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樂】《必殺技》與情歌淺薄之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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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論香港歌詞時，最容易被高人所詬病的一點，就是內容的狹隘——太多關乎情愛的歌詞了。黃志華先生在撰寫《香港歌詞導賞》的後記時就寫到：「自八十年代至新世紀，人們都指摘香港的流行曲千篇一律，除了愛情別無歌詠。」的確，因為流行歌曲歌詞需求量大，又受到商業運作的掣肘，「K歌」和情歌中往往會出現應付了事或者諂媚平庸之詞。但香港詞人所偉大的方面就在於，如果細心斟酌，往往這些「K歌」和情歌之中也會藏有詞人的智慧。就如同唐詩宋詞中誦詠清風明月題材占絕大多數一樣，「千篇一律」並不能成為忽視甚至蔑視的理由。更何況雖說都是情歌題材，但是因為角度和出發點的不同，「千篇一律」往往也能成為「別出心裁」。林夕和「概念王子」古巨基共同合作的成名作之一《必殺技》就是其中一例。

必殺技

　　t曲：林建華詞：林夕唱：古巨基

　　你近來又再有空我在防備別發功

　　能勉強戒絕心痛但喉嚨還在痛

　　你在懷舊我也懂還稱讚我夠上進

　　但可惜那時你都不相信

　　我道行都低估了你我以為撐得起

　　一句為什麼不找找你

　　我練到再倔強再絕也也永沒法比

　　求你別要如從前純熟地碰我

　　而我問我為何還能夠碰傷我

　　不要讓我一敗塗地輸得更多 Oh...

　　求你別說錯過我其實亦愛我

　　何以技癢放過我你已彷彿有神助

　　一關心我已經等於再殺死我

　　你未提及我也知既是前度沒法子

　　如這聖伯納得意分予你當玩意

　　數十年後我也知如果見你我願意

　　像一關過完再單打一次

　　求你別說仍能如良朋地對我

　　而我問我為何還能對得起我

　　不要讓我一敗塗地輸得更多 Oh...

　　求你別說錯過我其實亦愛我

　　何以技癢放過我你已彷彿有神助

　　一講起你已經等於再殺死我

　　這首歌是出自古巨基在大陸台灣吼了一圈「好想好想」回到香港加入金牌唱片後推出的第一張專輯《遊戲基》中，隨即便獲得了「叱詫樂壇我最喜愛的歌曲」大獎，也因此開始喜歡推出各種「概念大碟」。所以說，這首歌可以稱得上是古巨基的「概念鼻祖」。林夕是如何將「必殺技」的這個存在於遊戲中的概念，闡述在感情中的呢？

歌詞前兩句已經鋪陳出主人公和愛人之間的關係——兩人業已分開，而從後面的歌詞來看，也許在這位愛人看來，兩個人壓根就沒有在一起過。此刻，愛人找了個時間，約了男主人公出來聊聊天，敘敘舊。男主得到這個消息，心裡暗道不妙。為什麼？很自然，他還完全沒有放開。「我在防備別發功」是一句很有趣的話，在男主看來，每一次會面，都如同一次戰爭一般，需要備兵訓馬，頑強抵禦「敵人」的侵襲。

見面已經開始，果然如男主所預料的，愛人已經開始發功——她說：『哎，又升職了誒，還漲了薪水，果然夠上進哦。加油！』男主只能暗暗苦笑：『是啊是啊，失去了你之後，除了努力工作，我還能做到什麼呢？只可惜當時的你，都不相信我可以做到這些的吧。』

此際，第一次交鋒，雖然女主出手狠毒，但男主還是勉強通過自嘲抵擋住了。男主還在暗暗欣喜自己成長有效時，女主猝不及防地使出了一擊絕殺——『我們多久都沒見面了呀，你看，我不去找你，你就不會來找找我么。』聽到這話，心底被猛地震了一下的男主才發現，縱使自己做了千般的準備，也完全沒有一息勝利的希望。

我經常說，歌詞這種東西，泛泛讀來，如同常人敘事，只有細心斟酌內中奧妙，才知詞人之匠心獨運。從聽到消息，到暗暗防備，到初交鋒，再到被必殺技輕易打敗，第一次主歌部分的短短几句話，竟能蘊含著如此多的訊息和潛台詞。詞作為一種特殊的文體，自然不能洋洋洒洒長篇大論，所以要做到聽一句詞想出背後的十句詞，才能聽出其中韻味。而被一句「為什麼不找找我」的必殺技一招擊中後，男主只能繼續被動防禦，而底盤不穩的他，此時又怎能還是女主的對手。於是副歌中浩浩蕩蕩的，是一套連擊。

「純熟的碰我」、「說錯過我其實亦愛我」、「如良朋地對我」……一下接著一下，女主絲毫不露出半點讓男主存活的餘地。男主也只能高呼「放過我你已彷彿有神助」。想來也的確如此，本來兩個人修行應該差不了多少，而「神助」你讓我喜歡上你，於是我的一招一式對你來說只是隔靴搔癢，而你的一招一式卻對我見血封喉。

許多人論遊戲的時候，喜歡說「遊戲就是輕鬆娛樂」，這話只說對了一半。遊戲的本質的確是輕鬆和娛樂，但一個真正經典的遊戲，帶給你的絕對不止是輕鬆和娛樂。它能給讓你興奮、讓你沮喪、讓你悔恨、讓你孤獨，遊戲好玩的地方，許多時候恰恰在它的難度，面對BOSS，你可以一次又一次的挑戰自己，一次又一次的痴迷進去。所以林夕在第二次主歌的時候說「數十年後我也知如果見你我願意像一關過完再單打一次」，就算數十年後我已經通關，若你有意，我還是會回來再打一次的。大概，這也就是「殘酷夠仁慈未夠離別舞別遺留」（陳奕迅《孤獨探戈》）的意義吧。

林夕的這首《必殺技》，既把遊戲概念準確純熟地用在了描述情愛關係中，新奇有趣，不落窠臼；又寥寥幾筆即勾勒出男女主人公兩人會面時的情緒氣氛，筆墨極省但筆力萬鈞。我縱然沒有歌曲中男主相似的命運體會，當聽到「一句為什麼不找找你」之時，也是心中一口老血噴出，切膚感受到了詞中男主那又悲涼又可笑，萬般酸楚無處傾吐的心情。

林夕曾說：『情情愛愛又如何呢？若你的思想狹隘到一首情歌只能反應一個人的世界，那麼，《紅樓夢》主題不就是寫感情嗎？卻又不見得人們說《紅樓夢》只有情情愛愛。』只因為主題是情愛就蔑視當代歌詞，而不去細細思索詞人在描寫情愛時是否有足夠的廣度和深度，乃是大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