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評價《放浪息子》的漫畫及動畫?


動畫考察2 被身體呼喚的「聲」——放浪息子和對某個祈願的回應 - 動畫考察 - 知乎專欄

放浪息子是2011年1月新番。跟上一篇的那朵花一樣,是noitaminA檔的動畫,並且也同樣是由岡田麿里擔當系列構成的動畫作品。該片是以志村貴子的同名漫畫為原作的動畫。

1. 女孩是用什麼做的?

先看看故事的開始。一個男孩面向鏡頭坐在空無一人的教室里。在動畫放浪息子第一話的開頭,這個男孩開始坦露自己的心境。

這制服,本來應該是買的大一號的,不知怎麼就感覺這麼拘束呢。

看看領子那裡,竟然有個像塑料板一樣的東西。

皮膚緊貼在上面就感到一陣涼意……。

不過得好好穿上啊,今天開始就是中學生了呢。

接著場面變到了中學的入學式,故事開始。

看過動畫就會發現故事裡還會出現兩次與此相似的場景。

第一話結束的時候,同樣是空無一人的教室里,這次是女孩在坦露。並且這個場面突然被二鳥修一的睜眼醒來而切斷。

二鳥修一,作為這個故事的主人公,也是片頭吐露心境的人物。從場景的切換來看,這裡的女孩,高槻佳乃的自白可以看做是在二鳥的內心進行的。事實上,像這樣在攝像頭前接受採訪般的場面,是作為與這個動畫故事本身主線不同的位相里存在的。也就是被從故事裡切斷的「別位相」。這種空間在這裡彷彿確實存在般地被描繪了出來。

第三個相似的場景出現在第二話開頭。仍然是同樣的構圖,空無一人的教室里,這次在自白的又是另外一個女孩——千葉沙織。也就是說,在這個別位相里,只有二鳥修一,高摫佳乃和千葉沙織登場。而這個別位相也有自己的名字。這個名字同樣來自於第一話放學後以及回憶里的畫外音里:

高摫「私たちの、秘密」

二鳥「僕たちの、秘密」

千葉「私たちの、秘密」

  從這些台詞能夠得知這個名字就是「秘密」。接著從與三人的不同場景衍生開來,就有了高摫和千葉,以及女裝的二鳥一起照相的場面。那是他們還是小學生的時候。也就是說,「秘密」就指的是這三人的曾經「交心的朋友」所共有的,從小學時代起,到中學入學時接受「採訪」結束的時間段。(下文中以「秘密」來指代這段回憶)

然而事實上這裡還有另外一個人。他並非登場人物,而是在二鳥,高摫,千葉的「採訪」里他們所面朝的「攝像機」,以及小學時給三人照相的「照相機」的鏡頭裡所沒有出現的,「無形攝影師」的存在。

為了探查這個人物的存在,必須再次回到第一話的開頭。二鳥在對著鏡頭開始自白之前。那裡什麼也沒有,黑乎乎的畫面空間里,只能聽見一個聲音。

「おんなのこって なんでできてる?」

女孩是用什麼做的?

在黑暗裡這種聲音的演出,在本作品裡並不止這一處,而是用在了各種場景里。然而,這種在聲音的主人出場之前就插入的畫外音,卻是只有此二鳥的一處。這是一處有著特權的「聲」。而這才是真正的故事的開始。這個「聲」,在作為本作品的起源的同時,也作為故事上二鳥的「病態」而阻礙著故事的發展。

2. 為了講述故事

那麼這種「病態」指的是什麼呢。

首先,有必要對「聲」的性質進行考察。在這裡我們姑且把這種畫外音,或者說把二鳥的這種內心獨白式的潛意識當做叫「聲」的一個未登場人物。很明顯的是,從第一話回憶中二鳥的「如果能回到過去那樣的話」的獨白也能看出,這個「秘密」很重要。「秘密」里沒有威脅二鳥存在的其他人。高摫和千葉都是這個「秘密」的守護者,支持著二鳥「變成女孩」。在中學開始的時候閉上這個回憶之幕的這個布置給我們呈現出一個很幸福,很安全的場景。

同時,「聲」是無法現形的。換句話說,「聲」位於一個不存在的「無」的地方。因此為了使二鳥修一在故事中登場,也就是在故事中獲得一個「有」的位置,就不得不需要自己之外的「有形攝影師」把「鏡頭」對準自己。這是因為若不是這樣,就不能在滿是他人的存在的故事空間里給二鳥的身體定位了。動畫中,二鳥在最初故事裡登場的鏡頭,也正是在照相機的取景框里。並且在這個鏡頭裡有著作為攝影師實際存在的父親。通過這一系列過程,二鳥才作為息子(日語的兒子)在故事中獲得了真實存在的身體。

這個二鳥被「秘密」中的二鳥沒有的問題所困擾著。那就是伴隨成長的,與「女孩」的分離。二鳥曾經願望著成為女孩,所以現在才會對著身體上的循序漸進的變化產生「男也不是女也不是」「噁心」的負面情緒。然而事實上,他並沒有真正找到自己糾葛的真相。也就是說,到底是想成為女孩,還是想扮成女孩的樣子。二鳥不僅沒有找到自己內心真意,甚至連自己在這個時間點上究竟是誰也沒搞清楚。然而,同時這也是理所應當的,也就是說這是因為,在他的身體存在於故事中的同時,他的「聲」還沒有真正呈現在故事當中。這點可以從班上的自我介紹的場面看出。在二鳥還沒自我介紹的時候,就被別的同學插了嘴八卦。於是就激發了千葉生氣一甩門離開教室的騷動。

由自我介紹的失敗而使得故事中的定位變得岌岌可危的二鳥修一,就這樣陷入了一種不能區分故事中的自己與他人的精神狀態。於是,就有了把自己和姐姐的名字調換的電話錄音「我的名字是二鳥真惠」(第三話),連「秘密」的共有者的高摫佳乃和千葉沙織也提出互換名字(第四話)。二鳥就這樣變得不能正視「自己的名字」。無形的「聲」開始威脅到了主人公身體本應存在的位置。

加拿大身體研究社會學家弗蘭克(Frank, Arthur W)在他的著作The Wounded Storyteller: Body, Illness, and Ethics里,把講述關於「病態」的故事的目標點定義為了「為了使發生變化了的身體再次在故事中變得習慣和親近,而給予這個身體以聲音」。雖然這是從心理學的角度在談這個問題,把它簡單說來,這裡的「病態」就是指失去人生的地圖和方向。確實地,二鳥是在「放浪」(方向的消失)。然而這裡至關重要的是,因為「聲音」,他連現在自己在哪裡都不知道(地圖的消失)。在本作品內,「病態」就是這種「聲」和「聲」所含有的「秘密」對身體產生的影響的癥候。

弗蘭克舉出了從「病態」回復的三個條件。首先,故事的主人公自己講述故事,第二點,這個故事不能是關於身體的故事,而得是通過身體講述故事,最後一點,講述故事中得有他人的介入。

那麼這裡二鳥需要做的事就一目了然了,就是要把故事之外的「話語的程度」拉入身體所在的故事當中,也就是要把與「秘密」緊密相連的「聲」拉回自身身上。這樣就能同時滿足前面的三個條件。換句話說,為了在有著他人的空間里編織自己的故事,就有必要把「聲」和身體同期起來。

接著,二鳥就通過寫文化祭的演劇的腳本,獲得了能從這個「病態」回復的契機。

一個是想成為男孩。

一個是想成為女孩。

兩人在某個夜晚,一個秘密的地方進行了秘密的許願。

女孩是要成為男孩的願望。

男孩是要成為女孩的願望。

這就是在第三話里浮現在二鳥腦海中的腳本原案,而這其實就是「二鳥自己的故事」。雖然後來和千葉寫的羅密歐與朱麗葉的腳本統合了起來,但這一契機使得二鳥在暑假結束的時候發出感慨「這次終於能夠好好地結束了」(第五話)。這是二鳥認為自己終於能夠與「秘密」做出訣別,取回自己的「聲」了。若社會學家大澤真幸所言之「聲音是通過作為手寫文字的連續流利的身體運動的痕迹而被形象化的」是真,那麼在筆記本上手寫出的腳本,就應是「聲」的形象化,那就是把「話語的程度」拉近身體的東西,也便是「通過身體講述故事」了。

然而,這卻以失敗而告終。

3. 庄公夢蝶

為了使得故事是「通過身體講述」的,二鳥本需要作為登場人物,也就是故事劇中的人演繹。然而抽籤的結果卻是二鳥不巧成為了旁白這種「聲」的角色。這是有緣由的。

神啊。

請授予愚鈍的稅所(班主任)以智慧和詛咒吧。

二鳥以朱麗葉。

不是給高摫,

而是授予我以羅密歐吧。

第四話里在決定角色分工之前,千葉在教會做了如上的祈願。這是因為「二鳥くんのことがすきだから」「因為喜歡二鳥君」。然而,她真正喜歡的並不是眼前這身高變高聲音變粗的二鳥,卻是在「秘密」中的二鳥。

千葉其實還在介入二鳥的腳本這一點上對他的「回復」做了阻撓。並且使二鳥的定位變得岌岌可危的也是千葉。她一來在二鳥來自己家的時候讓他穿女孩子的衣服,二來卻在二鳥做出想要成為女孩的行為的時候反論道「不可能だわ」「お芝居だけの話よ」(「這是不可能的」「這只是戲劇里的設定」)。如此,不管有著身體的(現實中的)二鳥是怎樣的,千葉一直以來都沒有直視過。

接著就是這個在教會裡許的願。這是她在無意識中演繹了「聲」:這裡所謂的「神」,也就是故事外的存在,即這個「聲」本身。可以說,她許的願是對著「聲」的一種傾訴。

然而願望並沒有正確地實現。這是因為被許願的「聲」是反對讓二鳥登上故事舞台的。最後決定的旁白的角色,也是千葉和「聲」的某種程度上的折中決定。其後,千葉還是滿懷不滿叫出:「そう、殺してやる。みんな死ねばいいわ。ロミオとジュリエットだけじゃなく、薬屋も修道士も通行人Aも!登場人物、一人殘らず殺してやる!」(「對,要殺了你們。大家都死了就好了,不僅僅是羅密歐與朱麗葉,藥店,修道士,路人A,登場人物一個不少都殺掉!」)當然,這裡沒有包含旁白的二鳥。

迎來文化祭,二鳥作為故事外的存在開始講述倒錯劇羅密歐與朱麗葉的故事。這也就象徵著,連身體都被帶到了「聲」所存在的故事的外部去了。這裡,二鳥的身體和「秘密」很不幸地一起被「聲」所淹沒了。

演劇的第六話,隨著故事內外的分界線的崩潰,二鳥在這模糊化了的兩個空間里實現了身體的跳躍,這促使它成為了非常重要的一話。正如這一話的副標題「文化祭 –dream of butterfly-」,二鳥做了回庄公的夢,庄公夢蝶,亦或蝶夢庄公?二鳥更找不到答案了。

4. 「秘密」的解體

通過擔任演劇羅密歐與朱麗葉的旁白,二鳥連身體都走到了故事之外。這是因為他作為故事的登場人物,沒能成功複述自己的體驗。然而另一方面來說,他的身體也已經和「秘密」的時候的身體分離。第七話開頭二鳥的臉上有了青春痘(同時在這個場景里他在讀課本的內容也彷彿是在說他自己,可以說二鳥此時已經成為了動畫的旁白,也就是「聲」的本體),這顯示了他的身體對於自己所處的故事的外部的一種免疫上的拒絕反應。而在外部世界,二鳥對這個時間空間已經有了過敏的反應。也就是英文上的atopy特異反應性。這個單詞是從希臘語的「ATOPOS」來的,也就是「不合時宜」的意思。可以說二鳥的身體本身已經成為了故事的外部,或者說已經不適宜「秘密」了。

為了治療這一過敏癥狀,二鳥找到了姐姐的朋友的末廣安那。而他最初意識到她的存在是在第五話,決定演劇角色分配之後。與高摫一同放學回家的路上,撞見了作為模特在戶外拍攝的末廣。最初二鳥在故事中獲得身體的是在父親的相機的取景框內,所以當二鳥看到被相機所拍攝的末廣安那(當然,這裡的攝影師是有形的),也就是在故事中存在身體的真實的她,就有了一陣感慨。

接著兩人就開始交往了。通過作為「男孩」和異性交往,二鳥再一次取回了故事中的身體。

然而把「聲」與身體實現同步的任務還未完成,因為此時的「聲」還是被「秘密」所佔據著的。回家路上在高摫面前二鳥坦白自己在與末廣交往的這一告白促使高摫說出「今後還是不要這樣兩人出來玩的好」的話。這個場景原本應該是秋冬季節的時候發生的,卻被染顯著異樣的櫻色,

這裡就讓觀眾想起第一話兩人同樣在櫻花紛飛里說話的場景。

二鳥聽到高摫說的話就感到和高摫的距離很遠,而作為故事外的觀察者的「聲」就把這個「遠」與中學入學當初的兩人距離,也就是成為破壞「秘密」的契機的高摫拒絕二鳥告白時兩人的距離看成了同種意義的了。理論上,影像作品畫面表現出來的並非「現實」本身,而是對這種現實的某種固有的印象,而把影像從實際形象中分離的過濾過程就是一種觀察者過濾。而在這個場景里,可以說,作為觀察者的「聲」把自己看到的畫面「過濾」成了櫻色。

緊接著,二鳥和末廣的關係開始產生疑點。對於連接吻都沒有考慮過的二鳥,友人的有賀誠提出了自己的不滿:「這難道不是只是多了一個女性朋友而已么」。這樣的狀況迎來中學二年級的春天,坐二鳥前面的男生土居伸平開始搭話二鳥。

土居在原作漫畫里是從二鳥小學生的時候就登場了,他知道二鳥有想成為「女孩」的願望,然而卻沒能成為「秘密」的一員。土居就成為了雖知道「秘密」的存在,卻被排拒在「秘密」之外的角色。動畫版里土居初次登場是在第六話文化祭的場面里。他坐在觀眾席,無表情地看著戲劇羅密歐與朱麗葉。

第九話里,想要讓二鳥介紹和二鳥在街道上走在一起的「すげえきれいな姉さん」「超漂亮的姐姐」和自己見面,土居發簡訊給二鳥。

「下個周日如何?」

這個場景里簡訊的內容就被原原本本地投影到了畫面上,與此同時,蟬鳴聲漸漸變大,而在講課的老師的聲音卻隨之消沉下去。土居因為曾捉弄二鳥的女裝到此為止是被「聲」徹底排除了的,他要像這樣拜託二鳥,既不能從口頭上,也不能採用聲音形象化的手寫文字,那麼就只能通過郵件這一手段了。在知道那個「姐姐」是變性人之後,他就很困惑地抱怨:「搞什麼啊那種特殊的人際關係」。

土居之所以因二鳥的人際關係的特殊性而困擾,是因為小學的時候捉弄了二鳥而被「秘密」排斥在外,從而不能加入到二鳥的朋友關係當中去。而這裡他決定重新直視二鳥的女裝。

土居建議二鳥以女孩的裝扮來學校,其實是為了破壞「秘密」這個狹小的關係空間。土居在提議之前,竭盡全力去找出與二鳥的共同點,然而問到興趣,二鳥只有女裝這個興趣;問到聽什麼音樂,二鳥不怎麼聽;問到遊戲,二鳥也不玩;於是為了能與二鳥成為普通的朋友,土居只有讓他以女裝來學校這一條路可走。

此話的副標題是「かっこいい彼女(帥氣的她) –green eye-」。「帥氣的她」指的是終於以男孩的裝扮來到學校的高摫。而「green eye」則是「嫉妒之眼」的意思。僅看副標題表層的意思,是二鳥的對高摫的一種嫉妒,他看到「帥氣的她」也變得想成為「高摫さんみたいに、楽になりたい」「高摫一樣的解脫開來」;而事實上這嫉妒難道不也是土居對二鳥的嫉妒么?

被土居建議後決定穿成女孩的樣子上學的二鳥卻沒能到達教室,而是被聞訊趕到學校的媽媽帶回了家。土居沒有想到二鳥真的會以女孩的打扮來學校,他只是為了承認二鳥的「興趣」,想加入二鳥的「特殊的人際關係」才建議他這樣的而已。土居和末廣安那親眼見到二鳥真的「特殊」之處後退縮了,然而與此同時,「秘密」也終於開始崩塌了。在第九話的最後,對著出現在學校正門的女孩,老師們不知所措。而他,也終於結結巴巴地說出「二鳥……修一」這個自己的名字。

5. 放浪息子無所不至

整個故事對於二鳥這種突然的「話語」,一開始是拒絕,但是漸漸地變得接受了起來。

從一開始一貫幫助兒子在故事中定位的二鳥父親,在這裡果然再次成為救星,他知道了兒子的「病態」,而把它作為故事重新解釋給了兒子聽。另一面,在二鳥缺席的班級里,大家開始策划下一次文化祭的內容,並最終決定了土居所推薦的倒錯劇。千葉向二鳥推薦使用一年前寫的腳本。通過這些人的幫助,二鳥再一次獲得把「聲」拉回身體的機會。

而在這一過程中,發生了兩件重要的事。一個是二鳥有了「變聲」的苗頭。和身體的水準相應的「聲」的獲得,也就是「回復」條件的「話語的程度」的變化。另一個,就是在腳本里有了土居的介入。二鳥儘管討厭土居,卻依然拜託他幫著寫腳本。「秘密」漸漸地,也著實地在崩潰。

接著文化祭當日,在演劇前的空餘時間裡,二鳥和夥伴們去看高摫班上的星象儀。接著突然「流星時光」開始,要許願。然而二鳥卻什麼願也沒有許,雖然對有賀是說許了讓演劇圓滿成功的願,但是這恐怕是個幌子。看到二鳥和末廣重歸於好的千葉說道「二鳥也沒有什麼特別,不過是普通的男孩子而已」。一方面高摫說,包括自己在內,二鳥,千葉和其他的朋友大家都是特別的。在「秘密」中的三人現在已然各自面朝不同的方向。他們所許願的對象此時既不是「秘密」也不是「聲」,更不是「神」。故事的外部已不復存在。

馬上就要是演劇開演了,舞台里二鳥裝扮成了女孩。這時班級里的同學指出他聲音的奇怪。這就是二鳥「變聲」的時刻,要放在以前的他,這應該是「很噁心」的,而現在的他卻淡然說道:「沒什麼,就這樣」。

最終話里,終於「聲」完全變成了二鳥的東西。終於他的定位完成,能以真正的「性別倒錯」的形式而說出那句「我是女孩子」了。這次二鳥終於成為了演員佇立舞台,能夠講述故事了。那麼,他的「病態」能說得上已經回復了么?為了回答這個問題,就有必要考察一直在變動的這個「話語的程度」。通過考察,就會得知,並不能絕對地證明「二鳥回復了」這一命題為真。

6. 關於「話語的程度」

在岡田麿里擔任系列構成和腳本的作品裡面,和本作一樣存在「話語的程度」問題的作品還有一部,那就是2007年的動畫Sketchbook ~full colors~。

作為這部作品的特徵,它有著跟所謂日常系作品同樣的缺少能夠被稱作故事的情節,並且故事主人公在整個作品中展開了很多獨白,卻在實際的故事中十分寡言少語。特別是面對初次見面的人,連自己的名字都說不出來,而採取用手指著素描本里寫的名字來代替的這種繞彎子的手法。

然而在故事最終話的最終場景里,她對著茶館的服務生的一句「我是梶原……空」(和放浪息子異曲同工地)說出了自己的名字。空的內心剛開始起了微小的變化的時候,作品就落下了帷幕。

這裡重要的是,從獨白到發出聲的這麼一種「話語的程度」的變化,以及與此同步相應的與他人的關係的形成這麼一種「編織故事」的行為,也同時展現了話語者的成長這一點。描繪成長本身也能成為故事這一結論是顯而易見的。然而,當把「成長」和「故事」都以角色這一存在而作為媒介的時候,就應該在中途會遇到不可能性了。這是為什麼呢?

首先關於「成長」應該想起的是著名亞文化評論家大塚英志的『アトムの命題』(阿童木的命題)這部書。大塚把手塚治虫漫畫在二戰中的漫畫表現手法里,「角色是符號=因為是人工的身體而不能成長」這一矛盾的自我言及式的自圓其說託付給了阿童木。

當然既然在使用角色,動畫『放浪息子』也不能是例外。把本作品與原作漫畫比較後就會發現登場人物的外貌特徵發生了變化。特別是毛髮,帶著異樣的光澤,甚至讓人看上去感覺有點金屬質感。(上圖:漫畫版;下圖:動畫版)就算這不是類比機器人的一種表現,登場角色的被強化了的人工性(非寫實的人類)也是顯而易見的。

對於這個問題,在『アトム大使』(阿童木大使)這部漫畫作品裡的結論是,阿童木是行使作為和平大使的作用=角色而實現了「成長」。確實,二鳥所面臨的問題應該是「地圖的消失」,也就是說在於自己的角色定位不能。

接著是關於「故事」。和「角色的成長」一樣,關於故事的想像力也是從90年代以後在日本被廣泛議論的命題。特別是在被稱作「ゼロ年代批評」(00年代評論)的言論里,可以說是一直是在探討關於故事的想像力的問題。00年代初期,著名的表象文化哲學評論家東浩紀如此分析至今的消費文化的歷程:

從近代到後現代的進程里,我們的世界像正在從由故事的和電影的世界線支撐的東西開始大幅度的轉變成了被資料庫的和檢索引擎所讀取的東西。在這個變動之中日本的御宅們在70年代失去了大的故事設定,80年代迎來捏造失去的大的故事設定的階段(故事消費),而在90年代則迎來的是,連這個捏造的必要性也被放棄,成為了單純的渴望資料庫的階段(資料庫消費)。

東的言論是,在這個進程里,比起每一個作品(故事)來說,角色的魅力在消費虛構內容(創作性作品)上的比重變大了。

於是,在進入21世紀之後的十年里,僅僅著重角色的魅力表現而沒有故事的作品群(空氣系、日常系,如輕音少女,Lucky Star)以及,根據角色的特性而在可能性的世界裡闖蕩的作品群(n次創作,劇中劇,如初音miku,同人惡搞作品)等的「妥協案」就被採用開來。當然這之中也有很多值得肯定的許多作品,但是重要的是,事實上想按部就班地進行傳統意義上的故事創作已經是很困難的一件事了。

需要考慮的是,是角色的怎樣一種特性造成了故事的不可能性。這裡想援引東的評論集『郵便的不安たちβ』里評論家宇野常寬的解說。宇野說明了東的夏目漱石論「寫生文的認識と戀愛」(寫生式認識和戀愛)里採用的對話原理/獨語原理這麼一對對立概念能夠原封不動地應用到他的美少女遊戲論里。

我想可以這樣說,(伴隨著分離式複數性的,也就是說可以被同人化的)「萌」其實就是對話原理式的東西,而「戀愛」則是在接受了對話原理的前提上成立的作為自我矛盾的獨語原理式的行為,即只能作為「萌」的畸形變化而存在。

在這之後宇野就「新的複數性」指出可以舉動畫角色的例子。於是乎,從這些由宇野對東的主張的套用來看,像「複數性=對話原理=萌=角色/單一性=獨語原理=戀愛=人類」這樣,就可以把剛才的對立進行擴大。也就是說,故事的困難性就在於,就算想在單一的故事裡配置某個寫實的人的身體(獨語化),只要重視的還是角色式的人工性(如萌點,槽點),這個故事就難免會朝著故事外部進行擴散(對話化,比如銀魂里的各種脫線式的惡搞,日和里的角色擴展,同人里的各種CP)而不能成形。

角色優於故事就是指,對話原理優於獨語原理,而「獨語化」在行為層面上只要還是「通過身體進行講述」,這也就是「聲」優於身體(對話原理/獨語原理polyphony/monophony這對比喻本身就是基於「聲」也就是phony而存在的)。而這種現象,也會促使作用=角色的複數化。也就是前面所說的「地圖的消失」。

綜上所述,「成長」和「故事」的問題都將收斂於下面這個問題:「角色怎樣才能成為人類」換句話說,也就是「角色怎樣才能回歸到單一的故事上」。而作為這個問題的解答的大方向,就有了「『話語的程度』的變化」。這也是本文的大的主旨之一。

另,上面的東的夏目漱石論里,對話原理性是被歸為與無意識同類的。「聲」經過他人這種媒介的傳播,與發話者的意圖所不同的意思就會增殖出現。在意識的外部,也就是無意識下「聲」的擴散現象就是對話原理。而將對話化了的,也就是被推到外部遠處了的「聲」取回到意識中來的行為,就是「『話語的程度』的變化」了。

與弗洛伊德幾乎同時期發現無意識的,研究解離性精神障礙Pierre Janet在『人格的心理發展』一書中的故事論里提到,對人類存在的樣式區分為口的行為和肢體的行為,也就是區分成了語言和行動,而這個語言和行動的同步和統一的困難性造成了多種多樣的人格障礙。

「語言和行動」的不統一,也就是「聲」和身體的解離,正是二鳥修一所抱有的「人格障礙」,也就應是上述的「病態」。所以要想從這個「病態」實現回復,就是要把二鳥這個角色變成人類。於是,前一章末尾所提示的「二鳥成功回復了么」這個問題也就能被置換成「二鳥成為人類了么」。而對於這個「成為了人類」的回應,也應該是和「回復了」一樣也是不置可否的。

那麼,為何二鳥不能成為人類呢?

7. 放浪息子是——

首先不得不說的是,如果通讀至此,就會發現這裡有一個矛盾。前章里說到「「聲」經過他人這種媒介的傳播,與發話者的意圖所不同的意思就會增殖出現」。他人會把「聲」外部化,也就是說把主體角色化。而在第2章里作為從「病態」回復的條件,我們說到「首先,故事的主人公自己講述故事,第二點,這個故事不能是關於身體的故事,而得是通過身體講述故事,最後一點,講述故事中得有他人的介入。」在這裡,他人反而成為了治癒「病態」的,也就是將主體人類化的要素。

然而,這裡推出矛盾的「因為有了為了成為人類的「他人」的存在這個條件和同時會促使人類角色化的矛盾,所以二鳥不能成為人類。」這一命題卻是錯誤的,理由如下。

事實上,這個「他人」可以被區分為兩種。

一種是在同一世界內的他人。比如二鳥的話語被友人的有賀誠聽到的時候,他對於二鳥就是「內世界的他人」。也就是指,單一故事裡的登場人物。他們並不會促成主體的外部化或複數化。當然的,故事的「獨語原理性」也不會受到威脅。

而另一種,就是會將故事「對話化」的他人。他們是將主體的「聲」擴散開來,促使「角色化」的「間隔世界的他人」。也正因如此,他們不存在於故事的世界。

如此,為了將「話語的程度」變化到身體的水準,就需要將「間隔世界的他人」排除,而拉攏「內世界的他人」。但是這裡的「間隔世界的他人」到底又是指的誰呢?

答案很明顯。「間隔世界的他人」就是我們觀眾。

俯瞰故事世界的人,總是對故事的登場人物從間隔世界的意義上給予定位。換句話說,我們的存在就使得故事世界從獨語原理到對話原理進行了擴散。只要我們還存在,故事的登場人物絕對不會成長,而普通傳統意義上的故事,也就是故事的單一性也必然得不到確保。由此,角色也就不能成為人類。

當然這並不是指,我們缺少為了描寫成長,或者為了編織故事的想像力。恰恰相反,並且更為嚴重地,並不是因為想像力的貧困導致寫不出「成長」或「故事」,而正是越有想像力,單一性的故事就越難以被創造出來,從而陷入困境。而使得這種單一的成長故事創作變得不可能的,正是我們的富饒的想像力。

舉個例子,2011年的動畫魔法少女小圓,就可以說是象徵性地描繪了這種故事內的登場人物和守望他們的觀察者之間關係的作品。曉美焰想盡辦法想要讓朋友的鹿目圓保持「普通人」的身份(獨語化),卻沒能成功。究其原因,焰為了救小圓而每次使用魔法回到過去的時候(可能性世界的展開=解釋),小圓都會因此帶有了對話原理性(也就是不同的次元里的可能性)。

而整個作品正是由焰的想像力的行使而使得獲得了不同次元的可能性的小圓變成了一種可以被改寫的概念=角色(對話化)的故事。並且最終是通過小圓對自己這一概念的刪除和對這種可能性故事法則的改變,或者用上面的說法,脫出故事之外,才讓世界變回到了一個不再重演的單一性故事中去。

也就是說,在這裡被問及的是成長和故事的成立條件。在第六章引用的東的消費文化分析與上面的「間隔世界的他人」出現的原委,可以說是驚人地互相應證了。這裡,「後現代」是指製作方對於接收方失去權威性的時代,而網際網路正加速了這種接收方=「間隔世界的他人」之間的接合,也就是加速了對話原理的可視化(各種討論論壇的跟帖回帖,電車男,niconico,Vocaloid等的共同創作和N次創作)。而「我們」(觀眾)的存在在製作作品內容時是必當會被預料到的,所以從一開始傳統意義的獨語式的故事就是不可能存在的。可是就在終於能認識這點,或者說能過於清晰地認識到這點的時候,伴隨它的問題也就像這樣浮現出來了。

由此,動畫放浪息子中以二鳥向舞台邁出步伐的場景結束可以說是必然的。這是因為若不在作為角色的二鳥開始變成人類的瞬間落下幕,他就會再次變回角色。而同時的,為了使二鳥能夠成長為人類,我們就得將對二鳥的「他變成了人類」之外的任何詮釋都視為禁忌才行。

8. 回應祈願

最後,我嘗試著打破接下來的這個禁忌。

還記得千葉向「神」祈禱時許的願。

神啊。

請授予愚鈍的稅所(班主任)以智慧和詛咒吧。

二鳥以朱麗葉。

不是給高摫,

而是授予我以羅密歐吧。

這裡的班主任的名字稅所,在日文中讀作サイショ,只要普通地觀看故事就能判斷這是千葉對班主任的稅所介入演劇感到不滿時許的願。

然而,通過至今為止考察的演繹來看,這個稅所的名字的發音サイショ是在暗指同樣發音的「最初」這個單詞,也就是第一話最初黑屏中的「聲」。事實上這個鏡頭裡又沒有字幕存在,所以這裡的「サイショ」究竟指的是單純班主任的名字,或是黑屏中最初的「聲」,是無法判斷的。

在這個許願之前,有個場景是,二鳥雖然宣言說「我還是想要成為女孩子」,而對於千葉的「具體你想怎麼做呢」卻無以作答。千葉生氣了,因為這個二鳥正和最初懷著朦朧的疑問的「聲」——「女孩子是用什麼做的?」同樣的愚鈍。

那麼,想要給予這樣的二鳥以及那個「聲」的「智慧」和「詛咒」又究竟是什麼呢、首先,「智慧」可以說是指「成為女孩的具體的方法」。千葉的目的是在獲得這個「智慧」之後二鳥能意識到自己是成不了女孩的現實。二鳥雖然說想成為女孩的理由不是因為高摫,千葉卻反過來追尋著比二鳥更實在具體地摸索著成為男孩的方法的高摫的影子。千葉在這裡明顯在抗拒的是,成了男孩的高摫和成了女孩的二鳥的結合。

接著「詛咒」指的是,就算如此還是要把二鳥變成女孩。也就是說把他保存在「秘密」之中,或是讓「聲」歸還二鳥。這裡的「智慧」和「詛咒」是為了讓像女孩般的「特別的男孩」的二鳥轉向自己而非高摫。如此一來「朱麗葉」也不能單看成是演劇中的角色,而是給只要高摫不存在的故事外的這個像女孩般的角色冠上的一個名字。

所以,最後的台詞里的「授予我以羅密歐」指的則是,千葉也想同樣的回到「秘密」的內部,想成為能配得上二鳥的「角色」這個願望。這種願望在第二話里千葉和高摫以及「內世界的他人」的大家都在內心叫出的「最討厭了!」也可以看得出。

然而這是不了之願。因為千葉原本甚至是都不能患上這個「病態」的。第七話里聽說二鳥和末廣在交往後,千葉就不再去學校了(潛意識和行為同步)。這裡就是在模仿在本作品內時不時地被誤認為是「變聲」的「感冒」。千葉在這裡是想抓住這微乎其微的可能性能把「話語的程度」提到「聲」的水準而非身體。在她休學的時候,被母親問道今後打算怎麼辦時回應道「做誰的情婦吧」。這裡也能看得出千葉所懷有的,想兩人一起去沒有「他人」的世界裡的願望。然而二鳥的姐姐,高摫,佐佐也都原本能夠因感冒而休學的(當然他們馬上就能回復),千葉卻怎麼也不能染上本質上的感冒。

這就是千葉作為的不幸的存在:不能走到故事之外。雖然第一個注意到二鳥的「變聲」,卻最終眼巴巴地看著末廣和二鳥重歸於好。最後斷言說二鳥不是特別的,這是代指千葉放棄了關於二鳥的一切。

那個「祈願」的本質就是想要和二鳥一同走出故事外的慾望。這樣一來,就能預料到「神」應該有兩個存在。一個存在是在故事之外的「聲」。而另外的一個則是在這個比「聲」還要外部的,把人類進行角色化的我們。而我們如果作為「神」要回應千葉的「許願」的話,這樣作為解讀者,也就是「間隔世界的他人」對她回應的時候,我想有必要故意這樣言明:二鳥變成了人類。

郭文放

2012年2月6日

日本東京

本文出自:動畫考察 - 知乎專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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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一個葯娘,強烈推薦這部。

其中很多情節和自己的生活完全吻合,有時候感覺就是在講自己的故事那樣。

看著看著就會莫名其妙的流淚。動畫版的主題曲也很好聽。

太喜歡這部作品了。

「おんなのこって なんでできてる?」


我始終都覺得,在這瀑布下面,應該有兩個人。

志村早年曾經以加藤マサイチ、東京堂えるえる等名義進行過創作,但是都變成了純粹的黑歷史,也沒有被單行本收錄過,真正的出道作品就是廣為人知的《我是女生》(1997年創作,收錄在同名短篇集中),這部有著神奇世界觀的作品,通篇以變性男孩與嫂子(姐夫)之間的對話為主,感情真實而細膩,表現出志村強大的故事駕馭能力和獨特的視角。以此為起點,性別意識是志村始終關注的題材,而《放浪男孩》就是她對這一問題思考的集大成之作。面對自己心愛的主題,志村終於痛改前非,再也不敢像《叛逆思春期》一樣玩意識流,想到哪兒滑到哪兒了。而且志村已經到了藝術家的黃金年齡,她可能不會再有第二次機會創作這樣一部完整的長篇,因此,《放浪男孩》將是志村的全力一搏。

然而,《放浪男孩》卻是志村貴子作品中爭議最大的一部。

說是爭議,其實非議都來自於新人動漫迷——很多人都是被動畫的靚麗畫面和勁爆聲優陣容吸引過來的,不是當成萌片就是當成下限片來期待,結果看完了第一集就爆了,然後就刪除視頻上論壇開噴。新番播出時,網上志村fans的推薦和炒作是一波一波又一波,更新不能說不及時,帖子不能說不泛濫,但是在跟帖觀眾的左一句「變態」、右一句「噁心」面前,統統敗下陣來。這個世界就是這樣的古怪,「畫個女的說她是男人」沒問題,「每月拜濕吹老師」沒問題,甚至不知道什麼時候連BL也不分讀者性別了,但嚴肅討論性別意識的作品就是不行,沒人買帳。

當然,這些對於志村fans來說完全不成問題,還有很多骨灰級讀者因為接觸了本作才跳志村貴子這個坑的。毫不誇張的說,志村通過《放浪男孩》這部作品,真正地邁入了大師級漫畫家的行列。

《放浪男孩》故事的時間跨度和連載的時間長度是志村從來沒有過的,稱得上是一部與作者同步成長的作品。對比2002年的第一卷和現在的第12卷,最明顯的就是畫面的進步。早期幾個主角的樣子完全不美型,據說因為動畫而跑去看漫畫的讀者中,第一卷扔書的不在少數。但是從初中篇開始,角色就突然變得靚眼起來,千葉沙織這個原本「只存在於設定上的美少女」,在第7集中魅力爆棚,成了宅男讀者的大眾情人。而從10卷往後,志村還有意識地將《藍花》與《放浪男孩》的畫風做了區別。後者比較接近現在的少年漫畫風格,而前者的線條更細,明暗對比更少,更類似少女漫畫。

為了控制漫畫的敘事節奏,志村改變了過去寫故事不分段落的做法,《放浪男孩》的故事以學年為單位,每學年都有一兩件獨立的中心事件,比如小六時修一告白事件造成的沙織與眾人關係的破裂,而初二時修一與安那的交往,又引發了沙織與佳乃關係的轉折。另外,與《藍花》一樣,校慶也是《放浪男孩》中的重要組成,區別在於前者藉由戲劇節的表演使角色達到戲內戲外感情的統一,後者的校慶只是單純的標誌事件。

為了強化故事感染力,志村還不斷改進描寫心理活動的手法。在漫畫前期,兩個主人公都有大量心理描寫,雖然不會像瀨戶一貴那樣自己開腦內劇場,但連續好幾格的內心獨白並不少見。到了初中以後,志村就開始有意識地豐富心理細節的表現方式,即使是在安那家裡換裝這麼重要的時刻,修一也只有淡淡的一句「可是我也不能去女子高中啊……」,與之相配的畫面則是修一寂寞的背影,一張圖勝過千言萬語。有時,僅僅是別人的一句話引出的修一的某個表情,就能讓讀者完全了解修一現在的心情,感染力和說服力遠超過去的大段獨白。

志村流的標誌手法——在敘事中大量使用倒敘和插敘——在《放浪男孩》中進一步發揚光大,而且其技巧已經達到了捨我其誰的境界。「在事件展開的時候直接跳到事後,再用回憶還原現場」是其中的經典用法,往往是一件事已經結束了,後遺症都處理得差不多了,志村才倒回去敘述事件的高潮,曝出一個又一個黑歷史,整得讀者措手不及。這當中大部分都是出於強化表現力的需要,但是也難免混雜有「作者的惡意」。

作品間的關聯性是志村的另一大趣味,往往看似隨意的NETA,背後卻另有曲折。最廣為人知的客串是兼田老師,在《叛逆思春期》和《放浪男孩》中都做為女主角的暗戀對象而存在,雖然出場頗多,但是和前作卻沒有任何互動。作為喚醒佳乃少女意識的重要角色,兼田的位置其實可以由任何一個帥哥老師代替,而志村讓兼田上場的最大原因,恐怕還是廣告。君不見一堆新人志村信者跑去考古,然後被《叛逆思春期》折磨得嗷嗷亂叫,甚至最近《叛逆思春期》還出了新裝版,廣告效果之好無庸置疑。

從設定來看,《放浪男孩》是4部長篇中最寫實的,故事的舞台設定在普通人家與普通學校,角色無論出身,能力,相貌,都屬中流(大概只有千葉突出一點),與重點加貴族的松崗和藤之谷完全不能比。在這種樸素的背景下,既要保證情節的合理性,又要製造足夠的戲劇衝突,而且還不能像《叛逆思春期》那樣情節發展隨心所欲不分重點,這對志村的編劇能力是一個考驗。志村經過權衡,採取了感情戲和成長故事各佔一半的模式,成長構成主幹,感情充實故事。

二鳥修一作為漫畫的主人公,他的成長經歷承載了志村對性別問題的思考。相比現在流行的偽娘漫主角,二鳥修一的性格更平和,更少張揚,感情邏輯也更接近常人。志村在不破壞漫畫原本生活化氛圍的前提下,給修一的女裝話題投入了足夠的筆墨,尤其是修一的心理表現得恰到好處,「我覺得我更適合女裝,難道這樣的想法只是我的一廂情願嗎?」

修一雖然從內到外都是女人,但他的性格可是相當有男子氣概。修一對變性這件事的堅定程度,是其他漫畫主人公望塵莫及的,初二時的女裝事件震驚全校,也讓一直對他冷嘲熱諷的姐姐沒了脾氣。安娜也是潛意識中感受到修一的男子氣概,才死心塌地地跟著修一。

但女裝事件造成的衝擊,仍然完全出乎修一的意料。比起周圍人們的嘲笑和責備,佳乃沒有受到指責這點給他的打擊更大,「只有我被嘲笑了」。之前不願認真面對的社會現實,一下子擺在修一的面前,當朋友們被暗戀、告白、單戀這些正常人的煩惱所困擾時,修一卻要直面對社會的壓力。幸好,修一還有親人和朋友可以幫助他走出困境,而對他支持最大的則是作為長輩的父親和小雪。父親只是輕輕地說「是不是神搞錯了呢,修一和姐姐的性別」,就化解了家庭的危機。小雪雖然一開始只是玩笑似的接近顛倒情侶,後來卻一直是修一的精神支柱,「那我姑且先收下你這句話」。最可貴的是,小雪並沒有濫用修一的信任,在修一要求去店裡打工的時候,她堅決拒絕了,就算因此被他所怨恨也無所謂。

靠著大家的支持,修一從初二的低潮爬了上來,也開始仔細審視自己的人生。無論是女裝應徵打工,還是要求去夜店工作,都說明了修一仍然希望得到他人的認可,希望女裝的自己可以作為社會的一分子存在。對於社會常識壓力與自己感情衝動間的矛盾,修一是深有體會的,他既不像小千一樣把別人的看法當作空氣,也不像沙織一樣否定周圍的一切,而是有坦然面對現實的勇氣。

修一能在自己理想的道路上前進多遠,既是志村此作的最大懸念,也是讀者追番的動力所在。無論是小美爸爸的變裝生活,還是小雪在遇到阿椎之前的人生,都向我們暗示了修一此後的道路絕對不會平坦。而修一友人們的平凡生活,又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讀者們,修一所付出的代價有多麼沉重。

修一堅持自己的選擇,與小雪一樣走上變性的道路,固然是悲劇,反過來,如果修一隨著年齡增長,屈服於社會的壓力,成為周圍人眼中的「正常」男生,這就不是悲劇了嗎?對修一來說,無論他作何選擇,人生都還有太長的路要走。

主題之外,在故事中面對成長煩惱的不只修一一人。小千因為愛熱鬧的性格成為了朋友圈的中心,但卻疏遠了她最好的朋友桃桃。土居雖然對修一有好感,但又總是採取惡意捉弄這樣的表達方式,導致兩人關係惡化。安那作為一個情感無能的少女明星,始終無法掌握修一在自己心中的定位,她這種模稜兩可的態度,險些在修一困難時把他推進深淵。而真穗也一直為自己惡劣的性格而苦惱,雖然她對弟弟的愛並不輸給父母,卻從來無法恰當地表達出來。

同樣是自我中心主義,與周圍人關係緊張的沙織,不僅在自己周圍掀起風暴,還經常害修一碰得頭破血流。在沙織心中,修一是自己人生夢想的投影,永遠是與眾不同的,但拉開距離後,她終於發現修一「雖然很可愛,但就像個普通的男孩子」。於是,沙織選擇了與世界和解,從一個看上去像是要搞師生戀的危險美少女,變成了精英學校里的萬人迷。而她選定的中介,則是佳乃。

「沙織X佳乃」是《放浪男孩》中最精彩的一段感情關係。這段神來之筆既是志村藝術靈感的總爆發,也是她編劇能力的巔峰。最早,兩人還僅僅是圍繞修一的情敵關係,但在修一移情安那之後,兩人的關係卻迅速解凍。過去橫在沙織和佳乃間的敵對關係,反而成了兩人脫不開的羈絆,雖然嘴上說著「我討厭你」,但內心卻總是忍不住去關注對方。在校園的青澀故事中,這種經典的「由恨生愛」橋段並不鮮見,但能夠像志村這樣將感情變化安排得細緻合理的則屈指可數。

在百合黨眼裡,沙織與佳乃感情的重要性是如何抬高也不為過的,如果這樣發展下去,當然就是皆大歡喜。但志村筆鋒一轉,把教堂少爺扶正了,徹底攪亂了百合黨人的夢想。而且志村的S人格也藉機爆發,沙織被教堂少爺追到手這種令人哭天搶地的悲劇,居然藏了將近一單行本才曝出來, FANS們簡直搞不清自己看的是《放浪男孩》還是《叛逆思春期》了。

其實,換到沙織的立場上看,這樣的結果是很自然的。對於沙織來說,愛是不需要理由的,喜歡一個人,可以脫離性別,可以不顧身份。但沙織的愛並不是無償的,從小把自己孤立在人群之外的她,最不能忍受的就是自己的愛得不到回應,既然修一一心要趕她走,佳乃堅持LJBF,那她只能投向少爺的懷抱。

不過,無疾而終也好,轟轟烈烈的分手也好,堅強的沙織應該都能自己走過吧。反倒是漫畫的原定CP,從一開始就讓人揪心不止。

作為《放浪男孩》的第一情侶,修一與佳乃,一個男扮女裝,一個女扮男裝,才子佳人,俊男靚女,似乎是不可拆散的完美組合,但這對眾人眼中的天做之合,卻在人生的道路上漸行漸遠,最終形同陌路,

修一對佳乃的迷戀當然無可懷疑,可以說,佳乃是他除了女裝之外,在這個世界上唯一重視的東西。因此他對於迷戀他的其他女人,會毫不猶豫地潑冷水出去,如果說對沙織的諷刺還屬於年紀小不懂事,諷刺安娜時就有故意的成分了。對他來說,維持一段自己不感興趣的感情,就跟假裝自己不想女裝一樣,都是虛偽的和沒有必要的,至於沙織如何哭得雨打梨花,跟他有一毛錢關係嗎?

作為對應,佳乃對於修一的熱忱則是毫不領情,而且對他非常殘忍。修一家裡蹲時,沙織是第一個來找他的,之後朋友們陸續來鼓勵他,佳乃卻只寫了封推卸責任的信。修一在學校受排擠的時候,佳乃也只在想自己被男生告白的事情。修一直到最後才明白,佳乃除了和他一樣想變成異性外,兩人根本毫無共通之處,之前找到命中注定伴侶的那種興奮,只是他一廂情願的誤會罷了。

修一與佳乃的分手,折射出的是兩人截然不同的人生態度。某種程度上,志村將做為女主角的佳乃設定為男主角修一的反面。同樣面對外界的壓力,修一有膽量穿著女裝去應聘,佳乃卻寧願退守自己的衣櫃。她會為男生的第一次告白而臉紅心跳,會因為小雪表現出男人的一面而害怕,就如同沙織所批評的,「只不過是看起來像男生的女生而已」。她反抗社會規範,實現自我價值的方式,僅僅是不在校服上系領結而已,卑微得不可言語。而當兼田老師喚醒了佳乃的女性意識後,連她自己也放棄了對男性身份的追求,因此,佳乃與沙織之間的關係,永遠止步於閨蜜,而修一在結交安娜之後,卻從來沒有質疑過自己的選擇。

得知修一向佳乃告白失敗,小雪說「果然還是太早了一點」。其實,有些戀情縱有再多時日也不會成功。沙織可以從一而終地支持修一的女裝,但佳乃卻不會容許自己有一個另類男友。佳乃尋求的不過是平凡女人的幸福,她無法也不願分擔修一沉重的人生,既然無法在人生道路上並肩前行,那麼分手對兩人來說是最好的選擇。最終,修一對佳乃曾經的愛意,與佳乃送給他的戒指一起被收藏到了首飾盒中。錢鍾書在《談藝錄》中論及《紅樓夢》時曾說過這樣一段話:木石因緣,僥倖成就,喜將變憂,佳耦始者或以怨耦終,遙聞聲而相思相慕,習進前而漸疏漸厭,花紅初無幾日,月滿不得連宵,好事徒成虛話,含飴還同嚼蠟。寶黛良緣雖就,而好逑漸至寇讎,冤家終為怨耦,方是悲劇之悲劇。

這樣的故事,令人不禁想起王家衛的《春光乍泄》——張國榮只會凝視燈罩上的瀑布照片,而梁朝偉卻毅然前往真正的瀑布。「兜兜轉轉行了很多冤枉路,我終於來到伊瓜蘇瀑布,但我好難過,因為我始終都覺得,在這瀑布下面,應該有兩個人。」

原載於《二次元研究》2011年12月號


因為這個片子實在太早,很多地方是僅憑印象寫的,如過和原作品(指TV版)有偏差請指出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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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說結論,放浪息子是日本深夜動畫中一部具有鮮明風格的,嘗試對潛在LGBT人群心理狀態進行描寫的作品。

其實在日本主流輿論中,對LGBT人群的寬容度非常高,大量影視作品甚至綜藝節目中都不乏LGBT形象的身影,但是在現實生活中他們依舊是小眾,是被歧視、不被理解的一群人。

二鳥修一和高槻佳乃作為故事的引子和最明顯的主線人物,一個長得像女孩子也想變成女孩子的男孩子,一個長得像男孩子也想變成男孩子的女孩子。他們處在一個第二性徵即將出現但是還沒有出現的時期,但是心理的成熟卻比生理的成熟來的更早,他們從什麼都不懂的熊孩子變成了有模糊的世界觀和價值觀的少女和少女。他們對自我的性別認知處在一個模糊的邊緣。雖然最後隨著第二性徵的出現,他們最終認同了自己的生理性別,但是如果編劇腦子一抽,讓他們就這樣模糊了下去,甚至否認了自己的生理性別,我相信在大部分人在刷「什麼鬼」的同時,也會有很多人認同他們的選擇。

然後是另外一個非常重要的角色,千葉沙織。她與二鳥和高槻的情況不同,她對自己性別的認知是清晰的,但是她對戀愛對象的性別認知卻是模糊的。她從來都是看穿一切,她喜歡二鳥,她知道二鳥是一個喜歡穿女裝的男孩子,她也知道二鳥對自身性別認知是曖昧的,但是她依舊喜歡二鳥。然而隨著二鳥對自己生理性別的逐漸認同,她對二鳥的愛慕似乎也在逐漸消退,最後似乎成為了閨蜜一類的關係。她愛慕的對象並不是現實生活中的二鳥修一,而是一個在二鳥修一在成長的懵懂期間產生的一個幻象。也許二鳥在以後也會偶爾穿一下女裝,但那應該只是回味自己童年懵懂的玩笑,然後一笑而過。他已經不再是千葉在那年愛國的那個二鳥了,因為那個二鳥已經永遠不存在了。

由紀小姐,她(或者他)其實就是二鳥如果最終沒有認同自己的性別的結果。這個怎麼看都是個大美女的角色當年卻是個男人(作品中沒有交代她有沒有挨那一刀,不過又有什麼關係呢,萌妹子從裙下掏出大O難道不是萌點嗎?(抱頭蹲防中))。她最終否認了自己的生理性別,選擇聽從自己的心意,選擇了自己的人生,她也是幸福的。她也有了自己人生的伴侶,他的伴侶也接受了她過去是男人的事實。如果我之前說的,由紀小姐在參加二鳥的學園祭時穿上了男裝,就如同多年後二鳥可能偶爾再次穿上女裝一樣,只是一個心血來潮的玩笑,她對自己性別的認同應該不會變。

先寫這些,有時間可能稍微寫一下土居,更科千鶴,廣末安娜,有賀誠這些角色


昨天補完動畫,今天補完漫畫,其後果是勾起了我很不好的回憶,情緒壓抑到了極點。

於是我問自己,幹嘛要如此自虐。

這是一部好作品,毋庸置疑,但對於我而言,這是一劑痛苦卻又不致命的毒藥。真希望沒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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