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寂寞如海:與子同袍
即將外派,辦好所有手續和準備工作閑下來,有點遠航前的悵然若失,想找人聊聊。正好最近剛被拉進大學同學群,他們多半都不在海上了,也多半把孩子照片當微信頭像,一副幸福美滿的模樣。有些是一直在岸上混營生,過的不錯;有些是海上熬過來的,甘苦自知。大家扯了幾句,發個幾個紅包搶搶,我又一如既往的意興闌珊了,想起來大學裡最好的朋友前些天在南京找我未果,就打了個電話過去。
他姓辛,在大學裡玩銅管樂隊,都叫他辛隊。他到我的電聲樂隊來玩,我對主唱說你可以滾蛋了,讓他唱;我到他那邊耍,他讓我吹長號。我很不爽,我想學小薩,吹起來一搖三晃眉目含情,多有逼格。他說不行,咱們樂隊有站位,個子矮的吹小薩黑管長笛在前面,長號大鼓次中音滾後面去,你個子高。我說去你大爺的,我又不跟你們演出。他就說,你看新聞聯播那個「梆梆梆梆梆梆~~」就是長號吹的,多有氣勢!林德伯格知道嗎?吹好了不要太好聽…
然後我就被他忽悠著拔了兩年長音,這是我迄今學過的最沒蛋用的一門樂器了,把位都忘了。
當然我們現在不在電話里聊這些陳年舊事,就是問問現在在哪工作,買房了嗎,孩子多大了之類。
也沒啥意思。
曾經很好的朋友,上一次見面是十年前。上一次通話是六年前,當時我在溫州樂清灣裡面跑船拋錨,那天他生日,卻因事故受傷躺在病床上。
那次事故很嚴重,他在珠江口撞了船。珠江口這個地方一向是事故頻發區,水道南北向深長,從進口到靠港要六七個小時,航線交叉且航路狹窄,兩船會遇基本上達不到安全距離要求。
夜航進港,他下了班去小睡,準備起床後就上岸見女友了。
一聲巨響把他震到床下,在模糊的意識中,他看見艙室四周的牆壁極其卡通的扭曲坍塌,剛直起身子,鋼板就壓到後背上,強烈的疼痛感又讓他昏了過去,再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一堆垃圾里,感覺就像空襲過後爬出防空洞來一樣。
對方船首像把鈍刀一樣斜插進腹部,舷側撕裂,主艙進水,撞點距離他的住艙只有半米,也是不幸中之萬幸。他尾椎、腰椎骨折,影響到臟器,在醫院躺了一年多,幾根用於內固定的鋼釺永遠留在了身體里。
「沒事,沒事。撿回條命就是好的。」
我和他通話時,眼睛一直透過窗外看一隻蒼鷺飛飛停停,在灰濛濛的淺灘上孤獨躑躅。
沒有生日禮物,正好吉他在手邊,我給你唱首歌吧。
我的心像軟的沙灘,留著步履凌亂;
過往有些悲歡,總是去而復返;
人越成長,彼此想了解似乎越難;
人太敏感,活得雖豐富卻煩亂
有誰孤單卻不企盼,一個夢想的伴;
相依相偎相知,愛得又美又暖;
沒人分享,再多的成就都不圓滿;
沒人安慰,苦過了還是酸
我想我是海,冬天的大海,心情隨風輕擺,
潮起的期待,潮落的無奈,眉頭就皺了起來
我想我是海,寧靜的深海,不是誰都明白;
胸懷被敲開,一顆小石塊,都可以讓我澎湃
我想我是海-酷我音樂
唱完他半天沒說話,許久才冒一句謝謝。
這是他大學登台演出唱的第一首歌,在新生聯誼會上。
放下手機,我的感受,無法訴說。那是一副畫面,青草極盛,樹葉繁茂,九月底的氣溫還很高,樹上蟬鳴的更顯聒噪。幾百新生坐在廣場上,不時拍打著腿上的蚊子,油膩的汗珠掛在年輕的臉上,在陽光下晶瑩發亮。「大家好,我叫辛X,」他微笑著走上台:「我們都是航海人,所以今天想給大家唱一首和大海有關的歌。」歡呼聲和口哨響起,軍訓的教官靠在圍牆邊點起了煙。就是這樣一副熱氣騰騰的畫面,裡面的人歡悅著,躁動著。不經意間,一陣陣清冽發藍的海風吹過。慢慢地,越來越冷,越來越冷,冷到人心裡去,這畫面開始凝固,所有的動作和表情都被定格,然後模糊出我的視線。
一切都在不可避免的走向平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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