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來玩 | 泉州記:諸神的黃昏

去年有段時間曾經特別想去泉州,然而回想起來好像也沒什麼特別的理由。12月的某天在豆瓣上看到一個關於泉州的美食帖,又勾起了去泉州的心思。分享到群里,水晶王表示有興趣同行,於是定下元旦的行程。

去之前看了兩本關於泉州的書,簡單做了一些功課。泉州古稱鯉城,因城中遍植刺桐樹,因此也被稱為刺桐城。兩晉時衣冠南渡,中原文明傳入古老的百越之地,唐宋時期泉州因港口貿易崛起,到宋元年間,已經成為當時的東方第一大港口。貿易帶來的不僅是經濟的發達,還有文化的融合。泉州大概是我見過宗教場所最密集的城市,寺廟/教堂/清真寺/道觀/媽祖廟,隨便走幾步就能遇到。

不過抱著隨便看看,到哪算哪的心情,我們也沒有太認真規劃,每天都差不多中午才出門,吃過飯騎著車隨便逛逛。所以就大概列了一下想去的地方,在地圖上圈出來,騎著車走馬觀花,三天下來,居然也走遍了泉州的老城區。

Day1:

廣州沒有直達泉州的動車,為了不耽誤白天的時間,去程我們定了到龍岩的卧鋪,夕發朝至,然後同站換乘去泉州的高鐵。

然而這一路我們都睡得不太好,在晃蕩的車廂里一夜醒醒睡睡,到達泉州以後基本處於精神恍惚的狀態。不過來都來了,打上車直奔美食街的水門國仔店吃麵線糊。

水門國仔店是一家老店,除了麵線糊,還有粥配各色小菜,像是潮汕的夜粥。麵線糊看起來有點像胡辣湯,黏糊糊的,其實是用木薯粉和麵線加海魚骨熬出來的,口感非常清爽鮮香,裡面可以加各種自己喜歡的料,泉州特色的炸醋肉是必不可少的,另外油條剪成一段段,飽蘸湯汁,也非常好吃,一碗下肚,五臟六腑像是被熨斗熨過一遍。

吃完總算是回了一點血,拖著行李箱朝預定的小公寓走去,17年的最後一個工作日,街上也沒有什麼行人。路過報刊亭,旁邊擺一張帶茶台的摺疊桌。後面幾天也數次在街頭巷尾看見這種桌子,幾個人圍桌而坐,在喧囂的馬路邊喝茶。閩南人民對茶的熱愛由此可見一斑。

出發前我們在airbnb上定了一間小公寓,不過要到中午才能入住,困如狗的我們在房主的推薦下去了附近的一間很隱蔽但是木糠蛋糕很好吃的咖啡館,一人一杯美式提神醒腦,順便上了節英語課:

醒神之後開啟刷街模式,從素有街頭宗教博物館之稱的塗門街開始。

供奉關羽和岳飛的關岳廟連綿一片,香火旺盛:

中國現存最古老的伊斯蘭教寺廟清凈寺,全程戰戰兢兢的參觀,生怕有什麼不當舉動引發政治危機:

府文廟裡正在進行一場小學文藝演出,遠遠眺望了一下,看著打扮得花團錦簇的孩子們,也覺得挺喜慶的。

府文廟旁的老宅子,也是一色紅磚燕尾脊。在泉州,無論是寺廟還是古厝民居,屋脊兩頭像燕子的尾巴一樣輕輕揚起,輕巧靈動,當地人稱之為燕尾脊。

走完塗門街,騎著自行車沿著鯉魚巷往花街走。穿行在大街小巷裡,能直觀感受這座城市的過去和現在——

騎樓下層臨街是時裝店,上層卻是古老的資料館:

古老的牌坊嵌在現代高樓之間:

老房子前的新垃圾桶:

花街是泉州本地比較出名的一條食街,不過很多店鋪都開門很晚,所以逛完之後我們決定去好成財吃牛排。

泉州有很多穆斯林,吃牛肉的地方也很多。這邊的牛排不是西餐中的那種煎烤的,而是燉出來的一大塊,加了香料和糖,味道醇厚回甘,好吃,但不會覺得太驚艷。

DAY2:

北疆餐廳

起來以後研究要去哪裡吃午飯,翻了一圈閩南菜以後,突然發現一家北疆餐廳評價還不錯,於是非常草率的決定了要去吃新疆菜。事實證明這簡直是本次旅行最正確的決定,烤包子和酸奶哈密瓜都超好吃!包子表皮金黃,底部酥脆,咬開之後是滿滿的羊肉餡兒和噴薄而出的湯汁;酸奶有一點類似老豆腐里的焦糊香氣,不是特別酸,但是很醇厚,有一點拉絲的效果;羊肉串也極香,瘦肉不柴,嫩而多汁,中間夾一塊羊油貢獻豐腴的油脂香氣,混合粗粒孜然,簡直完美。

吃飽喝足之後,騎車去李贄故居和天后宮。

李贄故居

李贄是明代著名學者,先祖姓林,曾是鉅賈之家,後來家境逐漸凋敝。歷史書上說他是儒學「異端」,反對重農抑商,倡導符合明代資本主義萌芽的發展要求。黃仁宇先生的《萬曆十五年》一書以李贄作為結尾,稱之為「自相矛盾的哲學家」。

李贄的思想秉承心學一脈,又有所發展,有些已經非常超前,大約可以稱之為樸素的女權主義者,男女可以一同接受教育,主張人人平等,思想自由。然而他的一生令人唏噓,前半生的困厄,後半生的流離,始終以一種鬥爭的姿態存於世間,古稀之年入獄,也拒絕接受朝廷的裁定,以一把剃刀自戕,血流兩日,在掙扎和痛苦中辭世。

李贄的故居只有小小的一間,介紹先生的生平和著作。他的學說曾經在當時的社會上引發熱烈的追捧,然而如同黃仁宇先生所言,大明帝國的巨輪正在緩緩走向沉沒,「思想家的極端進步或者絕對保守,最後的結果,都是無分善惡,統統不能在事業上取得有意義的發展」。

延陵衍派

從李贄故居出來,拐過舊書店和黃帝廟,看見一間民居門楣上書「延陵衍派」四個字,想起來這是大學上的一門選修課上講過的郡望。

衍派指姓氏源流,查了下延陵是吳姓的郡望,也就是說這家人姓吳,是古代延陵郡繁衍遷徙而來的後代。

我們陳氏一族發源於潁川郡,因此門楣上會寫潁川衍派,至今在東南亞一些華僑宅邸上可以看到「潁川舊望」四個字。如今這種郡望的傳承在別處已經很少見到,但是在閩南地區乃至東南亞卻依舊留存。某種傳統的消失總是尤其必然性,所以雖然遺憾,但也不至扼腕,然而於旅行中不小心撞見曾經遠遠了解過的某個人某件事,讀書與行路這件事就此發生確切的關聯,算是旅行一事對我來說最大的意義。

天后宮

凡有海運出皆有媽祖廟。泉州作為宋元時期最大的港口,媽祖廟的禮制規格也為國內最高,正殿採用九脊重檐歇山頂,正脊兩端以暗厝抬升,呈現出流暢的弧度,飾以五彩陶瓷雕塑,屋脊邊緣如鳳尾一樣捲起,垂拱窗欞以木雕彩繪裝飾,精巧雅緻,且留有很多宋明時期的遺構,整體感覺大氣端莊,也不失優雅細膩。

到這裡才發現,全世界的天后宮似乎存在某種協會的組織,會經常展開交流,所以進大門有一個小戲台,戲台上掛了一副匾額——宮誼長存。

秉正堂的花生湯

天后宮隔壁就是一間老字號的糖水鋪秉正堂,主打石花膏。石花膏是海里的一種藻類,熬煮之後呈現出膠質,有點像涼粉,加上煮好的眉豆/芋頭等配料,澆上蜂蜜端上來。習慣了廣州的糖水,這碗用不鏽鋼碗端上來的四果湯並沒有引起我們太大的興趣,但另外一碗花生湯卻讓人印象深刻,回到廣州以後還復刻了一次。

晉江

本來當天我和水晶王靜心打扮準備去晉江邊的江濱公園拍拍照,結果吭哧吭哧騎到筍江大橋才發現公園還在修建中。

筍江大橋旁邊的一座只剩半截的浮橋矗立江中,有人在江里冬泳。水晶王說,這大概是她離文學最近的一次。

斯丹薑母鴨

回程我們選擇了一條非常曲折的騎行路線,繞過西湖公園走城北路和少林路,然後去田安路吃斯丹薑母鴨。六點多天色暗下來,路上風也大,然而還沒到斯丹薑母鴨門口,就聞到了隨風而來的香氣,心頭為之一暖。

我向來對鴨子不是很感興趣,總覺得臊味重且肥膩,但是這家的薑母鴨以大量老薑和酒去味,在砂鍋炭爐里燜燉,逼出鴨子里的油脂。味道咸香醇厚,格外下飯。

這家店在美食街也有分店,看來生意很好,需要從這邊不斷支援過去,我們恰巧趕上最後一鍋,熱氣騰騰的吃完,就覺得又度過了有意義的一天。

DAY3:

這一天是2017年的最後一天,也是元旦假期的第一天,開元寺門口的商業街上熙熙攘攘,遊客或者本地人其實並不太分得清。我們的目的地其實本來只有一個——開元寺。

去開元寺之前,先在鐘樓附近吃了肉粽。泉州的肉粽會在上面澆一層料汁,米應該是糯米和秈米混合,所以沒那麼粘膩,味道普普通通,不過來都來了,就當打卡了。

泉州開元寺是福建境內最大的佛教寺廟。開元年間,太宗下令在全國修建一批寺廟,這一批寺廟均以開元寺為名,之前去潮州玩,很喜歡潮州的開元寺。泉州的開元寺原名蓮花道場,後來為了響應國家號召(大霧)更名。

這座寺廟原本屬於泉州一個巨賈之家的花園,有一天這位富商夢見有僧人向他化緣,請他把家裡的宅院捐贈出來修建一座寺廟。富商說要修建寺廟也可以,除非園裡的桑樹上開出蓮花。第二天他們家院子里的桑樹果然開出了蓮花,富商於是捐出桑園修建蓮花道場。

網上扒的一張開元寺手繪圖

泉州開元寺的格局非常對稱,紫雲屏/山門/大雄寶殿/甘露戒壇位於中軸線上, 大雄寶殿中間供奉五尊佛像,斗拱間雕刻24尊風格各異的妙音鳥,人首鳥身,手執樂器。甘露戒壇的斗拱間則是飛天樂伎。妙音鳥和飛天樂伎被統稱為飛天,然而這些飛天形象與敦煌壁畫中的飛天形象有很大的區別。

《妖貓傳》里,白居易嘲笑空海小師傅逛妓院,空海小師傅說,我不知道什麼是妓院,我只是去供奉伎樂天女。看到梁間的飛天木雕,想到空海小師傅一臉迷之微笑,莫名戳中萌點。

千年來開元寺幾度重修重建,然而也保留下來很多不同宗教的痕迹,古埃及的獅身人面浮雕,婆羅門教的青石柱,印度風格的男性觀音菩薩像,如果有熟悉宗教史的人來講解,相信會更有趣味。

此外中軸線兩側兩座仿木質風格的石塔也非常值得一看。這兩座石塔都有數百年歷史,塔身高聳入雲,結構精巧,浮雕精緻,且歷經地震/颱風依舊屹立不倒,古代工匠的高巧技藝令人神往。

然而整個開元寺,我覺得最有趣的,是那些莫名戳中萌點的石獅子,形態各異,每一個都是固定的表情包:

開元寺的禮品店裡有明信片和各種萌系佛祖印章,門口的郵筒也非常接地氣,這才是標準的「佛系文創」:

在禮品店挑了幾張明信片,其中有一張是承天寺,想起我坡的《記承天寺夜遊》里那句「但少閑人如吾兩人」,水晶王說,這句話完全是為我們倆準備的。

雖然彼承天寺非此承天寺,我們也順道前往參觀了一下。去的時候剛好趕上晚課時間,師傅們帶著一隊居士依次往經堂走去:

匆匆趕往廚房的師傅腳下生風:

承天寺雖然規模不及開元寺,但也是閩南名剎,景緻也好,相比開元寺,這裡更多的是香客和信眾:

弘一法師當年曾經在這裡住寺講經,最終也是圓寂於此:

當天晚上我們去吃了潮汕牛肉火鍋,然後在公寓里一起喝酒,迎接新年。第二天一早坐高鐵從深圳返回,結束了這趟一言難盡的泉州之旅,也結束了這一言難盡的2017。

那麼,說回到對於泉州的印象吧。

開元寺的山門裡,有一副語出朱熹,弘一法師題寫的對聯「此地古稱佛國,滿街都是聖人」。

其實這裡不僅僅是佛國,儒釋道/基督教/伊斯蘭教/摩尼教/媽祖/青帝/黃帝/關帝等各種信仰都在這裡留存有遺迹,倘若神佛之間有通用語,或許在泉州的上空,常常會發生「原來你也在這裡」的對話。

在有些地方,道場已經成為景點,信仰變成演出。但是在泉州,過去和現在彼此交疊重合,宗教和生活緊密相連,在文廟裡跳舞的孩子們,在媽祖廟的迴廊下打牌的阿姨們,在寺廟裡修行的居士,在關岳廟門前擺攤的小販,在清凈寺做禮拜的穆斯林,宗教無聲無息的流淌其間。

然而在悠久而輝煌的歷史對照下,此刻的泉州的平和安寧里卻帶著薄薄的暮氣。剛到泉州的那一天,我們走在街上,水晶王問我,「這裡的年輕人呢?」這座城市有文化,有底蘊,卻少了一點年輕的活力。行走其間,彷彿實現了自己的人生理想,變成了一個無所事事的老人,毫無障礙的融入其中。

諸天神佛,皆近黃昏,這就是我們一言難盡的泉州之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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