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開音樂家的錢包

在廣州廖小兵先生的《音樂良知》一書的上卷中,看到一個轉述的故事。

文革期間,音樂學院的教授們為了保護珍貴的交響樂總譜不被紅衛兵們付之一炬,也為了讓無可迴避的巴赫、貝多芬、莫扎特作品可以正常的演出,靈機一動把大音樂家們定義為「勞動人民的一份子」,編寫《音樂家的故事》作為普及讀物小手冊廣為發行。

n設想當時的場景,教授們搜腸刮肚、挖空心思,把歐洲的音樂家們個個打造成「出生低賤、家徒四壁、窮困潦倒、顛沛流離」的窮苦形象,不免滑稽。實在不能說太窮的,就加上「幼年喪父,中年喪妻、老來喪子」這類悲情故事;即便是年少成名、膏火豐厚、花天酒地的莫扎特,也要定義為:「無錢治病,英年早逝」。於是乎,音樂家們階級成份被劃歸為「貧下中農」,他們的作品也就是為廣大貧苦百姓「鼓與呼」的戰歌——貝多芬儼然是服務勞苦大眾的」文藝標兵「。

再然後,這些故事不知怎麼的路徑「混進」小學課本和課外讀物,我們就此很無厘頭的為貝多芬「身殘志堅」黯然神傷,為莫扎特的「屍骨無存」暗自落淚。

這直接導致我在很長一段時間內習慣性認為:作曲家很窮。以至於最初看報道譚盾每年可以掙到幾千萬的時候,竟然不相信。

不要笑,你是不是有這個慣常思維?也許這個思維定式就來源於這個小冊子。

謬論已經傳得太久遠了。事實真相如何?我們一起來打開音樂家的錢包。

先說貝多芬。

貝多芬「窮苦悲慘」的形象,首先來源於羅曼羅蘭著名的《貝多芬傳》。 蕭伯納1927年寫的紀念文章《貝多芬百年祭》,也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

少年貝多芬被定義為:「早熟的天才,艱苦的童年」。因為羅曼羅蘭和蕭伯納兩位大學者都這樣描寫:路德維希·凡·貝多芬,1770年12月16日誕生於萊茵河畔的小城市波恩。貝多芬的父親是當地唱詩班的男高音,是一個經常酗酒的蠢漢。他的母親是女僕,這是個清貧的家庭。

不可否認,貝多芬出生的家庭是清貧的。但成年之後的貝多芬,卻積累了大量的財富,成為了不折不扣的富豪。

1792年,22歲的貝多芬被選帝侯親王派到維也納繼續深造,此後就在那裡永久定居下來。維也納的里區諾斯基親王在隨後的十年中給予貝多芬莫大的資助——給了他一個每年可以掙600弗洛林的職位。勃朗寧和華爾特斯坦公爵提供了貝多芬所必需的生活來源、音樂方面的許多經驗和足夠的成長條件。

1804年,貝多芬收了一個不平凡的學生——魯道夫·約翰·約瑟夫·雷納,奧地利的大公爵,是皇帝的堂兄弟,只有16歲,卻有著高貴的地位。自然,授課的費用不菲。

這之後,貝多芬的財富之路豁然開朗:1809年3月1日開始,由下列三人共同出資(魯道夫1500弗洛林,勞勃高維茲700弗洛林,費迪南·金斯基1800弗洛林),貝多芬每年收到的饋贈竟然達到4000弗洛林。

饋贈過程中也有過小波折。貝多芬在1812 年寫給柴姆斯加爾的信中抱怨:來自奧地利的那些「慷慨之人」將他每年4000弗洛林的費用減少到1600弗洛林。1815年3月,貝多芬接到勞勃高維茲自1812年11月起所拖欠的2500弗洛林。此後,金斯基每年付1200弗洛林,勞勃高維茲每年付700弗洛林,直到貝多芬去世為止,貝多芬每年可得3400弗洛林。這筆錢足夠貝多芬的一切所需了。此外,貝多芬還有從出版商那兒取得的收益。

1809年,貝多芬和朋友繆塞爾組織了慈善音樂會(可以減少一些費用),用來慰問受傷的奧地利和巴伐利亞戰士,以提高他們的愛國熱情,並表達籌辦者的好意。在12月8日和12日的兩場音樂會中,共收到慈善金4000弗洛林;這一年,他的《菲岱里奧》已經公演了16次,達到了大眾化的地步,商店的櫥窗里陳列著他的雕像,從湯姆遜和施坦納等地常有人給他匯款。到1816年,貝多芬頗具財力,在七個國家銀行中的存款(到他去世時)有7400弗洛林之多。

從貝多芬留下的書信資料中,也可一探其收入的多少。他在給友人蘭茲的信中說到替弟弟「付了1萬弗洛林的債務,這樣就可以讓他生活得安逸些」。

蘭茲在1817年6月9日寫信給貝多芬,請貝多芬「至遲在明年1月8日以前抵達英國,並且帶去兩首雄偉的交響音樂新作」,以備音樂會中的特殊用途;同時,他還答應付給貝多芬300或400英國金幣。

綜合上面的財務記錄,不算出版的收入,1792年,貝多芬年收入600弗洛林起步。1804年,增長到2000弗洛林。1809年,接近5000弗洛林。如果按照演出單場收入2000弗洛林測算,貝多芬1809年之後每年演出歌劇《菲岱里奧》就有可能收入3萬弗洛林。

貝多芬的年代,100弗羅林到底意味著什麼?當時的購力如何?換成今日的購買力又如何?

曾有一位學者愛麗絲·漢森(Alice M.Han-son)比較過貝多芬和舒伯特時代的維也納貨幣,並換算成當時的英鎊和美元。(奧地利當時的通用貨幣是「盾」,一種銀制弗羅林,1811年奧地利破產後,弗羅林有了兩種計算標準CM和MM。一個MM弗羅林等於2.5個CM弗羅林。1820年1英鎊約等於10個CM弗羅林)。

愛麗絲·漢森研究的結果是:1785年,當時的一位中產階級單身漢年入500弗洛林就可以過得相當舒服。貝多芬在1803年的一場音樂會收入1300弗洛林,可以供他舒服兩年的。

除此之外,參照女作家簡·奧斯丁1811年出版的《理智與情感》,我們可以看到頗為可信的描述:一位年入2000鎊的人可以體面地維持一個鄉紳之家。1813年出版的《傲慢與偏見》里的班內特先生正是靠這2000鎊的收入養活了一個太太、五個女兒。班內特夫人看到新鄰居年入5000鎊時,簡直激動到要昏倒。年入10000鎊的達西先生,可以算「巨富」之人了。而同時代的義大利歌劇紅伶安潔麗卡·卡塔拉妮(Angelica Catalani)來英國演出六個月的收入,是50000英鎊,相當於班內特一家的全部家當。

【電影中的1810年代的生活場景】

1817年貝多芬「兩首雄偉的交響音樂新作」英國音樂會的出場費是300~400英國金幣。按照每年20場的演出頻次,這大約相當於15000~20000英鎊。

如果以500弗洛林作為中產平均薪資,1792年貝多芬600弗洛林起薪不低;」入職十年「後,薪資達到了平均水平的8~10倍。1809年之後,收入超過平均水平的50倍以上,完全可以算作」財務自由「的大富豪。

有了這樣的高薪,貝多芬先生當然可以肆意揮霍、尋花問柳。

自1795年起,恣意放縱的貝多芬染上梅毒。病毒侵蝕了他的身體,耳聾由此發生。「貝多芬隨時準備接受任何一個女性對自己表示的崇敬,」貝多芬的朋友蘭茲寫道:這個「花花公子」終身未婚。

【特別說明】

貝多芬染病的信息主要來自他的朋友蘭茲的記述。

貝多芬的耳聾致病緣於鉛中毒,恰好在貝多芬的年代用鉛汞等重金屬藥物是治療梅毒的普遍方法。

美國精神病學者和作家,德博拉·海登在他的作品《天才、狂人的梅毒之謎》中也對貝多芬的病情做了考據並認為他患有梅毒。

當然,我們可以一分為二來看待這個問題。個人的私生活並不影響其音樂的偉大。

再看莫扎特。

幾個世紀以來,人們在自己的臆測和想像中把音樂天才莫扎特的生活描繪得窮困潦倒,認為他四處給夥伴寫信以求得資助,天才的生活歷經苦難,最後的歸宿卻是被草草掩埋於一個乞丐集中的墳墓中。

但是,事實情況與人們的想像相距甚遠,莫扎特誕辰250周年,在維也納樂友協會金廳(Musikverein)開幕的名為「莫扎特,一個維也納作曲家」展覽,展示了莫扎特生命最後的十年中收到的賬單和收據,揭開莫扎特生活表面的窮苦:真實的年收入是普通人的400倍。

據維也納樂友協會金廳公開展出的文件表明,在維也納音樂界,莫扎特獲得的1萬弗羅林(當時貨幣)年薪,在當時看來堪稱一筆巨款。「以莫扎特這樣的收入絕對可以納入到前5%的高收入人群中!」策展人奧托·比巴昨天對衛報宣稱:「在那個時代,一年500弗羅林,便可以維持一份非常舒服的上流社會生活,一個勞動者不過就是掙到25弗羅林一年。」

「我們需要把21世紀的人們從莫扎特的浪漫傳奇想像中解脫出來,人們以為他是個藝術鬥士,事實卻是,他確實是個天才,卻是個直到生命結束都斂財不止的天才。他負債纍纍,沉湎於賭博無法自拔,這個嗜好尚未得到證實,但是沒有別的『愛好』可以解釋他為何開銷如此龐大。」比巴補充道。

莫扎特通過教授鋼琴和開音樂會掙錢,同時,作為皇家宮廷樂師還有額外收入。他擁有私人的撞球桌、理髮師、專門的馬車停車位,在維也納,他還擁有一套7個房間組成的公寓,緊挨著大教堂。

展出的文件還包括一張由莫扎特簽出的800弗羅林賬單,由其皇家資助人約瑟夫二世支付。莫扎特的父親利奧波德在一封信中誇耀兒子在一場個人音樂會上掙得了1000弗羅林。「這真難以置信。」利奧波德寫道。

1781年-1791年期間,莫扎特居住在維也納,直到35歲去世。傳說他被草草掩埋於乞丐的墳墓中,事實卻是他被掩埋在一個尋常的公墓中,與同時代普通人無異。

莫扎特成年後的收入主要來自4個方面:最重要的收入來自在王宮舉行公開音樂研討和音樂會的報酬。在維也納的第一年,莫扎特非常忙,收入頗豐。斯蒂芬大教堂後面華麗的居室(即今天的「費加羅宅」)足以證明這一點。那裡有私人馬車,還有歡樂的音樂會和舞會。

有一點是得到肯定了的。就是莫扎特有部分錢揮霍到了華麗的衣飾上。不少人描述莫扎特很少著普通的衣服。他總是在日常生活中都穿著只有到節日或重要場合其他人才穿的盛裝。他的衣服上總有金線,還鑲著珍珠寶石等……

海頓又如何呢?

1809年去世的海頓,一生積累了大筆財富。海頓勤儉持家,去世後財產頗豐,僅以他的遺囑所載:留給弟弟米歇爾和約翰每人就是4000弗羅林,此外他還留下6000弗羅林用於賺取利息。他還給很多熟人留下了饋贈,如女佣人安娜有1000弗羅林,他在愛森斯塔特經常照顧的一個叫亞當的盲人都分得了24弗羅林,可見其出手之闊綽。海頓甚至為自己的葬禮預留了212弗羅林(零頭用於安排一場彌撒),在遺囑中他不厭其煩兩次聲明一定要「頭等葬禮」。

和貝多芬基本同時代的舒伯特,1828年首場音樂會收入320CM弗羅林,比當時的許多「辦公室白領」一年的薪水還要多,可他不到四個月就花光了。連他的朋友都替他的浪費感到難為情。

至於李斯特,那可以用「超級巨星」來類比。瘋狂的女「粉絲」會把珠寶和鈔票拋上舞台,李斯特每場的演出相當於開了提款機。

世紀之交最著名的指揮大師、作曲家馬勒的收入又怎樣呢?

馬勒妻子阿爾瑪出版的《回憶錄及書信集》中提到,1907年馬勒六周的客座演出,收入是50000克朗,相當於10000美金。同期,他只需花費約8美元就可為自己安排5天的專車。注意,是汽車,不是馬車。

不需要更多的堆砌資料了。這些站在富人堆里的音樂家們,鮮見有真正「窮苦」之人。否則就去「引車賣漿、活命為先,」哪有什麼作曲的心氣和心思?

只可憐我當年幼小的心靈,頗為受傷。

故寫此文,權當療傷吧。

【莫扎特的收入數據部分內容引用自《東方早報》徐佳和的文章,《新民晚報》盛韻文章《偉大音樂家的收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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