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鄉
當天色越來越暗淡,路兩旁的山色越來越荒蕪,並長滿灰色而哀愁的茅草穗時,我就知道闊別近一年的故鄉終於近了。近兩年回故鄉的路始終在修整,每年回去路都不大好,今年尚算好些,分水嶺底下的隧道終於打通,免得再翻山越嶺。路面雖然還有些段沒有鋪上瀝青,但也較去年平整。所以在那條熟悉的回故鄉的路上賓士時,並沒有像去年那麼顛簸。從貴陽出發,用時四個半小時終於到家了。
此次回來,是送我姐回來的,她年底要結婚,買了好些東西,我媽害怕一車拉不回去,所以讓我先拉一些東西回去,正好我姐昨天辭職,於是今天就回來了。我友平二爸也在貴陽,正好一併回來。
這是我第一次開車回故鄉,我媽擔心我,中途打電話讓我小心些,還給我說哪些路不好走,要我開慢點。其實我並不是很想回故鄉,不知道為什麼,故鄉對我的吸引力越來越沒有了,兩三年前,我是最愛回故鄉的,回故鄉的前一晚,必定興奮到睡不著,腦海里想了無數遍回去的種種,譬如要去見什麼人,要去做什麼事。可是現在我都不想了。我恐怕覺得我還有另一個難以讓人啟齒的原因,那就是故鄉沒有我喜歡的女孩子了,或者可以說,故鄉的女孩子我一個都不喜歡了,所以我對故鄉的浪漫懷想便消失無蹤。回故鄉總覺得倦怠,不單是因為路途遙遠,更是今日的故鄉非是昨日的故鄉了。但人生就是如此,總有許多情感如何都割捨不斷,就這樣了罷。
到家時天色已經黑盡了,我二爸正好打電話給我,他許久沒打電話給我了,他打奶奶的電話一直打不通(我二爸家舉家搬到湖南去了,好些年沒回來,只靠打電話來聯繫),估計欠費了,想讓我幫忙交話費,卻不想我正好到家了,時機真是巧得不行。我拿著二爸的電話去找爺爺奶奶,他們剛吃過飯,接了電話。便要重新給我和我姐做飯,我說友平二爸家已經做好了飯,我們下去吃就行。我奶奶近年來和友平二爸家處不來,對她這個侄子有頗多怨言,所以用很嚴厲的聲音告訴我們說,你們別去他家吃飯,自己家又不是沒有飯。我知道他們的關係不好,而造成的原因還是我奶奶的不好,她是一個脾氣很奇怪的老人,所以和我們生產隊的好多人都處不來。我就說,你們關係不好我知道,但我們不能像你們一樣。所以還是下去吃飯了。這裡其實還有很多東西可以說,但展開說的話,興許就要寫一本關於鄉村人物關係的書了。
吃完飯後上來,簡單收拾了一下東西,便去找爺爺奶奶聊天,我與他們快一年沒見面了,電話也打得極少。我承認我是個感情很淡漠的人,雖然時時會想到他們,但終究覺得和他們沒有什麼話可以說了。我爺爺在別的屋子裡劃竹篾,他在編各種竹具,奶奶則在火爐邊看電視。我先去找爺爺聊天,他耳朵不好,我們說話的聲音很大。聊了一些什麼,現在卻也記不清了,總之就是問候類的吧。在聊的時候我見有洗好的生紅薯,就拿起一個吃,他見我吃生紅薯,便去火膛里找燒熟了的紅薯給我吃,我到底沒吃。見他屋子一角放了好大一盆酒糟,我問這是什麼,他說這是烤酒過後的酒糟。我說你還烤酒啊,他說一直在烤呢。我爺爺應該是我祖孫三代最有手藝和才華的人。他會做木匠,做竹匠,他還會釀酒,他喜歡讀中國古代的傳奇故事,他還教會了我寫毛筆字。他地里田裡的活樣樣會且精,他還會烘烤烤煙。而這些手藝,我和我爸基本沒學到。但我爺爺畢生都在這些中忙忙碌碌,反倒過得不如我們。
和爺爺說完話,又去找奶奶說,我讓奶奶給我看爺爺編的竹具,都很精美實用,我問這些拿來幹什麼,我奶奶說,拿去賣錢呀,一個也要四五十塊呢。我問多久能編好一個,我奶奶笑著說,你別看他老了,編這個速度還挺快,兩三天就好了。我不由得佩服起我爺爺來。再說我爺爺烤酒的事情,這是他前幾年才拿起來的手藝,竟然烤出來的酒味道很好,本村以及附近村的人都到他這裡買酒。我爸喝了我爺爺的酒後說,你公(指爺爺)烤的酒比買的酒好像還好喝些。這應該是我們那裡愛喝酒的人的共識,爺爺每次剛烤好酒就賣出去了。有人家做酒席的話,還提前好久給我爺爺說,讓他多烤一點酒,到時要用。且酒價也不是很便宜,好像是二十五塊一斤。我一直在想,要是將我爺爺,我爸以及我放在一個平等的機會下謀生,我爺爺應該是最能謀到衣食的,而我一無用處,次於我爺爺,我爸爸。
看完了竹具,我奶奶找來了去年我們駱氏家族在餘慶縣舉辦的一個西南駱氏宗親大會的碟片,說讓我看看,學習學習。我爺爺奶奶有很濃重的宗族思想,我每次回來,他們都要讓我看這些,都要把厚厚的一大本族譜交給我,讓我多看看。剛開始幾年,我尚對宗族什麼的事情有些興趣,現在則一點沒有了,只覺得這也是虛空,就不大關注了,這大概傷了他們的心,然而他們依舊勸我要多關注一下,他們希望我成為駱氏家族的一個很厲害的人。可我知道,我大概成不了了。那個碟片是宗親會的記錄,非常無聊。我看了不到半小時,便說困了要回去睡覺。我奶奶還很失落。說我看完後肯定能學到不少東西。這個碟片看完要兩三個小時,我才不看呢。
這次我本來想帶我爺爺奶奶去貴陽的,但是怎麼說,他們都不去了,也就作罷。第二天早上起來,我姐叫我和她一起去看外婆,我外婆快九十了,身體還行,就是今年來眼睛不大好。我外婆沒認出我姐來,倒是認出了我。我一向不擅長和老人聊天,幾句話過後,便什麼都不知道說了。我表哥家的女兒在一邊,我問她讀幾年級,她說六年級了。我想了想,還是沒有什麼話說,覺得坐下去真是手足無措,便借口走掉了。我決意當天就回貴陽,我姐在家有事,就不和我一起上來了。我記得我有次和我姐說,你發現沒有,要是爸媽不在家裡,這個家就一點都不好玩了。我姐說,吃飯的地方都沒有。我說,我對這裡越來越陌生了。我姐沒說話。
我再次勸我爺爺奶奶和我一起去貴陽,但他們實在走不開,都說以後吧,我知道這以後代表的是遙遙無期。奶奶煮了蕎麵條,我吃了一大碗,伴著煳辣椒一起吃。味道竟然和我小時候一樣,看來味覺對故鄉要比心更為留戀一些。
堂弟在綏陽縣城念書,和我一起上去,他同學也要去上學,也就一起帶上。其中有個女孩子,是我很多年前喜歡的一個女孩子的親堂妹,我問她,你知道XX嗎?她說,那是我姐。還她反問我,你是她同學嗎?我沒有回答。我只覺得坐在車裡的這群人,和我許多年前是一樣的,對他們充滿了親切與羨慕。
可是他們下車的時候特別匆忙,沒對我說再見,也沒對我說謝謝。就像我對我故鄉,也沒說謝謝,也沒說再見。
2018/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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