擊，但是現在的土耳其對於僅靠國內力量來打擊恐怖主義已經顯得有些力不從心。由於美國對土耳其打擊庫爾德勢力的不支持，所以在土耳其國內面臨庫爾德武裝頻繁的恐怖襲擊之時，美國並沒有採取實質上的幫助。再加上與歐盟難民問題的博弈，土耳其試圖從歐盟和美國獲取幫助挽救國內政治危機的做法已經不可取。

庫爾德斯坦工人黨武裝隊，圖片來源：http://wikipedia.com

面對如此嚴峻的國際形勢，土耳其只能通過及時調整對敘利亞戰爭和庫爾德人問題的政策來從敘利亞問題中抽身，集中精力穩定國內政治，恢復經濟。埃爾多安及正發黨如果不能從目前的國內國際形勢中反思自身的政治失誤，及時補救，那麼其遠離的也不只是民主。畢竟土耳其人民是不會眼睜睜看著國家被置於水火之中的，別忘了，還有軍隊在捍衛著這個國家。

維基百科、美國外交事務網站、CNN等

王彤主編：《當代中東政治制度》，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

註：本文首發於頭條號中東研究通訊，中東研究通訊系今日頭條簽約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