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HA——腦營養(1)

毫無懸念:在我們要系統了解對人腦來說什麼營養素至為重要時,首先撞見的總是DHA。

DHA含有22個碳原子,其中有6個雙鍵(與亞甲基交替出現)。

在生命體內,這是已知最長的脂肪酸之一(24碳的脂肪酸極為罕見),更是最不飽和的脂肪酸(沒有之一)。

起源

要造出長長的多不飽和脂肪酸,需要很多氧氣(無氧代謝會用不飽和脂肪酸來接收氫原子,由此產生飽和脂肪酸和反式脂肪酸)——合成DHA中的6個雙鍵就需要6個氧原子,因此在出現氧氣之前,地球上應該還沒有DHA(至少極少)。

氧氣出現後,海洋中的藻類(非植物)終於能用氧氣來製造DHA了——這種「複雜的」脂類使得細胞能用來構建複雜的細胞結構,比如內質網、核膜、線粒體內的電子傳遞鏈,以及帶有各種受體、轉運蛋白、抗氧化酶的(流動性極佳的)細胞膜——細胞結構由此開始急劇複雜化。

細胞膜中嵌入的多不飽和脂肪酸,主要是AA、dGLA、EPA、DHA,它們一般位於甘油磷脂上的sn-2位置上。

複雜的結構(尤其是複雜的細胞膜)帶來了複雜的功能,比如「信息處理」——DHA讓動物們開始長出眼睛(視網膜的電活動需要DHA)和腦子——越來越「高級」的生命體開始湧現,頭足動物、魚類、兩棲類、爬行類、鳥類和獸類陸續登場,而DHA一直都是它們的視網膜細胞、神經細胞內不可替代的油脂。

因此動物的眼和腦是DHA最集中的地方,尤其是腦內的灰質,更尤其是神經元之間形成連接的地方,最需要複雜的細胞膜結構的地方,也是生命體內的化學信號和電信號最集中的地方——突觸。

灰質以多不飽和脂肪酸為主,其中DHA多於AA;而白質中則以單不飽和脂肪酸為主,AA多於DHA。

因此,當古人類終於來到海邊採集「潮汐帶」食物,從而能穩定、大量攝入DHA時,其腦內的灰質部分也急劇膨脹,直到自詡為「最高等生命」的智人出現。

具體功能

漫長的演化史中,DHA的功能越來越複雜(背後是生命發展出了越來越多樣的DHA受體);具體來說,這種古老的脂類能夠:

影響生命的基礎代謝率。通過對獸類(哺乳動物)和鳥類的腦、心、腎組織的研究,發現細胞膜中的DHA水平越高,其中的鈉鉀ATP酶(運輸鈉鉀離子通過細胞膜,維持細胞內外的鈉鉀平衡,其能耗往往占整個生命體基礎代謝率的1/5)的活性就越高(呈線性相關)——動物的腦是這種酶活性最高的地方,從而也是最需要(也最富含)DHA的地方。

鈉鉀ATP酶的能耗占整個腦部能耗的3/5!因為要不斷發射電信號(靠改變鈉鉀離子的分布來實現)的神經元,極其依賴於及時維持的鈉鉀平衡。

影響細胞通訊。通過增強細胞膜上的G蛋白的可溶性,DHA能夠影響G蛋白偶聯受體的行為,從而間接影響各種細胞信號。比如,視網膜內的細胞膜上的視紫質就是一種G蛋白,DHA使其能夠快速地接收光線(在此過程中DHA會與光受體分離,然後再被回收)。

消除體內炎症。DHA可以直接抑制NF-κB(細胞核轉錄因子κB)——這是免疫細胞(B細胞、T細胞)中的一種蛋白質,對氧化壓力非常敏感——比如當活性氧簇水平升高時,或者其他炎症信號分子(比如主要由AA氧化成的類花生酸)出現時,它就會被激活,然後進入細胞核,上調許多促炎基因(比如白介素2、白介素6、白介素8、腫瘤壞死因子)的表達。而DHA可以直接抑制這個炎症的源頭,從而降低全身的炎症水平。

DHA還可以間接抑制NF-κB。比如通過影響G蛋白偶聯受體,減少磷脂酶A2的釋放,從而減少類花生酸的合成;還有:

在局部炎症中,DHA(還有EPA)會從磷脂中被釋放,轉化成消炎的信號分子:消退素,它能下調NF-κB,從炎症部位驅除嗜中性粒細胞;和保護素(尤其是神經保護素),它主要出現在神經細胞、星形膠質細胞、循環組織和肺組織中,能促進神經再生,減少白細胞滲透,減少促炎和促進細胞凋亡的信號分子,從而保護神經細胞和視網膜細胞。

DHA還能上調細胞內的谷胱甘肽水平,進而降低細胞內的炎症水平。

促進神經發生。通過提升腦源性神經營養因子的水平,DHA能讓腦內產生新的神經細胞和新的神經連接,並維持現有神經細胞的良好狀態。

參與神經信號傳遞、形成記憶。當神經信號出現在突觸時,此處的DHA(還有AA)會被(從磷脂中)釋放進細胞液中,其中一部分轉化成二級信號分子(類22碳酸——AA的話則是類花生酸),極少量被燃燒掉(β氧化),絕大部分則被磷脂迅速重新收納——細胞膜藉此過程得以重組,從而能強化神經通道,形成新的記憶。

改變基因表達、調節激素水平。DHA(還有EPA)會通過影響PPARγ、RXR、NF-κB來改變基因表達,從而增強生命體的整體適應能力、抗壓能力;DHA水平還相關於瘦素水平和激素平衡。

將甲狀腺素運輸進腦。DHA參與合成甲狀腺素轉運蛋白,後者可以讓甲狀腺素穿過血腦屏障,從而讓腦獲得另一種對它至為緊要的營養素——碘。

不可替代

生命體如此需要DHA,一般認為,是因為作為最不飽和的脂肪酸, DHA的6個雙鍵可以讓其分子呈微螺旋結構,從而能讓細胞膜有最高的流動性。

但這似乎並非DHA最擅長的:DHA在低於零下44℃時就會凝固,相比來說,AA要到零下50℃才會凝固,EPA更要到零下54℃。

是的,DHA有著獨特的分子形態:很長,很多雙鍵。

不過DPA也是這樣:同樣有22個碳,只是比DHA少了一個雙鍵(根據缺少的雙鍵的位置,有ω-3和ω-6兩種DPA);從化學角度看,這種差異本不會造成迥異的分子特性。

何況在陸地食物鏈中,DHA非常少,相比之下DPA卻豐富多了——生命為何要去依賴一種稀有的,而不去(試圖通過進化)開發利用另一種富庶的資源?畢竟只差了一個雙鍵而已……

我們看到,雖然在大型陸獸(比如大象)的身體組織內有大量的DPA;但是在其腦內,在其中的神經細胞膜內,卻仍然謹守著可憐的那一丁點DHA……對DHA的「愚忠」大大限制了陸獸的相對腦容量(其腦容量相對於體型呈指數下降)。

為了理解這種愚忠,也許需要我們深入到量子生物學中(這是一個人類大體上還在摸黑的、全新的知識領域):比如6個雙鍵的結構可能讓π電子云出現極化,甚至能在雙鍵之間傳輸,這使DHA能有奇特的、獨一無二的電學特性;比如6個雙鍵可能允許神經微管的伽馬相干(γ coherence)……

不過即使還不能完全理解DHA的不可替代性,我們只需要知道這點也就夠了:

登上陸地後3億多年的演化,也沒能讓陸地動物擺脫對DHA的依賴。

如果有意地將動物體內的DHA換成DPA,其組織功能就會明顯惡化。

難以合成

合成DHA似乎成了海藻們的絕技,陸地植物完全不解其中奧妙:後者擅長的是製造很短(18個碳)的多不飽和脂肪酸,尤以ω-6的LA為主,偶爾有少量的ALA。

淡水藻類由於會進行很多無氧代謝(產生飽和脂肪酸和反式脂肪酸),能製造的DHA也非常少。

是的,ALA與DHA一樣都是光榮的ω-3,理論上是可以轉化為後者的。於是對DHA不離不棄的陸生動物被迫接手了這個轉化大業(主要在動物的營養中心——肝臟內進行)。

但這個轉化的過程(ALA > EPA > DPA > DHA)漫長而繁瑣,其中一些步驟的效率非常低,比如給ALA添加兩個雙鍵(「去飽和」),比如將EPA延長為DPA,但效率最低的還是給DPA再添加最後一個雙鍵的過程——要完成這神奇一躍所需的「Δ6去飽和酶」非常少……所以轉化往往都停滯在了DPA上——這就是陸獸們體內會有大量DPA的原因。

現代人飲食中大量的ω-6尤其是其中的LA,還會跟ALA競爭去飽和酶,更是大大拉低了ALA本就可憐的轉化效率。

於是我們看到,雖然在陸獸的肝臟內有大量的ALA,少量的EPA,不少的DPA,但DHA卻仍然稀有。

海豚與非洲水牛的肝臟中,ALA(18:3)、EPA(20:5)、DPA(22:5)、DHA(22:6)的比例。

對於成年人類來說,大量補充ALA雖然可以顯著提高體內的EPA和DPA水平,但其(血液和母乳中的)DHA水平幾乎紋絲不動。

母乳中的DHA水平對飲食中的DHA含量非常敏感。

即使在Δ6去飽和酶最為活躍的地方——人類嬰兒的身體中,DHA的合成效率仍然不夠理想:在飲食中只有ALA、缺少DHA的情況下,嬰兒體內聚集DHA的速度仍然只有母乳餵養的嬰兒的一半。

相比於只攝入ALA,讓嬰兒期的靈長類和人類直接攝入DHA能顯著改善其視網膜功能。

隨著年齡增長,人體內的Δ6去飽和酶的活性會急劇衰減。

轉化速度慢,成功率低:植物的ω-3並不能給整個陸地食物鏈注滿「靈油」。

於是我們看到,陸獸們的腦量完全無法跟上其體量的發展;相比之下,處在海洋食物鏈中的海獸就不受這種局限(比如斑馬只有350g的腦,與其體重相當的海豚的腦則有1800g)。

DHA就這樣成了大地上最為珍稀的油脂——只是一個雙鍵,讓DPA和陸獸們望洋興嘆。

我們需要DHA

人類的相對腦容量,卻遠遠擺脫了這個禁錮。

陸獸的相對腦容量隨著體型增大急劇下降——除了人類。

於是人類對DHA的需求量,也遠遠超出了陸地食物鏈的供給能力。不僅人類嬰兒為了快速發育腦部,需要大量的DHA(好在最需要DHA的物種在最需要DHA的時候還有一定的自給自足能力);成年人為了維持腦的健康狀態,也需要持續的DHA供應。

固然,人體能夠非常有效地保存DHA,比如在視網膜和神經突觸的電化學過程中不斷被釋放的DHA,絕大多數都會被迅速回收;細胞本身也有一定的維護機制,可以保護DHA少受氧化,並能恢復一些受損的DHA。(這個機制需要褪黑素,因此現代生活中的藍光還會加速DHA的流失。)

但DHA畢竟還在不斷損失著,即使很慢——據估計,腦內DHA的半衰期大約是2.5年。

再加上,在DHA短缺的情況下,人體還會從其他部位調撥DHA來優先保證腦的供應。於是腦很可能在很長一段時間內不會有缺乏DHA的跡象。

但是身體其他部位的情況就不容樂觀了(我們在上面已經看到,DHA的工作遠遠不止限於腦內):缺乏DHA會導致基礎代謝率下降、炎症水平上升、激素失衡、瘦素抵抗……

當減肥困難、生理期紊亂、低密度脂蛋白水平過高時,都可以考慮是否有DHA攝入過少的可能……

視網膜內的DHA匱乏,還會逐漸導致黃斑退化……

當然,長期缺乏DHA最終還是會影響到腦部——星形膠質細胞受損,神經細胞不能正常工作……然後思維活力不足,記憶力下降,甚至腦萎縮……

現代智人的平均腦容量,已經從10萬年前的1490g下降到了1360g……DHA的普遍匱乏與之會否也有相關呢?(或許「現代人比原始人更聰明」,但也主要是因為「軟體」而非「硬體」。)

關於DHA對各種神經退行性疾病的治療作用,會有越來越多的相關研究。

我認為,為了讓整個身體滿狀態運轉,我們每天需要攝入至少2g的DHA。

這是我根據人類進化史做出的推測……是的,這個推薦量比可能在其他地方見到的(一般是幾百毫克)要高多了。

怎樣補充

為了補充DHA,我們不能依靠植物油里所謂的ω-3——ALA。

除了轉化速度慢、成功率低(尤其是在成年人體內),ALA的氧化速度也非常快:提取出來後,每天甚至能氧化60%!所以那些所謂「富含ω-3」的植物油(比如亞麻籽油、夏威夷果油、核桃油),反而應該是我們躲之唯恐不及的……

即使從完整的食物中攝取的ALA,在進入人體後也主要是被用來當燃料了,或者被合成為飽和脂肪酸、膽固醇。

在飲食中的DHA充足時,進入腦中的ALA(多不飽和脂肪酸可以輕易穿過血腦屏障)幾乎有99%都會被燃燒(β氧化)掉。

ALA作為「必需脂肪酸」的地位正在被質疑,很可能:我們需要的只是其衍生物EPA和DHA,而完全不需要ALA本身。

為了補充DHA,我們需要直接攝入DHA。

植物不行,海藻怎樣呢?

很可惜:作為地球上DHA的究極來源,海藻本身所含的DHA卻非常少——一般在0.1mg/100g以下。這樣即使每天只需補充500mg的DHA,攝入50公斤的海藻也還是不夠。

那麼從海藻中提取出來的DHA補劑呢?或者魚油呢?

雖然DHA的氧化率比ALA要小多了,但每天也有5%左右——提取出來後,要經過多少天才能被我們吃下去呢?我們吃下去的,還能有多少完好的呢?

還是得吃食物本身:食物里的DHA不僅要穩定得多(由於各種抗氧化機制(維生素E、谷胱甘肽過氧化酶、碘)的存在),而且也好用得多——動物體內的DHA主要存在於甘油磷脂的sn-2位置上,這樣最容易被身體吸收和利用。

應該吃什麼動物呢?

雖然陸地動物能夠合成一點DHA,但效率畢竟低下,那些無論肥瘦的畜肉禽肉,其中所含的DHA都幾乎可以無視——再「草飼」也不行;只有其腦髓還算有可以看的DHA含量——只是要達到推薦攝入量,每天都要吃上400g左右……似乎並不是一個可以長期堅持的吃法。

淡水魚里的「鯰形目」是一個例外,以後會說。

好在:海藻合成的DHA,最終都富集到了海洋動物們的脂肪內。最好的補充DHA的方法,就是吃各種海鮮:海貝、海魚、海蟹、海蝦……每100g的貽貝肉或牡蠣肉就含有250mg以上的DHA,更不用提秋刀魚、三文魚、帶魚、鯖魚這些「油魚」,每100g肉往往都有超過1g的DHA。

目前已知含DHA最多的應該是安康魚肝——每100g含有3.6g。(鱈魚肝油不算食物,也不推薦。)

所以:每周至少吃3斤油魚(或再輔以其他海鮮),才好滿足我們的整個身體,尤其是腦對這「靈油」的需求。

大約5~8億年前,第一個腦誕生於大海中;數億萬年後,智慧終究還要回到故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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