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友子的愛情

友子是有愛情的。她只是沒有男友而已。

這兩句話如果不拐著彎來說,那就是:友子有一個心上人,但是他還沒有成為她的男友。

「還」(まだ)這個字還真是有魔力。它代表著可能性、代表著期待、代表著焦心的煎熬和漫長的等待。乍一看,這個字里濃縮了對將來的憧憬,可實際上,它每在被描述的事物之前出現一次,就相當於你離那件事情更遠了一步。

至少對友子和友子的愛情來說,這是成立的。

這個」還「字已經存在了6年。她不知道」還「能有多久。

友子和他的故事其實再簡單不過。

在高中偶然認識,偶然都」上京「,並且考上的是同一個私立大學。之後雖然沒有再偶然進入同一個課外活動組、同一個seminar,沒有偶然往同一個方向找工作。但他們的聯繫都一直存在。

友子其實很懊惱為什麼沒有多幾個偶然,那樣的話,」還「也許就會變成」已經「了。

」借口。「周圍的人都說。

偶然再少,你們也已經認識了6年。不朝夕相處那也是6年,不波瀾壯闊那也是6年。

這6年里他們也經常見面,甚至一起出門打發過時間,逛日本橋的街、摘千葉的草莓什麼的。他們像戀人一樣在台場自由女神身後的餐廳吃晚飯,東京灣上的彩虹橋亮起了七色的燈,特別好看,所有的男生都主動坐在背對女神像的位子上,好讓女伴能邊吃邊欣賞到後面的夜景。他也不例外。他們有說有笑,看上去和其他戀人沒有任何兩樣,然後他們吃完飯在台場公園裡轉了兩圈,便各自在無人駕駛的輕軌站告別了,一個去豐州方向,一個去新橋方向,根本沒有想過是不是應該再一起做點什麼。

這6年里他們也經常分開。他從學生時代就參加各種學術活動,經常好幾個月好幾個月地去美國,甚至還在肯亞呆了半年。那半年裡友子沒有收到一點他的音訊。其他的時候,她也只是能在facebook上看到他少得可憐的更新。但他很優秀,每次更新facebook都能讓她眼前一亮——並不是像一般人一樣總是在炫耀什麼,而是偶爾換個頭像或者傳一組照片時,只要多看兩眼就能發現其中的用心或獨特之處。

友子自己也不知道,是因為她開始見到他的更新都會多看兩眼,進而發現了他的特別之處(當然,一開始她就知道他很優秀);還是因為她知道他很特別,所以每次他有更新都會多看兩眼。

時間久了——不,相對於6年來說也許只是很短的一段時間,友子發現自己喜歡上了他。

這其實是很多女孩子對男性產生感情的pattern。只不過友子只在最開始有和大家一樣的pattern, 而沒有按照pattern接著走下去——最」慢「的pattern, 大概也是兩年交往,兩年結婚,然後現在孩子都已經兩歲了吧。

他們也有很多共同的朋友。這是自然而然的。他們的朋友也經常調侃他們的事情。

你們兩個該不會是在交往吧?

啊咧?你們居然沒有在交往?

ねね、你們為什麼不在一起呢?

」因為太熟悉了所以已經沒法交往了吧,哈哈。「友子可以迅速把尷尬的氣氛扼殺在搖籃里。

「借口。」周圍的人都說。

這也的確是借口。只不過這句話的哪一部分才是假的呢?是「熟悉所以無法交往嗎?"

首先——我們還得真正熟悉起來啊。

她和他是6年的朋友,可她甚至不知道他喜歡看女孩子穿什麼樣子的衣服。

他知道她會一手好料理,但他也從來沒有過問過她的拿手菜到底是什麼——連一句」下次做便當來給我嘗嘗吧「的客套話都沒有留下過。

如果這樣也還能成為熟悉的話,那算是熟悉吧。就像公司里的同事們一樣。

友子能揣摩出每一個銷售需要的演示資料的偏好,用哪套模板,用什麼字型大小,控制在多少頁,她都一清二楚。她也能悉數記起那些有規律的男同事每周一會戴什麼顏色的領帶。

她熟悉他們嗎?再熟悉不過了。可是出了公司,他們也就再也不相往來。

友子在回家的末班電車上偶遇過吐暈在站台的男同事,第六營業部的中島桑。他們經常在一個時間段到休息室吃午飯,嘻嘻哈哈地講一些不葷不素的段子,有時還會在會後的間隙里稱兄道弟地調侃。

可那天友子只是冷眼看了一眼,然後冷冷地走上了電車。

她最討厭的父親曾經給自己和母親甩下過一句話:這個世界上和你關聯的人太多了,你把它們都看得重要,那麼這些重要的事情只會無窮無盡,讓真正對你來說重要的,所謂的方向、或者將來,不知什麼時候就丟失了。

(世の中には繋がりなんて多すぎ。大切にしてたら切りもないし、もっと大切なもの、いわばあなたの行き先、將來というものですか、いつの間にか失ってしまうんだから。)

友子一直記得這句話。她恨自己的父親,卻很感激這句話。

這句話讓她得以堅定不移地在心中的一個角落想念著他,也讓她隨時都會恐懼,種種可觀的事實會讓他和她的距離越來越遠,最後他們僅僅只成為過去的同學,就和那些同事一樣,誰也不可能再在誰的記憶里多留半點印象。

關於她家庭的這些破事,她是和他提到過的。

這可能是她對他做過的唯一一件特別的事情,這種人生的傷疤怎麼可能和那些不特別的人講出口。

但是友子除此之外卻再也無法向前邁出一步。他們可以發簡訊發到很晚,但友子永遠只會在最後說,我要睡了,而沒有晚安。

他們可以在一起吃飯,一起」date「,但他永遠只會在最後說,今天謝謝啦,

再見。

友子當然不甘心。

你問她為什麼不努力一點呢?哪怕她已經有了這麼好的先決條件——別的女生要約她可能連門都沒有呢。雖然6年里他換過好幾個女友,但這也證明你已經有過好幾次機會了啊。

友子的答案其實很簡單。就是先決條件。

只不過不是能和他見幾次面約幾次會的條件。

而是她的家庭,她的經濟實力,她發揮母性或者說所謂的」女子力「去照顧男性的精力。

他可以換著國家做自己想做的課題,她只能換著地方做自己不得不做的兼職。

這個理由既膚淺又可笑,友子甚至自己也找不到合理的解釋。

所以即使她會把自己的父母離異和曾經的童年陰影都告訴幾個最熟悉的人,包括他,這個可笑的理由也永遠不會被任何人知道。

就好像,她喜歡他的心一樣。

第6年,友子畢業了,就職了,經濟獨立了。

她在汐留上班,巨大辦公區的任何一個窗口都能看到蔚藍的東京灣和春天樓下濱離宮庭園裡金燦燦的油菜花。

可她依然有自己根本無力實現的夢想。

她已經能把人際關係玩得順溜轉,甚至已經收穫了公司內外的好幾個愛慕者。不,這不是蛻變——她從以前開始就一直很優秀呀。

她面容姣好,身材標準。她也可以在學校裡面對數百個人演講。她從來沒有像任何人低聲下氣。

除了一個人,只有他能讓她覺得自己卑微、弱小、普通到無法讓人注意到她的存在。

今天,他大概也依然懶得關心濱離宮的花朵有多好看吧。

霞之關的午餐是怎樣的呢?他會去日比谷公園吃哪個女孩給他做的愛心便當嗎?

他現在有女友了嗎?

——友子甚至連這個也並不知道。她從來不敢在和他用Line聊天時,去八卦他的生活。

他身上有著太多她不知道的地方。她其實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會愛他,或者自己從頭至尾只是在喜歡一個人在超過2000多天的時間裡偶爾展現給自己的一點一點的片段所組成的,一個模糊的印象。

可是友子只能這樣喜歡下去,只能這樣拖下去。不是因為屬於她的春天還沒有來,而是因為一個殘酷的現實來向她宣告徹底的不可能。友子期待殘酷的現實快點到來。

也許他也一直喜歡著友子呢?

我們不得而知。但友子是優秀的,也許她也知道那個答案。

但那和她是不是能邁出一步毫無關係。

就像友子的愛情和他毫無關係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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