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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國的吃與人

每次回國,就是做兩件事:吃飯和見人,而且這兩件事往往還是同時發生的。

每次回國,就愈來愈覺得,自己國內國外的生活體驗,如同相交線般,在我出國之後,在走向分裂的道路上,漸行漸遠。我在國外這幾年,並沒有新認識很多人。一個人做課題,買菜,做飯,看書,看電影,寫東西。我好像喪失了認識人的衝動和能力。來的頭兩年,感受到人生中前所未有的寂寞,然而現在已經習慣一個人這樣,好像就可以這樣一輩子。只是每次想去外面嘗試新館子的時候,就想著人多的好,就想著要是能拉上十幾個人,就能把館子裡面所有的菜都嘗一遍。

我想我本來是缺乏認識人的能力和衝動的,只是在國內的時候,大家摩肩接踵的,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強迫式地要生活在一處,所以也就不得不熟絡起來。到了國外,沒有這樣的外力推搡,我就總是會放大他人的無趣和庸常,覺得跟人交往純粹是浪費時間。今年回國前夕被系裡一對白人伴侶邀請到他們家裡吃飯,作為上個春節為他們張羅一桌中國菜的酬謝。我在他們家第一次體驗到了真的壁爐,三個人坐在劈啪作響的火焰前面,時不時的往壁爐裡面扔幾個松果,倒真是像以前在電影和電視劇里看到的美國家庭生活場景。我聽他們講他們的旅行經歷,家族故事和鄰里趣聞,忽然第一次覺得,跟人交流也是很有益處的事情。明年或許會讓自己開放起來,逐漸多跟人交流交流。

每次回國見的人,說的話,比我在國外一年見的人,說的話的總和都還多。我驚異於自己還認識那麼多人,還能說出那麼多話,多得那麼不真實,好像那根本是另一個人。我生命的某個部分,好像在出國之後,便徹底停止了生長。在國外時它便像九死還魂草一樣蟄伏在我注意不到的地方。一到回國,它就迅速吸水膨脹開來,重新散發出以前的蓬勃生機來。

國內和國外,不管我身處哪一邊,都甚少會想到另一邊,甚至於難以回想起身在另一邊的那種心境來,好像我是穿梭在兩個毫無關聯的平行宇宙中。直到要跨入另一邊的時候,我就會忽然覺得特別寂寥,特別需要鼓足勇氣,好像前面等待我的是跨越好幾光年的漫長星際旅行。這樣的感覺隨著時間的推移,和兩種生活的漸行漸遠,逐漸加深。它們會有終究重合歸一的一天么?我不知道,我希望會有這麼一天。就像老套的電影和小說裡面,兩個因為種種原因分隔兩處的戀人,終究會有那麼一天,重新合二為一。

鮮熘烏魚片第一頓

下飛機的第一頓是跟在知乎上認識的本科生小學妹吃的,這也是我本來沒有料到的。然而剛下飛機狀態非常糟糕,本來就頭疼,從瀋陽到成都那段,被旅客帶上一股濃郁的大蔥和甜醬味,催得我乾嘔不斷。我不太有食慾,就選了一家沒有那麼刺激的鮮熘烏魚片作為回國的第一頓。

學妹是很有活力很有想法的人,這是讓我很佩服的。她是想做生意的人,我又是最對做生意不感興趣的人,似乎本來聊不到一塊兒去。然而最近忽然發現,或許做個體戶也是一種人生理想型。稍微用自己掌握的一點知識賺賺錢,有點閑暇時間干自己喜歡的事,也是很不錯的生活。

我會上知乎也是因為奇特的機緣巧合。有一天看到一個關於在我母校讀書是什麼體驗的一個答案在朋友圈瘋轉,問同學才發現,那個答主竟然是我高中和大學的學妹。我記得她當年是那樣低調靦腆普通的女孩,現在居然在知乎上成了關注者上萬的大V,實在是讓我瞠目結舌。我去跟她聊,她還開玩笑說要是我上知乎,肯定也能成為大V的。我想著校內垮台之後,我在網上連個人多的地方都找不到,索性去知乎玩玩好了。一開始是奔著裝逼滿足虛榮心去的,後來發現,答一些專業題,能夠強迫自己多看看文獻深入了解一些以前了解得似是而非的領域。一方面為自己做點綜述備查,一方面讓別人也了解一下傳播點知識,也是於人於己都有利的好事。甚至後來還在知乎上面認識了幾個不多但交談甚歡的朋友,一度也是覺得很愉快的,也很有答題的動力。但後來背景噪音逐漸加大,便總是有些不知道哪裡冒出來的人出來說一些陰陽怪氣的話,每次點看新消息情緒就變得越來越低落起來,想著自己做著這些費力不討好的事,漸漸熱情也就淡下來了。

所以我還是從對人群重新充滿期待,到失望,最終回到了對他人眼不見心不煩的狀態中。

生煎肥腸第二頓

這次回川吃了一圈的最大感受,就是鹽幫菜在這一年的火速崛起。全國都已經流行開重口味的川菜,川菜也走向了它最重口味的流派——鹽幫菜。一份鮮鍋兔,重重疊疊地鋪滿了薑絲和青紅鮮椒段,倒讓人想起《紅樓夢》里,劉姥姥進大觀園時,說那一份茄鯗,倒得十來只雞來配他。黃的綠的紅的一大盆,視覺上的衝擊是不必說,吃到嘴裡,舌頭瞬間就被辣得跳了起來。鹽幫菜跟川菜其它流派調和百味比起來,它是不妥協的,辣就辣得直接,辣得爽快,絲毫不拖泥帶水。回川吃了好幾頓,不管菜單上有沒有諸如小煎雞一類的典型鹽幫菜,等到做好端上來,往往已經都改為鹽幫菜的做派。甚至我跟家人去西北部山區遊玩的時候,還能點到生煎肥腸這樣的菜,上來又是一大盤子薑絲和青紅椒蓋著。一問老闆,果然都是請的鹽幫菜的師傅在店裡做著。

回川主要是見那幫女人們。這次回來我終於見到了楊,這是我們本科畢業四年之後第一次見面。上一次見面,還是我們大四畢業的時候。她跟她的同學從天津來上海旅遊,我頂著盛夏的酷熱,坐地鐵去外灘見她。她跟她的同學,還有她同學在烏鎮酒吧勾搭上的無業青年,拉著我去他們住的旅館high。我嫌這陣容太混亂了,匆匆跟楊聊了幾句,就借故離開了。她當時還是短髮,我說我更喜歡你初中的時候長發的樣子,更有女人味,還有些田園風格。之後她便在天津工作,直到今年回成都,考了個川大中文系的研讀著。

她坐在川大荷塘邊等著我,我進校門一眼就認出她了。她留了長發,紮起了馬尾,簡直跟初中時候的形象一模一樣。她見到我說,「待我長發及腰」,我趕緊接了一句,「記得拉屎要撩」,然後兩個人就笑作一團。我跟她四年不見,而這四年中又幾乎完全斷了聯繫。我在來的路上還擔心,可能我們沒有什麼好聊的了。但見面之後整個氣氛就穿越到了從前,聊上之後就停不下來了。我們聊她遇到的那些奇葩同事,她在讀文藝理論的研究生,我們就聊文藝理論。我們聊以前的同學,現在的同學。周圍的長凳上都坐著卿卿我我的情侶,舊時的情景,好像我們從未離開過校園。然而起身之後擦身而過的那些,穿著比我們當時摩登不少的學生們,提醒著我們那些已經過去的歲月們。

青草應該生長,孩子們必須死去。我跟楊最後繞到學校外面的小館子裡面,吃了一份豆湯肥腸飯。油聞上去臟髒的,是典型的蒼蠅館子風味。

砂鍋蹄花米線第三頓

四川的小吃風頭總能蓋過正餐,在川印象最深的幾頓,反而是每天早上吃的蒼蠅館子小吃。在成都吃了一頓砂鍋蹄花米線,一頓冒節子肥腸粉,一頓酸菜魚米粉,一頓宜賓燃面。回到家裡,自然是天天上街去吃米粉,巷口的方鍋盔夾涼粉,也是不能錯過的。這些儀式化的行為能夠帶來特別的安定感和滿足感來,就像我每年回來都要見的那幾個女人們。她們就在那裡,我不得不見。

柔子是我在國外的時候聯繫最多的人。她差不多是我這兩種生活狀態的唯一紐帶。我回國前夕,她剛好分手,嚷著說要去死,簡直無法忍受。我一直覺得她有一定的憂鬱症,需要進行一些心理輔導。她說她能自我調整,我也相信如此。至少忍到我回國之後吧,我是這樣對她說的。你死了,我怎麼辦呢?我這兩個世界的溝通就徹底中斷了,我簡直不知道找誰去訴說我看過的那些小說和電影。

回國之後她的狀態已經好了不少。她陪我去方所買了駱以軍的新小說,她自己則買了一整套的博爾赫斯全集。真見了面,我們其實並沒有什麼好聊的,平時在網上該聊的也已經聊得差不多了。我們兩個坐在她冰冷的小家裡面,說些有意思沒意思的囈語來。我們於對方就是這樣特別的存在吧,可以以最放鬆的狀態,坐在那裡發獃,而不需要靠假裝看手機來化解尷尬。一切好像都不需要訴說了,彷彿透過之間的空間,就已經互相獲得了理解,為對方打氣鼓勵,攙扶著走在這艱難的人生路上。

我跟柔子和楊在環球中心度過了在成都的最後一夜。楊在讀張賢亮,我們就聊他作為知識分子和共產黨員的糾結心態和對於性的扭曲衝動。關於性的討論又引導到了谷崎潤一郎和《荊棘鳥》上面去。後來我們三個人乾脆又圍在桌前討論怎麼寫老年色情文學,來慰藉那些已經不能人道的養老院里的孤寡老人們。10點以後氣氛變得魔幻起來,環球中心的大燈已經關掉,我們坐在電影院旁,電影預告片投射到玻璃外牆上,再影影倬倬地投射到我們身上。樓道中央懸掛的氣球隨著氣流扭動,還有不知名地詭異機械聲做著電聲音樂般的背景效果。整個色調變得幽藍起來,好像很多駱以軍小說裡面的傳奇故事所發生的場景。

後來我們離開的時候,才發現那帶著金屬質感的機械音是來自大樓裡面打掃的吸塵器,驅魅之後魔幻色彩便大打折扣。然而那晚如此盡興而又魔幻的聊天,將會成為我永遠會不時會響起的一個瞬間吧。

羊肉湯鍋第四頓

我跟我家人的關係,則是在走向妥協。我們一家三口,去畢棚溝玩了一天。本來一切都是溫馨的,直到晚上我們在一家冰冷的餐廳吃羊肉湯鍋,我媽忽然冷不防對我說,以後要是呆在國外,千萬不要找一個國內的女人帶過去。我倒是只是聽著,表面上打著哈哈,我爸卻來了氣,說她哪裡需要這樣干涉我的生活。後來爭吵就升級到對於子女的教育方式上,我媽一路上都氣得不得了,說我爸拆她的台。回到賓館,我在自己房間便聽到他們吵了一陣,後來有人出來了,然後便聽到有人敲了幾分鐘的門。我估摸著我爸大約是被我媽關在門外了,果然不一會兒我爸就來敲我房間的門了,借故說他想看會兒電視。我也不說什麼,跟他有一句沒一句地搭了幾句話。半個小時後他便回去了,第二天大家又和和睦睦起來,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

對於很多中國式家庭來說,父母與子女之間並非理解式的,而是儀式化的。我的父母從來沒有試圖去理解我,他們提到我的時候,永遠是一個理型化的兒子,我則應該變成那樣的兒子,其它的可能性是不予接受的。就像我小時候會有一個幻想的朋友一樣,他們眼中的兒子其實也是一個幻想的個體。我曾長期掙扎著想要他們接受我作為真實的存在,然而徒勞無功。現在我也願意去為他們做一些表演了,去盡量讓自己演得像他們幻想中的那個個體。

以前我媽拉著我去參加我爸那幫子朋友的聚會,回來卻指責我對他們不夠熱心,給他們丟臉。我終究沒有告訴她,我在某個早上在家附近吃粉的時候,她的某個朋友,沒有看見我也在裡面,便跟粉館老闆眉飛色舞地說我的閑話。後來我覺得,我以前跟那幫特立獨行的朋友混在一起,沒有看清在這樣的中國市民生活中,表演是必要的生存技能。中國市民生活的精髓,就在於盡量不做自己,而是做別人,都用一套動作來表演,不逾矩。這樣自己和他人都會特別有安全感,因為你不再是自己了,你就跟其他所有人合同為一了。

我媽對於人倫親情有著近乎信仰般的執著。她跟那些宋明理學家一樣,覺得人倫親情有著必然的形而上基礎,是先驗的,是萬古長青的。她努力把所有的親戚都團結在一起,堅信他們的朋友就應該是我的朋友。她把自己化在裡面,就自然無法理解,我怎麼會對於人倫親情如此的淡漠。她說我不正常,她也很擔憂我的不正常。

信仰隨著虔誠的加深會越來越儀式化,儀式化的加深則會讓表演性不斷加深。人倫親情,所謂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無非都是一種表演。做父母的要像做父母的樣子,做子女的要像做子女的樣子。最後所有的父母都演成一個樣,所有的子女也演成一個樣。至於到底做父母的,做子女的是誰,是哪個個體,這完全不重要。

其實只要看看那些帝王家的父子兄弟,互相視對方為仇讎,眼中釘肉中刺,欲除之而後快,哪有什麼人倫親情呢?人倫親情在利益面前,也就是這麼不堪一擊。人其實就是這麼原始的生物,通過一系列的儀式化和表演,隱藏掉這些醜陋的真相,求得大部分人的心安理得,人倫親情大概是這樣的效果。

然而我的家庭生活實在是太正常太波瀾不驚了,這也是我媽如此虔信人倫親情的原因。我以前曾經想過,自己要是出生在一個更開明的家庭里,或許日子會過得好很多。但既然無法選擇自己的出生,家庭也並未在實質上對我產生阻礙。通過少許的表演,就能獲得大家的愉快和表面上的理解,也應該算是不錯了。

雞豆粉第五頓

去上海定下的規矩是不吃川菜,不吃粵菜(因為在國外吃得太多),不吃外國菜。吃了一圈下來,倒也嘗到了很多一年之前還不多見的新鮮玩意兒。雲南菜在大都市裡異軍突起,得益於餐廳的深度文化發掘。本來鄉土的雲南菜,在經過發掘包裝之後,打造得愈發高大上起來。餐廳的餐具便是定製的特別版,打開菜單,每道菜旁都有工序和來源上的仔細解說,算是做足了功夫。瀏覽了一下菜單,更是每道菜都感興趣,每道菜都想點。這般打造下的雲南菜,以新奇的材料和做法,重新喚起了大都市人日漸疲乏的味蕾,自然是想不火也難。

去上海忽然想吃淮揚菜,便邀了以前一起修漢語言文學的同學們去老牌子的揚州酒店吃了一頓。點的都是大煮乾絲、蟹粉獅子頭、水晶餚蹄一類的經典淮揚菜,味道也是中規中矩。睿在老年研究中心工作,我便花了很多時間去向她了解國內孤寡老人的生活狀況,情況並不容樂觀,讓我越來越害怕回國後的境遇。二十多歲的人對於這些如此在意,好像有點不可思議。可我真是覺得自己做好了孤獨終老的準備,年輕的時候可以靠自己,但老了以後怎麼辦呢?老真是比死更讓我怕得要緊得多,我在家鄉,在街上,在公園裡,看見密密匝匝的老年人,便有一種喪屍圍城的感覺。在衰老的過程中,生命在消退,人的尊嚴也在消退。會慢慢變得無法思考、變得失憶、大小便失禁、生活不能自理,到最後甚至連自我了斷都做不到,何其凄慘。我只願這一過程到死的時間越短越好,要是有家人,不僅自己跟著受折磨,還要牽連他們被拖到費用和精神上的無底深淵中。哈內克在《愛》中,讓主角親手用枕頭悶死了自己的愛人求得了兩人的解脫。我也越來越傾向於在尊嚴喪失之前就結束掉自己的生命。當生命已經沒有意義的時候,為何還要延長自己和他人的痛苦時間呢?

鹽水鴨第六頓

每次回上海照例是要去校園逛逛。生物樓終於翻修一新,重新開放了。走到我以前的實驗室,現在已經被改造得面目全非,變成了空曠的本科生教學實驗室。我踱步到光華樓草坪前面,坐在長椅上等在哲學系讀博的本科室友華。樓前的風依然強勁,我坐了片刻,竟然不自主地哭了起來。我把華也嚇了一跳,他趕緊給我遞紙巾,拍著我的肩膀安慰我。我們就像在鬧分手的一對基佬一樣坐在長椅上,迎來過往的人異養的目光,場面甚是不堪。

大約過了五六分鐘我才終於止住了啜泣,我到現在都無法理解我為什麼會哭起來。或許是因為想到四年又過去了,一個本科都又讀了一遍,而自己還沒有什麼變化?或許僅僅是因為自己這一年從未落過淚,非要趕在一年結束之前完成這一項成就?不過我很高興自己還能有這樣不能自已的情緒,說明至少我的心還是切切實實地鮮活著的,甚至會做出我無法控制的舉動來。我們這幫子人,在別人看來,是徹底放棄了自己的;反過來,我們也覺得他人是徹底放棄了自己。看上去很對等是不?但事實是他們一定會過得比我們舒坦。我們拒絕正常的生活軌跡,還在掙扎著要往那些明知不可而為之的地方爬去,也曾無數次告訴身邊的人要放棄。一開始我們說要做梵高那樣的為自己為藝術的殉道者,到後來我們開始懷疑自己根本沒有這樣的天份,連殉道者的資格都沒有,只能做那些天才腳下的炮灰。

然而我還能流淚,就說明我還在在掙扎著繼續爬行。即便是最後真是成了炮灰,那也像熊熊燃燒的金閣寺一樣,有著那樣壯烈的,毀滅式的美。美的不可能達到,甚至美的毀滅,都是美讓人神往之處,讓人甘願為之毀滅之處。

和尚燒了金閣寺以後,想到的是:「我要活下去。」

我們沿學校後面走著,那裡已經開了不少的咖啡廳,學校終究是對得上它所謂的小資名頭了。然而走完卻發現,並沒有什麼酒吧。連酒吧都沒有,當什麼小資,當什麼布爾喬亞!

我們最終在五角場的南京大牌檔吃了晚飯,點了諸如鹽水鴨、桂花糕一類的經典南京小吃。整個館子都掛著燈籠,服務員穿馬褂著布鞋,還有人在大堂裡面現在表演蘇州評彈,格外有腔調。華鬍子拉碴的,被我吐槽說他再這樣以後就要變成上海老克拉了。他給我講他被拉去相親的各種經歷,並對我的小說創作提了好幾點意見。這些意見我自然是心裡有數的,可是怎麼去改善,倒是沒什麼想法。好像很多問題,諸如對話描寫的不自然,場景描寫的瘦薄,只能歸結為生活經驗的缺乏。而像我這樣缺乏生活經驗的人,好像最適合走銘的那條路,跑到日本去寫推理小說一類的類型小說。但我好像又沒有那樣的才能,而且也不太甘心只寫那樣的小說。總之明年再寫寫看吧,畢竟寫小說目前還只是我閑暇中自娛自樂的一個玩意兒,還沒有放開來置之死地而後生的那種覺悟。

我們兩個老博士坐在一塊兒,自然是要對前景吐槽一番。我說我估計在國外留不下來,他說他估計在學校留不下來。我們兩個意氣風發地憤世嫉俗了一番,生活是這樣冰冷而缺乏詩意,他說我寫小說是為了在無意義的人生中重新構建出有意義的東西來,他學哲學知識想把這個世界看得更清楚一些,保持清明。

然而日子還是要過下去,不管是不是很體面,吾將曳尾於塗中。

醬鴨糯米飯第七頓

我在國內的最後一頓,是在學校附近的一家主打蒸菜的新派杭幫菜吃的。然而和雲南菜相比,這家的內涵挖掘明顯做得很不到位。仔細看了一下菜單,菜品平平無奇,竟然點不出來什麼。本來應該主打的蒸菜元素也沒有好好呈現,一開始上來的冷盤倒是被無謂地放在小蒸籠裡面,後面的幾個熱菜反而又盛在大海碗裡面。菜品一例也是油汪汪的,並沒有多少蒸的意思表現出來。

前天吃過的一家蒸海鮮倒是有意思多了,下面利用白粥的蒸汽把上面的海鮮蒸熟,海鮮的湯汁又回落到粥裡面。海鮮新鮮極了,不蘸什麼調料直接吃就已經很鮮美了。粥是一定要所有海鮮吃完之後才能舀出來吃的,最後大家都吃得飽飽的,倒是都騰不出肚子來喝粥了。

這次回國之行,每一頓都吃得那麼有意思,想見到的人又都見到了,聊得也是意猶未盡的,實在是大獲成功。到了要走的時候,便覺得尤為捨不得了,想到自己要從那麼熱熱鬧鬧的國內,回到如此寂寥的國外,便頗有些凄然。

在機場等待出國的時候,我便開始回望這一年的自己,畢竟也是到了年末,時所應當。總的來說是順利的,是穩中有變的。就科研課題而言,已經開始順手起來,有一些小課題也接近尾聲。但做著做著就越來越有更多的課題發現可以開展下去。心一大起來,什麼時候能夠畢業也就成了問題。就讀書而言,開始逐漸習慣看英文原版小說和學術著作。對於佛教的認識差不多達到自己滿意的地步了,轉而開始看一些宋明理學的東西。就電影而言,大約又看了兩百部左右的電影,比往年是要多一些,是由於接受了一些糾結的事情,今年心比較靜的原因。質量上卻沒有多少記得住的佳作,倒是以前一些沒怎麼關注的好導演,諸如邁克·李,泰倫斯·馬力克進入了視野。就小說創作而言,有一些令自己滿意的進步,然而大方向仍然是深刻懷疑自己的,時間和精力仍然是最大的障礙。明年要是能夠保持這樣的狀態,也是很滿意的。

唯一想要改變的,大概就是發現自己回望這一年,竟然看不見些許人影吧。與世隔絕得太厲害了,希望自己在明年能夠變得開放起來,多跟人交流一些,嘗試能夠在國外交到一些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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