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里的「更年期綜合征」

《紅樓夢》里的賈寶玉成天在閨帷中廝混，常行特立獨行之事、發驚世駭俗之語，比如他評價世間女子：

「女孩兒未出嫁，是顆無價之寶珠；出了嫁，不知怎麼就變出許多的不好的毛病來，雖是顆珠子，卻沒有光彩寶色，是顆死珠了；再老了，更變的不是珠子，竟是魚眼睛了。」

「這話雖是混賬話，想起來真不錯。」石頭記中形形色色的女性形象，不少都符合這一論斷。

且不說才情出眾、艷冠群芳的黛玉、寶釵、湘雲，大觀園裡那群青春爛漫的小姐丫頭們，很多都是令人眼前一亮的光彩「寶珠」；出了嫁的熙鳳、李紈、可卿等人，雖或有可指謫之處，猶不失可親可愛；可再看王夫人、趙姨娘、李嬤嬤，以及一幫媳婦老婆子，其行常可憎、其心常可誅，「魚眼」之論，誰曰不然？

「分明一個人，怎麼變出三樣來？」

以寶玉之母王夫人為例，她出身「龍王來請」的金陵王家，是標準的名門閨秀，自幼受過良好的貴族教育。依著劉姥姥對她出閣前的回憶：「著實響快、會待人、倒不拿大」。可見年輕時的王夫人性情爽朗，也是探春、熙鳳之流亞。但人過中年，竟忽變了個性情，剛愎自用、敏感猜忌，乃至遷怒而冤打金釧、多疑而強逐晴雯，斷送了兩個女孩兒的無辜性命。

一部《紅樓夢》，「經學家看見易，道學家看見淫，才子看見纏綿，革命家看見排滿，流言家看見宮闈秘事。」王夫人由「寶珠」淪為「魚眼」，其原因當然十分複雜，不可一概而論，但醫生所關心的，是她的「病」。

王夫人是「已將五十歲的人」，她多疑易怒、煩躁焦慮、感知度過敏、關注流言蜚語、盲目懷疑。而這些，正是「更年期綜合征」的好發年齡段和典型表現。

從少女到老嫗，絕大多數女性都會經歷初潮、月經、絕經的生命歷程。但如果著眼整個自然界、並從更久遠的時間跨度來看，絕經其實算不得普遍的生理現象，它只是人類在漫長進化歷史中隨著壽命延長而逐漸形成的產物。

隨著年齡增長，婦女的卵巢功能逐漸衰竭，體內雌激素水平顯著下降，導致月經停止以及一系列機體改變。部分女性會出現或輕或重的不適癥狀和體征，常見有睡眠障礙、心煩易怒、情緒低落、潮熱盜汗、注意力不集中、陰道萎縮乾燥等，以及由於雌激素保護作用缺如所帶來的骨質疏鬆症、心血管疾病風險增加等威脅。

傳統意義上的「更年期綜合征」，就是指婦女在絕經及其前後的一段時間裡出現的各種癥狀。

曲折坎坷的「激素治療」

既然是由於激素的不足導致了「更年期綜合征」的發生，解決辦法似乎很簡單：「缺什麼，就補什麼唄」。

早在上世紀40年代，人們就開始了應用雌激素來改善更年期癥狀的嘗試，並且取得顯著療效。可到了70年代，美國醫生經過調查研究發現，由於雌激素的過度使用，導致美國婦女子宮內膜癌的發病率明顯上升，這使人們產生了對雌激素療法的恐慌。但醫生很快想出了解決辦法，將單純的「補充雌激素」調整為「雌激素、孕激素聯合補充」，試圖通過孕激素的周期應用，實現對子宮內膜的保護。

事實證明，方法很有效。應用這種治療的婦女，其子宮內膜癌的發病率與不用藥者相差無幾。此外，醫生還意外發現：「激素補充治療對絕經後心血管疾病的發生具有保護作用」。於是，激素治療又迎來了新一輪的應用高潮，並一直持續到本世紀。

在此期間，醫生們汲取以往經驗教訓，投入大量精力進行了一系列旨在考察藥物效果與安全性的臨床研究。令人沮喪的是，不少結論不僅沒有進一步支持雌激素對心血管疾病的預防作用，反而發現靜脈血栓、卒中、膽囊疾病、乳腺癌等疾病的患病率可能升高。

面對這一連串的壞消息，醫學界進行了嚴肅、審慎的反思，對激素治療的適應證、禁忌證，以及用藥種類、作用方式等都做出嚴格限定，力求在確保治療效果的同時，儘可能降低可能存在的潛在風險。此後，一系列大型臨床研究陸續證明：這是可以做到的。

如何應對「更年期綜合征」？

健康的生活方式，包括科學飲食與規律運動是更年期管理的基礎。激素治療依然是值得推薦的、最有效的措施，但需要有明確的適應證、並排除了禁忌證後方可應用。

適應證包括：

(1) 存在絕經相關癥狀：月經紊亂、潮熱、多汗、睡眠障礙、疲倦、情緒障礙如易激動、煩躁、焦慮、緊張或情緒低落等；

(2) 存在泌尿生殖道萎縮的相關癥狀：陰道乾澀、疼痛、性交痛、反覆發作的陰道炎、排尿困難、反覆泌尿系統感染、夜尿多、尿頻和尿急；

(3) 存在低骨量及骨質疏鬆症，包括有骨質疏鬆症的危險因素及絕經後骨質疏鬆症。

禁忌證包括：已知或可疑妊娠；原因不明的陰道出血；已知或可疑患有乳腺癌；已知或可疑患有性激素依賴性惡性腫瘤；最近6個月內患有活動性血栓栓塞性疾病；嚴重的肝、腎功能障礙；血卟啉症、耳硬化症；已知患有腦膜瘤者禁用孕激素。

在用藥方式上，激素治療存在「時間窗」，建議在絕經10年以內、60歲以前進行治療，這樣受益最大、風險最小。而且必須在醫生指導下，綜合考慮具體癥狀、治療目的和潛在風險，實現個體化用藥，選擇能達到治療目的的最低有效劑量。

目前普遍認為，如果能在絕經早期合理使用激素治療，不僅可以有效緩解更年期癥狀，還有助於預防骨質疏鬆和冠心病，癌症風險也並未明顯增加。

雖然已有以上共識，但由於醫學知識的欠普及，普羅大眾往往談「激素」而色變，視之如猛虎、蛇蠍，甚至不少醫生也對激素治療存在較大誤解。

這樣的結果是很多中老年女性不得不選擇默默忍受嚴重的更年期癥狀，給自己、也給家人帶來無盡煩惱，當然，更給許多「純天然」、「無毒無副作用」的「中老年女性保健品」帶來無窮商機。

科學對待絕經與治療

最後還是要提個醒，激素治療的目的只是為了幫助女性平穩進入絕經期、緩解更年期癥狀、避免更年期相關疾病的發生風險。有些人把它視為保持丰韻、抵禦衰老的手段，這是錯誤、且危險的。

月經終會停止、衰老必將到來，人力、藥力，難違天命。

就算王夫人得以早期及時治療，即使金釧不挨打、晴雯不被逐，也依然阻止不了大觀園裡「千紅一哭，萬艷同悲」 、「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的悲劇命運。

聽上去挺傷感，可這就是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