杉河故人
杉雞囤兒的冬天總是來的格外的早,凌冽的北風似刀割一般拉著勞模陳科的臉,望了望工廠上面的LED顯示屏,今天的進度又落下了,剛剛上崗沒幾分鐘,糊人生產隊的產鐵量就被宿敵嫩牛生產隊拉開了15公斤之多,哎,這個冬天,怕是二十年來最寒冷的冬了,在一線工作二十年從不喊累喊苦的陳科也皺了皺眉頭,今年新來的小伙,似乎有些稚嫩的超出想像啊,說是今年全省最好的技工學校排名第二的學生伢子,怎麼連個鎚子都拿不穩呢?手哆哆嗦嗦的,就是遠距離甩錘還有一點點像晉州去年勞模李庫的勁兒,其他的簡直不堪一提啊,瘦弱的肩膀,打著寒戰的雙腿,這還不讓人惱火,最惱火的昨天面對囤兒里的宣傳人員,居然說什麼自己新上崗表現不佳是因為小組裡能人太多,前輩太強?放他個驢屁啊,我們糊人生產隊今年開工一周三次大比武都被人虐的體無完膚你小子作為新人還主動甩鍋給我們這些老同志?思想覺悟有問題啊,這不是能力問題,這是路線問題嘛!
說起思想問題,老熟人馬多木真是讓我唏噓不已啊,今年開工前,他突然進了醫院傳出病危的消息真是嚇了我一跳,急急忙忙去了鎮上醫院才知道這小子是怎麼了,逃離了一線生產隊,思想急速腐化,沉迷酒色,還找了個二婚,不對,好像三婚的姓卡的一個娘們,這姓卡的娘們一直就不安分,六七年前就和搞石油那幫外來的小子不清不楚,和老馬在一起以後更是心猿意馬天天想著上鎮上電視台,真上了電視台還拽著老馬一起,老馬那會兒也是意氣風發啊,跟著我們一起拿了當年的流動小紅旗不說還拿了組織上的最佳備補人員獎,可終究還是被這娘們教壞了,這次去隔壁村裡嫖不說,還吃了那麼多村口瘸腿王中醫開的神仙草,真是蠢啊,那瘸腿一直忽悠說什麼他的草藥配方來自東漢,老馬你個棒槌不知道東漢皇帝就是吃藥吃多了吃死的么!這下可好,錢沒了事兒小,人要有個三長兩短的,卡娘們反而成了忠烈義婦了,明明前兩天還在和休斯囤兒上的大鬍子眉來眼去,這下子湊床前一把鼻涕一把淚的真是噁心死老子了!哎,我都不由想起十年前我在鳥村兒那破事兒了,女人就是麻煩!
看到病床前的老馬怎麼能不想起我們最早在一起的歲月,那年隊里的靈魂人物傻大余鬧著漲工資,還說什麼我搶了他風頭,光掄錘不考慮效率,真是笑死我了,每年休假我刻苦練習,迎著杉雞囤兒清晨四點的朝陽聞雞練錘,他呢,東奔西跑,靠著自己蟬聯三次勞模的身份大放闕詞,一會兒嫌自己工資少一會兒嫌我給他遞鎚子慢,趕緊滾蛋了得了,還好那年我們的廠委書記還是巴爺,和南方一個廠子簽了筆協議就把這個傻大余送走了,傻大余走是走了,可我們生產隊連年的先進也就懸了,最慘那幾年身邊除了個老馬沒人能幫我忙,甚至有一天我一個人掄了八十一錘,聽說都是業界內單日第二了,連九十年代的傳奇人物喬老漢都達不到,這也讓我沾沾自喜了一陣子,可又有什麼用呢,身邊沒個得力的助手,只靠自己,哎,還好巴爺夠給力,給我從省外找了個好幫手,聽說兄弟倆都是一等一的接鍋高手,那些年,我掄錘他接鍋,再配上腦子不清楚的傻泰和愛燙頭老翹班的小拜,我們也是連拿了兩次先進班組,想想我這二十年,也就那兩年最開心了。
可惜那兩年一過,日子每況愈下,我們生產隊畢竟年代久遠有著金字招牌,紫黃色的工作服也是很多年輕人的夢想,我們的工資一直開的挺高,前兩年據說還申請了個十年的小金庫,作為教學示範點給人展覽,他們甚至攛掇著以後在廠外面立個我的銅像,真是有點不好意思呢。待遇是上來了,成績卻下去了,還有人說什麼我是生產隊的錘霸,沒人願意來我們這,開什麼玩笑,那個姓霍的明明自己是軟腳蝦,我說教他拿先進怎麼了沒種的幹了一年就逃去休斯屯兒,呵呵,正好,愛亂搞女人的老霍和愛碰瓷兒的大鬍子,真是絕配。其實我也知道,自己是有那麼些老了,這兩年甚至都需要請病假了,這種力氣活,一般人也就幹個七八年,我這一掄就是二十年,除了東北那個老凱,這一畝三分地就沒人混的比我久了。這兩年隊上手氣不錯,總是先去學校挑人,可去年挑的小藍一來就骨折了,今年生龍活虎真讓我看到點當年傻大余的風采,但是今年的這個小拉我就不提了,多少我也知道點上面的事兒,這不是幾何問題也不是代數問題,就是路線問題啊。老巴去世以後,倆孩子繼承了老巴的活兒,可一個管錢一個管事兒,一個對外一個對內,兩邊都想把對方擠兌走獨攬大權,今年我們明明那麼多好苗子沒拿,就因為他們爭權奪利,這杉雞囤兒的天啊,可是說變就變,廠外面曾經作為廠子標誌的韋爺爺都在早兩年被他們氣跑了,那可是我的伯樂啊,當年力排眾議不顧我年紀尚幼,把南方逃難來的迪大鬍子說換就換走,就為了給我騰個地方,目光如炬的他現在在晉州又打出了一片江山。李庫,小湯都是他挑來的人才,真想我也能和那些出色的年輕人一起啊,這樣再碰到那個德州鄉下人老鄧我也好意思再說你的先進質量不如我了,可惜怕我是再沒那個機會開口了。
這也是我在一線的最後一年了,看著我站在台前光鮮亮麗,走在村裡前呼後擁,可我也老了,打鐵的手止不住的顫抖,開始慢慢回憶過去了,甚至連傻大余都不那麼可惡了,河水向前流走,身體也不能停留,大地的心在陽光中感到溫柔。那些政治鬥爭我左右不了了,那些老朋友希望他們各自安好,讓我享受也忍受著這最後的一年吧,明年的今日,我就是這裡的故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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