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立人的閱讀課——牧於林評《格林童話》

這是單立人閱讀訓練小分隊的牧於林，牧老師知乎id @山水之柯 ，目前就職於某衛視，任文化訪談類節目製片人，專註兒童文學創作，這是他的一篇關於《格林童話》的書評，段落中黑體部分是我的點評，最後是我的總評。

閱讀在當下很火熱。

我的個人感受是，讀書雖有樂趣，但難以向外人道，更實在是一件耗時費力的事。就像登山——抽身山外，對山頂發宏願但不踏出一步，絕無可能登頂；一步步克服地心引力，或許仍會迷失在山谷之中；八成會遭遇蜿蜒曲折，信心受挫是大概率事件；有限精力耗盡之時，能捕獲什麼奇花異草，甚至只能依靠運氣；更別妄想染指山巔，那更是雲深不知處的所在。

好在登山只需一路往上，但讀書還不盡然，特別是人近中年後，再去讀《格林童話》等看似低幼的經典，就不是向上，個人感覺反而要掉頭往山腳去，最好還要尋到一片山底深潭，最好還能潛入池中，去探探湖底潛藏著什麼黑暗中的怪獸。

沒錯，《格林童話》就是那山底深潭大湖。

現在國內多數《格林童話》的合集版本，都採用楊武能先生的翻譯作品，但即使其他作者譯本，《格林童話》讀起來都絕無登高般的困難。更有許多單行本，配上精彩繪圖，語句表達更加凝練鏗鏘，那更如繁花撲面。我有一個快8歲的女兒，過去三四年里，我和她不知道多少遍地讀過《白雪公主》、《灰姑娘》、《小紅帽》、《玫瑰公主》、《亨塞爾與格萊特》、《不來梅的樂師》，這段時光就如泛舟水面般輕鬆快意。

水深處，則有更多秘密。可能是我熟悉榮格學說的原因，我結合了河合隼雄先生《童話心理學》，從潛意識理論去解讀《格林童話》，則獲得了更多有趣的收穫：

如邪惡的巫婆象徵著兒童眼中母親壞的、黑暗的一面；國王則對應著父親般的意象。地下或水底，則象徵著人類的內心深處……

（除了從榮格的理論著眼，還可以從德國中世紀歷史來加深了解，德國三十年戰爭期間，無數家庭分崩離析，失去父親的孩子比比皆是，後母成了那段時期文學中經常出現的意象）

童話中出現的動物也有許多有趣的象徵意義，往往會代表著人格中的某些方面，例如鳥代表人向上飛升的精神性，猴子則一般體現人的活力，這一點不僅僅在口口相傳《格林童話》的日耳曼民族或歐洲，也體現在人類共通性上，比如日本著名的童話《桃太郎》，桃太郎出門歷險結識的三位動物朋友……

《格林童話》中經常出現的外出冒險，則無疑對應著兒童的成長，他們面對尚不熟悉的成人世界，就如同面對一個個巨人、渾身毛茸茸的巨大山怪，他們要對抗、聯合、戲弄這些巨人，讓他們俯首聽命。

（這點可以上溯到流浪漢文學，類似《堂吉訶德》以及《痴兒西木傳》）

《格林童話》往往以青年男女結合、王子公主成婚、然後從此幸福快樂地生活作為結束，這只是暗示著這一階段的探索圓滿結束，是對兒童這一個成長時期的總結。我們有時會詬病這種結尾也太天真，但對於孩子的心理而言，這種圓滿性是非常重要的，如果這一階段沒有通過一種儀式感去宣告結束，成長可能就會停滯在此，就像乾枯的草葉，只有等待下一個雨季才能復活。

牧於林你好：

閱讀《格林童話》時，建議跟《安徒生童話》對比閱讀，這樣對於童話這一類型文學能夠有一番更好的認識。

拿《格林童話》中《六隻天鵝》為例。

安徒生有一篇名為《野天鵝》，這兩篇故事具有高度相似性，均講述了一個公主妹妹為了解救王子哥哥，親手編織藤衣與惡毒後母鬥智斗勇的故事。

《野天鵝》開篇，安徒生不惜筆墨講述了王子們與小公主的快樂生活，直到後母的到來，美好生活一去不返，將美好的生活撕裂給人看，典型的戲劇性寫法，而在格林兄弟的《六隻天鵝》中，一種宿命論的陰影徘徊在主人公的頭頂，國王迷失森林，為了走出森林，不得已娶了女巫的女兒，於是國王的孩子們就倒了血霉了，這是典型的希臘悲劇的寫法，頗有幾分俄狄浦斯的意思在。

這是框架上大的區別，歷經上百年的流傳，情節和人物不斷變換，以便於適用於不同國家的國情，繼續舉個例子。

《野天鵝》中，變成天鵝的王子們要到礁石棲息，而《六隻天鵝》里，這段則被砍掉。

究其原因，安徒生生活在有著漫長海岸線的丹麥，而格林兄弟則生活在森林密布的中歐，故事最重要的情節均發生在森林裡，就地取材，如果哪天某位中國南方作家要改寫這個童話，估計背景就是低山丘陵了。

牧於林日後的閱讀重點應該轉到比較研究，博採眾長，在不同作家，不同風格的比較下，琢磨出一套適合自己的道路。

另外，在故事的結尾處，格林兄弟採取的是現實主義的寫作方式，青蛙王子的故事裡，女主出爾反爾，貓和老鼠的故事裡，貓兒說出的謊話兜不住，最後把老鼠吃了。

這些童話故事不僅可以給小孩看，對於成年人也有警醒的作用，這種黑硬的風格在中國有鄭淵潔繼承，他能成為童話大王，與他現實主義的創作原則脫離不開關係，希望牧於林能對此有所借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