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的「孤獨情結」

似乎日本人，從來不覺得孤獨是一件很難堪的事。

大多數的國家人口分布，都會偏向於交通便利經濟發達的沿海地區。例如我國，以黑河騰衝線為分水嶺，90%的人口居住在不足50%的國土面積里。日本也是如此，關東地區和近畿地區的平原集中了全國92%的人口，但面積僅佔全國45%，人口密度接近700人／平方公里，是我國人口密集地區的2-3倍。所以在這些大城市，難得的「孤獨」，似乎變成了一種享受。無論是都市裡鬧中取靜的小咖啡館，還是零星分布在東京市中心的那些古樸的參天叢林，或者是小衚衕中那些「隠れ家」式的秘密小餐廳，都是能夠讓都市人「孤獨」地放鬆的好場所。

而另一方面，日本的山地丘陵地區，雖然人口稀少，但事實上離人口密集區的距離並不算太遠，交通其實還相當方便。這就使得居住在人口密集地區的人們，可以相當方便地尋找「孤獨」的感覺。想像一下，只要跳上火車坐上個把小時，就可以來到一片人煙稀少、景色秀麗的地方，這種說走就走的旅行甚至連行囊都不用準備。

所以這一篇要呈現給大家的內容，就是如何在日本體會「孤獨的魅力」。

媒體上的「孤獨的魅力」

說到孤獨的魅力，就不得不提日本的兩本雜誌：《一個人（一個人　いっこじん）》和《自遊人（自遊人　じゆうじん）》。兩本月刊雜誌的發行量都是20萬上下，雖不算多，但85%的讀者集中在30-50歲的中等收入人群。《一個人》偏向於中年男性的趣味，內容以國內旅行、攝影、溫泉、汽車、歷史為主，而《自遊人》更傾向於家族旅行、美食、陶藝、閱讀、健康等等。拿一本雜誌在手上，那些可以一個人去慢慢體會的「孤獨的魅力」，就會源源不斷展現在眼前。

也許確實是因為久居人口稠密的都市的緣故，日本中產階級在追求更高的生活品質的同時，對於「大眾化」的產品越來越無法感到滿足。因此無論是戶外主題的攝影、旅行，還是室內環境下的咖啡、美食、閱讀等等，「孤獨」主題的發掘和嘗試其實已經成為了一種獨特的風格。在這種風格的影響下， 大眾媒體上也催生出了一批流行文化的產物：《深夜食堂》和《孤獨的美食家》。

《深夜食堂》和《孤獨的美食家》

《深夜食堂》漫畫開始連載於2006年，但直到2009年才開始成為熱銷漫畫，同年被改變成為電視劇，開始在日本熱播。雖然正版漫畫在我國2013年才正式出版，但仍然在文藝青年圈子裡受到了熱捧。從漫畫的劇情來說，一個有著很多過去的中年男人，自己一個人打點一家僅僅在深夜才開始營業，在凌晨打烊的小飯館，接待的食客也都是性格獨特的一幫老朋友，而且絕大多數都是自己一個人前來。整部劇里都充滿著店主自己的自言自語和思考，由讀者和店主一起來體味各種讓人溫暖的生活小片段。這無疑是「孤獨的魅力」的一個典型。

《孤獨的美食家》的經歷，則更加曲折。最初的原作僅僅在1994年至1996年於一本小眾雜誌上連載了18集，可謂是相當短命。但是在連載結束4年後，由原作編輯而成的文庫版單行本，卻意外在網上獲得了大量的支持，重印了21次。漫畫的續集更是在前作完結的12年後，於2008年開始新篇連載。有意思的事，這本漫畫在日本大約賣出了8萬8千本，而義大利語、法語的譯本卻總共賣出了17萬本。

與《深夜食堂》不同的是，在《孤獨的美食家》一書中，作者明確地寫出了主人公的形象：井之頭五郎 ，40歲左右的中年男性，職業是個體雜貨進口商，經營餐具、傢具、燈具、工業用品等等，獨身，抽煙，不喝酒，喜歡甜食，收入中上等，駕駛BMW5系和沃爾沃旅行車。通過這些細節的描寫，在以日本中產階級男性為主的讀者群中，想必也取得了不少的代入感。

主人公因為工作原因經常會在日本各處（主要是東京地區周邊）出差，於是午飯晚飯一個人吃，也就變成了理所應當的事情。「即便是一個人吃飯，也不可以馬虎！」主人公就是抱著這種心情，穿梭於一條條大路邊的小巷裡，尋找著屬於他自己的「孤獨的美食」。在傳統意義上，美食家指的是「對於食材和料理做法非常講究」，「熟知各種美食和店家」的食不厭精的「專業美食評論家」，而《孤獨的美食家》中的主人公顯然不在此列：首先他的主業就不是製作或評價美食，每次就餐也不過是「在充饑同時有一些自己的講究」而已；其次，他對於食材的選擇並不在意，更多時候看重的是店家的氣氛，以及自己當天的心情。這種「非主流」美食家，卻在網路時代到來之後，獲得了大量的擁躉，也從側面反映了「孤獨的美食」甚至是「孤獨的魅力」，已經在逐漸被大眾審美所接受。

一個人的趣味

當然，上面這些「孤獨的美食」無疑都流露出了一種「中年人的趣味」。然而在年輕人中，「孤獨的休閑」也同樣很流行。最具代表性的，當屬「一個人唱卡拉OK」和「一個人吃烤肉」了。

一個人唱卡拉OK這種情況，在2000年初還屬於「說出來就會被人笑話」的事情，但隨著社交網路的發展，這種唱K方式開始被年輕人熱捧。從最初僅僅是「想趁著沒人的時候自己練習一下，聚會的時候就可以展示歌喉了」的一些需求，隨著年輕階層的興趣愛好分化，以及自我意識的增強，逐漸變成了「不用考慮別人，盡興地唱自己喜歡的歌」的自發休閑活動。

「不用考慮別人」，更深層次的意思是「不用在意別人的情緒」。確實，在幾個朋友一起決定「要去哪兒玩」、「聚會去吃什麼」等等問題的時候，總會因為各自的好惡、時間、經歷等等主觀和客觀的原因，使得做出周全的方案愈發困難。儘管一個人做這些事情，在常理上看起來很孤獨，但其實是能夠讓自己樂在其中的好辦法。

上面談到的都是自己一個人時的休閑活動，但如果是規劃旅行的話，「孤獨」的定義就需要進一步展開：

首先是適合一個人或者兩個人一起出遊的目的地，交通方便，設施周全，追求舒適感。其次是目的地的遊客要盡量少，不受其他遊客的影響，營造「私密感」的以「秘境」探尋為主題的旅行。最後也是最重要的，對於出遊特定主題的挑選，才能讓自己覺得不虛此行。

一個人的旅行

一個人的旅行簡直是最輕鬆簡單的選擇。首先不用顧忌同伴的假期安排和其他事務，也不用盡心去考慮對方的興趣愛好。只要自己在媒體上、書本上看到了這個地方，湧出了強烈的「想去」的想法，買張火車票就可以出發。上面也談到過，日本的境內交通極其發達，而且景點、巴士公司和鐵道幾方合作，提供各種「旅行套票」：遊客只要在火車站買好目的地的套票，旅行當地的一切公共交通方式都可以通用。從東京、大阪這些大城市出發，前往風景秀麗、人文豐富而且居民較少的和歌山、長野、栃木、新瀉、岐阜等地都僅需幾個小時。

對於旅行主題來說，這些目的地融合了自然風光、歷史人文和當地美食在一起，即便是一個人的「孤獨旅行」，也幾乎不會感覺到寂寞。僅以長野縣的松本市為例：

日本國寶「松本城」

松本市內的乘鞍高原溫泉

蕎麥麵是當地特產之一，街頭隨處可見老鋪的各種招牌

傳統的蓋簾蕎麥麵，也是三水我的最愛之一

由於日本料理普遍以「定食」的形式提供大約一人左右的分量，而且酒店也以顧客數量來計算房費，所以反而方便了那些「孤獨的旅行者」。這大概也是催生了獨自旅行人群增加的要素之一吧。

而與這種常規的旅行相比，有另一類旅行更是小眾，也更受到關注。這就是「無人主題」的旅行。

「無人主題」的旅行

無人主題的旅行偏向於探尋一些人跡罕至的地方，比如探尋險峻秀美的自然風光的「秘境之旅」，在遠離城市的野外拍攝鐵道橋、隧道等等的「鐵道之旅」，尋找廢棄古迹和二戰遺留軍事設施的「舊戰場之旅」，甚至是以造訪幾近廢棄的鐵路站的「無人車站之旅」。這些旅行主題因為過於小眾化，恐怕在自己的朋友之間也找不到志同道合的人。但另一方面，因為神秘、安靜的原因，一旦對這些主題旅行入迷，便讓人無法自拔，於是在近幾年，這些「另類」的旅行主題也變得讓人趨之若鶩起來，成為了「孤獨旅行」的一大內容。

「秘境之旅」的目的地相對明確，普遍以散落於四國、長野、東北地區山海之間的峽谷、山中鄉村、森林、海岸絕壁等等為主。例如位於長野的秋山鄉，因為當地長期交通不便，而且冬季有大量降雪，使得村內與外界幾乎處於隔絕狀態。當20世紀初勘探隊進入這個村子的時候，村民竟然對這些外來者詢問大約1000年前的源平決戰的勝負。儼然是中國傳說「桃花源」的翻版。

「鐵道之旅」的興起，與攝影和鐵道旅行在日本的普及度高度相關。在旅行者乘坐火車經過一些或宏偉或險峻的線路時，就會有「想把這時的列車拍下來」的想法油然而生。於是一批鐵道愛好者們就背著器材，不辭辛苦地開始尋找那些「鐵路攝影」的絕佳角度：

「無人車站之旅」則是「秘境」與「鐵道」的混合：因為人口的高度集中化，很多位於偏遠地區的村莊已經空無人煙；同時也因為產業變化的緣故，一些原本是礦山、工廠、物流要道的地區也趨於廢棄。但路過這些地區的列車仍然在運行，所以就遺留下了一大批的廢棄「無人車站」。

廢棄車站最初並不引人注意，因為本身人跡罕至，而且周邊也缺乏除鐵道之外的交通設施，造訪尤為不便。因為其本身結合了秘境與鐵道雙重的元素，使得「鐵杆粉絲」如痴如狂地遍步日本全國來搜尋這些廢棄車站，其中不乏一些風格獨特的特殊站：有「完全與外界隔絕」的北海道小幌站，「處於斷崖絕壁上」的長野縣田本站，「車站還保持著木製建築」的小和田站，「站外沒有人家，只有一尊地藏王菩薩像」的滋賀縣蓬萊丘站等等。

小和田站的氛圍，似乎隨時會出來幽靈般的感覺：

隨著無人車站的人氣越來越高，近年來，媒體對於廢棄車站的曝光也在不斷增加。其中最出名的，當屬牛山隆信先生所做的《秘境車站》叢書。而一些鐵道公司更是在2010年開始，推出了「秘境線之旅」的活動，把一些行將廢棄的無人車站串成一條旅行線路進行開發。

從「孤獨」的主題出發，我們可以看到日本人在私人生活中，把「孤獨」變為了一種「享受」，從被動地忍耐孤獨，變成了主動地「享受孤獨的魅力」。這其中發生的心態與習慣的轉變，相信我們在未來高度發展的都市生活中，也會逐漸遇到。人總是遊走在陌生與熟悉，群居與獨處，革新與復古之間，或許我們今天看膩了的風景，就成為了明天懷舊的主題。孤獨的魅力，就在於可以讓自己心中沉澱下來的，或是久已遺忘了的那些情結，可以慢慢地浮上心頭，讓人沉浸在一種自我陶醉的情緒中重新看待這個世界。對一些新旅行者來說，日本旅行也許意味著繁華、購物、新奇等等，但對我來說，它時時像是一種陌生與熟悉的交映。在日本的那些小巷和城市的邊界處，在繁華和熱鬧的陰影里，你幼年曾經生活過的那些暮色依稀的城市、小鎮，會不斷在眼前閃回。

我也希望能有更多的朋友，在關注日本那些著名的景色、美食、地域的同時，來與我一起體會這些平凡、庶民，但又充滿溫暖的小趣味。歡迎關注我的微信公眾號 threewatermiao，我們一起來體會不一樣的日本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