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黃金時代
喂,最近沒事吧,沒事就把我的超級會員給續上啊,上次你給我才刷了多久,怎麼沒兩個月就掉了」電話那頭的聲音似乎那麼熟悉,帶著點慵懶——以及下賤。
我一時語塞。我總不可能告訴他,我其實並不會刷什麼超級會員,你的會員是我花了四十大洋在馬化騰那買來的。
那是高考完的一場私底下的聚會。畢竟與相處了兩年,卻還會叫不出一些人名字的班級來一場大聚會,那也只是表面上的敷衍。用龍宇的話來說,成天在家裡對著黃臉婆那張長滿褶子的臉,誰不膩歪?換出來陪小蜜逛遍威寧每一個網吧才叫生活吧。
他嘴裡的小蜜就是電話里的趙小賤和我。我們推杯換盞,鄙視著穿得人五人六,其實各懷鬼胎的同學借散夥宴來完成心裡那點小九九。
彼時,高考完的我們大肆吹噓以後地種種生活;拚命往嘴裡灌著一杯杯澄黃帶沫的液體,恨不得喝得胃穿孔,然後從胃裡翻湧而出,喉頭傾瀉而下的是猩紅的血。
可惜天不遂人願,我們喝得酩酊大醉,卻沒有一個人喝進ICU(重症加強護理病房)。啤酒利尿,我又頭重腳輕,不想離席。無奈這肉身皮囊委實不禁摧殘,在害怕膀胱會像氣球般炸裂的情況下,我跌跌撞撞地進了廁所。
回來後,我目不轉睛地盯著杯中的晃蕩著的液體,白色的泡沫消隱無蹤,但表面卻不斷出現細微的泡沫,它產生又幻滅。我忽然哇的一聲,劈頭蓋腦地吐了起來。他倆唯恐被濺上一滴,縮地比數學老師提問函數單調性還快。
我恨恨地漱完口,抬眼問,你們還記得那句嗎,寄蜉蝣於天地,渺滄海之一粟。他們一齊搖頭,說道,你丫喝傻了吧。我說,沒呀,我就是感嘆一下啤酒沫!
我喝沒喝傻這事很難說,但龍宇喝吐了倒是真的。但是我們被老闆娘指揮著把火鍋店打掃得乾乾淨淨。老闆娘頤指氣使,仿若沙場上指揮千軍萬馬。
趙小賤賤兮兮地說,老闆娘,雇童工是犯法的。老闆娘說,不給工錢就不算僱傭。我們只好乖乖照辦,十來分鐘後才打掃乾淨。
老闆娘在一旁監工,哦,挺乾淨的,把錢結了,給老娘滾蛋。我們正要灰溜溜地滾蛋時,老闆娘轉身拿了三個大橘子給我們,說水果多少能解酒。我們感激涕零,爭先恐後地表示下次還要光臨
但我們知道,這只是安慰老闆娘的說法。
龍宇把橘子拋來拋去,問道,我總覺得這橘子色澤不對啊。趙小賤隨口接著,是啊,怎麼屎黃屎黃的。
我們兩人人同時爆了粗口。見不遠處有一株小樹,我們狂奔而去,對著小樹根部狂嘔不止。趙小賤用袖子隨手一抹,幽幽說道,你們說,它以後還能不能產生葉綠素?我說,誰知道,你這嘴裡吐出的還能是春泥不成。
龍宇說,你們文科生,連胃裡二兩都是連綿不絕的詩意。
02
我們一行人晃蕩在這個小縣城的街道上,這個點還無家可歸,不肯安生的,除了我們,怕就只有耷拉著尾巴的野狗了。
但我們自比野狗,也沒徵求過人家野狗的意見。野狗會不會咬人是兩說,我倒是覺得他們三個能把月亮給咬缺。
我問龍宇,你那間出租屋夠大嗎。他很認真地看著我說,考試前一天就把出租屋給退了,現在那間屋子裡住著高二的小學妹。
趙小賤很上道,誠懇地說道,我最近住我大舅家。我倒是很歡迎你們,可是我大舅家是賣五金的。我怕他提拎著電鋸,能把龍宇鋸成三段,剁成肉糜,喂哈士奇。
我搖搖頭,龍宇點燃一根「二五遵」(貴州對遵義煙的稱呼),然後兩人抬腳一齊踹在他屁股上。這廝搖搖晃晃,欲說還休,最後只好老老實實低頭。
我們四人蹲坐在網吧門階前,眯著眼的樣子說不出地猥瑣。這個詞不是我首倡的,而是龍宇指著趙小賤說的。我定睛看去,趙小賤顴骨突出,眼神忽明忽暗,哦,錯了,是煙頭忽明忽暗。平時沒人笑話他,但他今天努力裝得像個憂鬱的年輕貴族,這個新晉的貴族按著煙屁股翻來覆去使勁地嘬,委實有些猥瑣。
趙小賤和龍宇爭地面紅耳赤,也不知在爭論什麼。我不知道是戰況太過慘烈,還是酒精在體內作祟,他們既像蒸鍋里奄奄一息卻還用螯足互博的梭子蟹,又像一個關雲長吆喝著要一刀劈死另一個關雲長。
趙小賤問我要不要來一根,我說這煙與其在我口腔里打個轉,還不如給你清醒後去糟蹋。他不樂意,憑什麼我抽煙就是糟蹋。我說,沒看過抗日劇啊,我告訴你,我們中華兒女,就算是被小日本看到了一截白膀子,那都算被糟蹋。
他把煙屁股往不遠處的一輛雪弗萊頂上扔,邊扔邊說,我怎麼感覺你這老小子在罵我。
我把頭髮上的煙灰往他褲子上倒騰說,怎麼會,我罵的小日本,不幹卿家什麼事。我其實想問,為什麼他甘願把一根「二五遵」給抽禿嚕了,也沒有繼續從煙盒裡摸出下一根。他是個老煙鬼,而且之前還問過我要不要來一根,說明他還記得自己有一包煙。
03
我正想加入他們的爭執,當第三個關雲長時,他們卻戛然而止。
他們各自雙手交叉,抱於胸前,撅著嘴的樣子,倒像情侶間濃情蜜意的折騰。見我俯耳,關雲長們從鼻腔發出種種的哼聲。我暗罵,這兩人的鼻涕泡怕都是酒精釀的
但我零星間還是捕獲了一閃而逝的幾個字詞。總共五個,有三個詞顯示出了他倆在人體學上令我仰止的造詣,剩下的兩個詞也有點奇異:
孬種,張雨舒。
當然了,這兩個名詞單獨拿出來,也不見有什麼特異之處。頂多是前者有些指代不明且含有蔑視成分。但我只敢把後者在扔在腦海里盤旋幾圈,不敢置於嘴裡咀嚼。昔日只是劉備底下一個小小弓兵的關二爺,就敢提刀砍了華雄,而我連華雄都比不過,頂多就算韓馥手下的那個大大的悲劇人物,潘鳳。現在兩個面如重棗,唇若塗脂的傢伙就直愣愣地坐在我旁邊,就算我有三個義父,那也會狼狽不堪吧。
但記憶的閥門卻被擰開,如潮水般奔湧進我的血脈。
我和龍宇遇見張雨舒是在高一。
一個普通下午,蟬在樹上聒噪,我和龍宇在並排坐在乒乓球桌上,吮吸著冰棍,吞咽聲直接蓋過蟬鳴。
龍宇伸手撓我咯吱窩,我自然抵死不從。未想到這老小子明修棧道,背地裡咧開嘴咬去我半塊冰棍。當然了,他還沒喪心病狂到沖我舔過的地方下嘴,而是自作聰明地咬掉底部的一塊。
我獃滯了,瞪圓了眼睛一動不動。他以為在注視什麼,順著我的目光探尋而去。
在我還沒有反應過來時,他把咬剩的棍兒往我腳下一扔,從球桌上一躍而下,眼神像我在動物世界裡見過的草原雄獅,暴戾,富有侵略性。雄獅的獵物是娉娉裊裊而過的火烈鳥。
半分鐘後,雄獅鎩羽而歸,成了人畜無害的Hello Kitty。龍宇問,你的冰棍呢?我用下頜指了指不遠處的垃圾箱。
他又問,你吃冰棍是用牙咬還是嘴舔?我眯著眼回憶一下,斬釘截鐵地回答,舔冰棍這種事只有女的和娘炮做得出來,我可不會。
他低頭,喃喃自語,那我可要跟她解釋清楚,我朋友從來不會舔冰棍的,所以我沒有咽他的吐沫。我飛起一腳,是你自己作妖,非要搶我冰棍,現在嘰嘰歪歪就想著撇清關係?
他沒理我,拍拍屁股上的灰就要回教室。我躍下球桌,在他身後問道,那姑娘叫啥名字?
龍宇略顯尷尬,說,她罵我神經,然後說我是基,現在還想搞雙性戀。還說就沒見過我這麼噁心又不要臉的人。
我說,打住,也就是她壓根沒向你透露一點底子,你倒是被她定義成了變態?龍宇無辜地點頭。我露出恨鐵不成鋼的表情,像扇燈泡上的蛾子一樣扇開他。
彼時的我只記得那個姑娘有些黑,有些纖瘦,有一雙長腿。在遍地校服的地方,她偏偏披著一件大紅的李寧運動外套。就像、就像伊比利亞半島上踱著步子的火烈鳥。
04
英語課上,龍宇用胳膊肘捅醒呼呼大睡的我,叫我給他出個主意。我說,你這人怎麼跟劉邦似的,遇見殺頭要命的事就召集諸士,動情地問,如今之計,為之奈何?
他又說,快想想辦法啊,事成之後我包了你兩個月網費。
我立馬討價還價,三個月,飲料和快餐管夠。
我原本以為是「漫天要價,坐地還錢」,結果這廝一口應承下來。
於是我開始懷疑我吃了個悶虧。吃根冰棍都要把我的那根咬掉一半,可見這人吝嗇摳門到了何等地步。但是說出去的話比嫁出去的女兒還難收回,我也就在不情不願的彆扭狀態下開工了。
我說,既然你現在連人家名字都沒套到,我們也不能總「妞」、「姑娘」或者第三人稱地稱呼她吧。龍宇猛點頭。我提筆在英語書扉頁寫下三個字,對龍宇說,你看,我們可以先稱呼她為火烈鳥姑娘。
龍宇想也沒想地答應,看來長腿和大紅的搭配也給予他視覺和心靈上的雙重震撼了。
「我說你的字怎麼這麼不堪入目?」一個女聲忽地在我們身後響起。
我隨口回了句總比你母雞刨食般的字好看。其實我並不知道來者何人。
很快,我和龍宇就站在了門口充當我們班的門神。他說他是秦瓊,秦叔寶,而我是尉遲敬德。我指了指他的臉,說道,你這塊人形自走炭怎麼有臉狺狺狂吠。
一個禮拜後的早晨,我啃著雞蛋灌餅背誦單詞。龍宇興沖沖地一掌拍在我背上,於是我的星火英語上出現了了星星點點的黃色痕迹。
我說,你今天不說出個子丑寅卯來,我非打折你的狗爪子不可。他把我身子掰至面對他,我能看見他眼睛裡似乎放著光。
他急不可耐,連說話都有些結巴了,我,我問到她的名字了。我拍案而起,大聲說,我嘔心瀝血替你寫的情書,你就只問到一個名字?他緩了緩,說,我還約了她這個周末一起吃飯。
我恨鐵不成鋼,吃吃吃,就會吃!你怎麼這麼三俗?才見了幾面就要吃飯?接下來是不是要見父母?你不會帶她去草海湖逛逛啊,再不濟你也約她去鳳山寺爬山吧。
他被我拋出的問題砸得暈頭轉向,連忙向我求救。我兩手一攤,說,要是現在變更計劃,火烈鳥姑娘只會覺得你輕浮,不可靠。見他愁眉苦臉的樣子,我只好安慰他說,下下個星期再繼續約她。
別笑他傻,戀愛中主動的一方一般智商都會下降得厲害,特別是還在追逐的階段。
05
學期還有一大半,我已經買了兩本星火英語了。被噴上雞蛋灌餅的那本被我弟弟巧取豪奪,現已歸他所有。而第二本更是慘不忍睹,被水浸泡後的紙張皺皺巴巴像老太太的皺皮。
當火烈鳥姑娘挽著龍宇的胳膊,如神兵天降般出現在我面前時,我又是沒有憋住,一口橙汁噴在正在背誦的星火英語上。
龍宇趾高氣昂,說,來,趕緊叫嫂子!
我冷著臉說道,買下一本星火英語的錢,你們倆誰出?
火烈鳥姑娘跨前一步,嚇得我一個趔趄,下意識地把書橫在面前,從縫裡發出顫音,別動手,有話好好說,好好說。
她說,你這人怎麼這麼三俗,你怕是德雲社相聲聽多了,叫一聲表示祝福能怎麼樣。
我愣在原地,擺出的姿勢介於拿炸藥的董存瑞與被女士抽打的電車之狼中間,好一會我才訥吶地叫了聲,嫂子好。
龍宇在一旁沖我擠眉弄眼,一副小人得志的樣子。我恨不得把我鞋底的貴人鳥商標印在他那張大臉上。
在他們走了後,我無可奈何地將星火英語放在花圃的瓷磚上晾曬,順便也晾一晾我的腦子。
我說火烈鳥姑娘說的字眼怎麼似曾相識,可不就是我教訓龍宇的嘛!真是報應不爽。
還是英語課,他說,今晚去雨舒家吃飯嗎?
我大驚,你不怕他爸一掃帚拍死兩個大好青年?
他擺手,不是不是,她自己有一間出租屋。她說今晚讓我嘗嘗她的手藝,還讓我把朋友叫來。我想著人多嘴雜,把你帶上就行了。
暮色四合,龍宇把我帶到張雨舒租的屋子。屋子雖小,卻整潔乾淨,布置得很溫馨。張雨舒系著紫色圍裙,右手持刀,將案板上的草魚開膛破肚。她刀法嫻熟,下手穩狠,一會就切好了。
我不敢造次,乖乖坐在折凳上。龍宇去了廚房,給張雨舒打下手。他鞍前馬後的樣子,像極了侍候娘娘的小宦官。但他們配合默契,打打鬧鬧間竟然效率不減。
倒是我這條單身狗受到了他們的精神暴擊。
吃飯時,這兩人還在卿卿我我,前一秒張雨舒夾了塊魚肉放在龍宇碗里,下一秒龍宇就要夾快紅燒肉在張雨舒碗里。我都撐到打嗝,他們碗里的菜卻已經堆成了兩座乞力馬扎羅。我悶不吭聲地往嘴裡扒拉飯粒,想像著手裡的筷子是箭矢,我手一揮就能聽我命令爆掉這對礙眼的傢伙。但讓我驚訝的是,這個被我們叫做火烈鳥小姐的姑娘,居然有著一手令人嘖嘖稱讚的好廚藝,平時吃一碗飯就要撂筷子的人,我今天迷迷糊糊吃了三碗。
好廚藝的女孩都有一顆賢妻良母的心。
我在巷口逗弄了半個小時貓咪,龍宇才姍姍而來,手裡拎著個塑料口袋,走一步蹦三步。我摸了摸貓頭,起身問道,你手裡提著什麼玩意?
他故作矜持,說,小玩意,不值一哂。
我說,要不要我用我那本《而已集》把你打進《墳》里?還不值一哂,裡面還能裝的人血饅頭?
他講塑料袋掀開一角,裡面是一些糕點,什麼綠豆糕,桂花糕,千層,我甚至在角落看見幾個極不合群的蛋撻。。
我問他,這張雨舒什麼來路?她家開稻香村分店的?還是這些都是過期了?龍宇啐了我一口,說,她家開五金店的,她只是喜歡自己做一些糕點,這叫業餘愛好。
我指指他的袋子說,那這些就是她的成果?看來你得把業餘改成「術業有專攻」。
龍宇抬頭看天,幽幽地說,不,這些是她在稻香村買的。
我哈哈大笑。
06
關於他是如何把火烈鳥姑娘從伊比利亞半島上誘拐過來的,直到一個月後我才從他嘴裡撬出來。
火烈鳥姑娘原名叫張雨舒。火烈鳥只是個綽號,或者說諢名,就像梁山好漢動手前先要報上自己混哪條道上,再報個諢名。當然了,諢名一般是人家口耳相傳而約定俗成的,宋江沒發跡之前敢稱自己「及時雨」嗎?也不怕誰把這急公好義的鄆城一哥給弄死。
我們原本對火烈鳥姑娘是一無所知的狀態。但他秉著「寧可錯殺一千,不肯放過一個」的教條,每個課間都扒在別的班級窗口探頭探腦。
事實上,教條主義雖笨,但還是有些用處的。
他在科技樓5班發現了張雨舒。
用他的話來說,張雨舒坐在靠窗的座位上,陽光傾灑在她身上,為她披上了一層純金的輕紗,美得遺世獨立。然後這個新晉的年輕詩人徑直走到張雨舒面前,問她那個老生常談的標準問題,你還記得我嗎?
張雨舒上上下下大量他一番,說道,你不就是那天那個神經嗎?龍宇猝不及防,結結巴巴地說,我不是神經,我就是想追你而已。
高一五班沸騰了,張雨舒揪著龍宇的領子,把他拽到樓梯間,惡狠狠地問,你究竟想做什麼?那口氣就像軍統把槍抵在中共地下黨額前。
龍宇又開始結結巴巴了,他一激動就會結巴,一結巴就會止不住。他沒頭沒腦地撂下一句,山不轉水轉,後會有期後,飛也似的逃離。只留下張雨舒在原地哭笑不得。
有了目標就好辦了。龍宇是將軍,披堅執銳要去攻城略地,我羽扇綸巾,營帳里潑墨揮毫。
關乎兄弟人生大事,我也不敢絲毫倦怠,恨不得把十幾年來的寫作功力紛紛用上。為了顯示出寄信人的拳拳赤子心,我還特意從舊書攤上淘來一本破破爛爛的《詩經》,混合著《徐志摩詩集》上的摘抄,我就不信這還算不上文采斐然。
所以我堅信,龍宇能追到張雨舒,我的情書起碼佔三成功勞。
但他告訴我,他在垃圾池那看見了信封。我氣得咬牙切齒,轉頭就把《詩經》高價轉給了一個室友。室友覬覦它已久,稱這本書身上有厚重如磐石的歷史感。我無心研究何謂歷史感,所以也不好意思讓明珠蒙塵。
龍宇追求張雨舒的方式很簡單,每天早上買一杯豆漿,一個牛角包放在張雨舒書桌里。張雨舒沒有推辭,來者不拒,只是每個星期一都會托我們班與她交好的一個女生把錢轉交給龍宇。
龍宇沉痛哀悼巴普洛夫把妹法的失敗,並斷言張雨舒的生物成績一定很差。所以他開始糾結要不要使用薛定諤把妹法。
周六,這廝睡過了頭,忘記摸進5班送早餐了。第一節課課間,他匆忙買了早餐便火急火燎地往5班趕。
當時5班正處於士氣低迷的狀態,全班像鵪鶉一樣縮在教室沒有動彈,只有一名中年禿頂的教師站在講台。教師負手而立,睥睨著全班同學,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而黑板上是一道關於力學的物理題。
龍宇職業病發作,看了一眼題目,心裡演算幾遍,下意識地就往講台上走。他拿起粉筆,先是寫出所用的公式,然後唰唰唰寫滿了大半個黑板。
老師正要發作,龍宇很誠懇地說,老師,這道題要用到高二的一個物理公式,屬於超綱的範圍了。不知道誰帶的頭,全班開始鼓掌,掌聲經久不息。老師的臉漲成了醬紫色,要不是顧忌為人師表,估計他早給龍宇幾大窩心腳了。
結局是龍宇被記過一次,同時被那位老師收為關門弟子,當成嫡繫心腹培養。至於記過,老師說功過不相抵。
而龍宇和張雨舒也在5班全體成員的祝福下在一起了。
當然了,他沒告訴張雨舒,他物理能考滿分,英語卻連五十分都夠嗆。
他還居功自傲,允諾的網費,飲料,快餐,通通被他拋到爪哇國了。
07
必須承認,張雨舒是個很棒的姑娘。當然了,她的廚藝確實給她加分不少,雖然她每次都喜歡逼著我們嘗試她出品的黑暗糕點。
龍宇跟她坦白,當初給她取過外號,叫火烈鳥。張雨舒也不生氣,笑嘻嘻地說,這個外號又霸氣又優雅,本姑娘喜歡。說完還炫耀性地踮了踮腳。她凈身高有一米七一,而龍宇穿著鞋也才夠著一米七的線。所以有時我也會嘲笑他,說他像跟姐姐出來買糖的弟弟。但話一出口,我就後悔了。我連一米七都沒有,按我的邏輯,我們三走在一塊不就是像去遊樂園玩耍的一家子嗎?
還好龍宇屬於文科白痴類的,沒有我心裡那麼多七七八八。
張雨舒參加了冬季校運會,報了女子接力和女子兩千米長跑。龍宇苦勸之下,她不為所動,並加上一句霸氣凜然的話,你還是不了解我的實力。
這句話說得石破天驚,要是在秋天,准得下一場秋雨。
於是龍宇去百貨市場批發回了一箱子熒光棒,打算以此作為應援道具。他把熒光棒分發給班上的同學,請求他們為張雨舒鼓氣加油。得知此消息的張雨舒非但沒有感動地一塌糊塗,反而把他罵了個狗血淋頭。
她說,我的物理天才,你能不能用你的小腦瓜好好想想,哪個班會舉班為對手鼓氣加油?這主意也虧你能想出來。雲岫呢?他死哪去了,怎麼不攔著你點?
我趴在桌上,有氣無力地回答,他動作太快,我來不及攔。當我是江湖百曉生還是萬事包打聽?
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原本無辜的我也被張雨舒在頭上敲了一記。當然了,龍宇更是凄慘,被張雨舒攆得上躥下跳。這幅情景像極了村裡的老太太喝罵偷雞賊。
事實上,張雨舒確實很能跑,不負她火烈鳥姑娘的諢名。本來5班的姑娘就顯得柔柔弱弱,一個個靜若處子,女子接力跑也沒指望拿個什麼名次。為承想一群林黛玉里出了個一丈青扈三娘般的人物,在落後一圈的情況下居然還奪得第五名的位次。
龍宇幫我把掉到地上的下巴又託了上去,然後和張雨舒擊掌祝賀,口中直誇張雨舒幹得漂亮!我想,我們班班同學肯定對婉拒熒光棒一事後悔不迭,要是熒光棒在手,他們能把龍宇二人紮成刺蝟。
原本我們班是第五名。
在三千米跑上,張雨舒充分詮釋了何為有勇有謀。一開始她閑庭信步,不疾不徐,任他人卯足了勁勇爭第一。也有幾人像她一樣前期蓄力,但那些人在中段都按捺不住,紛紛超前而去。待時機一到,她像扎了幾針腎上腺素一般,發力狂奔。
這一刻的張雨舒不像火烈鳥,倒像是揉身發力的獵豹,跑道就是蒼蒼茫茫的非洲的大草原。我問龍宇,你是不是找了個人形兵器?他目光獃滯,嘴裡也不知道喃喃些什麼。
果不其然,張雨舒摘得桂冠。她跑完全程時,第二搖搖欲墜,已經被她拉開兩圈。
龍宇拿著一件羽絨服,迫不及待地去迎接張雨舒。可張雨舒卻已被5班的同學簇擁在中間,她振臂高呼,五班的同學興高采烈,狂熱得像在舉行什麼神聖的宗教儀式。龍宇孤零零地站在人群外,手裡拿著他準備的羽絨服,躑躅間竟有些進退維谷。
張雨舒像個女王,享受著子民們的頂禮膜拜,而龍宇不像國王,倒像個主業是倒夜香的公公,只敢在挑著夜香時隱秘地瞟上一眼,還要擔心眼睛被剜出來。
這幅情景多少有些悲涼。龍宇默默地走回,面無表情,平淡地像是吃飯睡覺上廁所一般。我不知如何安慰他,只好使出男人間最泛用的手法——拍拍他的肩膀。
好一會張雨舒才小跑過來,臉上還有因激動泛起的潮紅。她似乎有些生氣,雙眉一豎,說,你怎麼都不來恭喜我,我這次可是冠軍!
龍宇笑得陽光燦爛,卻連連向她致歉,並將羽絨服裹在她身上。他們兩又說了一陣子的話,龍宇向我比了個手勢,便帶著張雨舒離開。
相交快一年了,他就算沖我挑眉,我也知道這是英語老師來了的暗號。他剛才沖我比的手勢是叫我按兵不動。他怕我衝動之下直接炮轟張雨舒。
沒錯,我剛才確實有這種想法,我不明白她哪來的底氣質問龍宇。拜託,你剛才萬眾矚目,享受著前呼後擁時,可知道他落寞的樣子?
與其說這是她的無心之舉,我更希望這是她故意在龍宇面前顯示出的驕矜。有時候,帶有目的性的事情反而能更給予人希望,因為無意識的舉動往往暴露了內心最真實的隱秘,真相都是血淋淋的。
寒風呼嘯著從四面八方湧來,像鋪天蓋地的群獸,彷彿要擇人而噬。我緊了緊身上的風衣,只覺得今天格外的冷。
08
龍宇和張雨舒發展神速,只要有一絲時間,他們就膩歪在一起,好像丘比特的箭上抹的不是閃閃發光的「愛的結晶」,而是「哥倆好」萬能膠。
匈牙利著名詩人裴多菲在《自由與愛情》里寫道:「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自由故,二者皆可拋。」但龍宇顯然是鄧小平理論的忠實擁躉,相信「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換做他來寫,可能是這樣的:自由誠可貴,生命價更高,若為愛情故,二者皆可拋。
對於戀愛後的龍宇來說,自由和私人空間委實是奢侈的字眼。天不亮他就要起床,騎著那輛老舊的自行車接張雨舒上學,然後下晚自習再把她送回出租屋。每天的課間都不見他待在教室里,好幾次因為上課遲到而被罰在門口聽課。我問他,從我們班道科技樓小跑著也要三分鐘,來回就是六分鐘,你就光陪她四分鐘?
他露出一個苦笑,有些無奈地說,她要我這麼做的,她說她怕我亂勾搭班上的姑娘,她看著我才安心。我頗有些唏噓,同時有些膽寒。
龍宇漸漸地淡出了我的生活,沒辦法,他把每一分每一秒都毫無保留地獻給了他心愛的姑娘,沒有時間理會我這個有大把時光的階級敵人。
學期結束的第一天,我跟同路的同學約好,第二天蹭他的順風車。交完房費後,我兜里僅剩一張皺巴巴的十元。我漫無目的地在街上游弋,想找個能打發時間的場所。對於學生來說,網吧確實是一個經濟實惠的地方,所以我用僅剩的十元開了一張臨時卡。
福無雙至,禍不單行。顯示屏上彈出「餘額不足」的提示窗口,而腹中傳來的咕咕聲也穿透了耳機,狠狠撞進耳朵里。我為這典型的掩耳盜鈴感到慚愧,並打算離開這個連肚子叫都會帶起迴音的空間。忽然,一個白色的,逸散著蒸汽的物體出現在我面前。
所以,我和趙小賤的友情是從一個熱騰騰的香菇豬肉包開始的。
趙小賤是我給他取的諢名。他原名是趙江,一個像「張偉」,「李強」,「王秀英」一樣接地氣的名字。他曾是我們班第一名。注意,曾與今對立,現在他已經墮落成了沒有夢想的網癮少年。他也不愛提當年勇,並認為辛棄疾是很做作的詞人。
用他的話來說:我覺得辛棄疾這老傢伙的詞里最多的就是「追憶似水年華」
我問他辛棄疾和普魯斯特有沒有託夢給你,說你是個智障?
假期里,我除了幫父母照看超市,就是看動漫。我從《新世紀福音戰士》一路看到《死神》,看完綾波麗和露琪亞就看毛利蘭和靜香。沒從柯南哪兒學到多少縝密的推理手法,倒是知道了許多犯罪手法,這使我在某段時間內極度痴迷於製造一個不可能犯罪。
我在電腦上把《秦時明月》系列又看了一遍,感嘆玄機公司真是捨得為CG花錢。同時又恨不得掐死編劇,這拖沓的劇情簡直沒完沒了。我後來跟趙小賤吐槽,《秦時明月》劇情推進得簡直比離婚官司還要扯皮。
龍宇一直沒有打電話給我,我也就懶得撥給他。有時忽然想到,這貨也許正和張雨舒在草海湖盪起雙槳,而我卻成了全職售貨員,真是造化弄人。
我和趙小賤倒是聯繫著,但聊的話題卻比較沉悶,而且是我不熟悉的領域。我跟他說暴走的初號機簡直就是bug一樣的存在,他回復我這一集快樂大本營的嘉賓是柳岩。我說夏彌其實是喜歡著面癱師兄的,他回復他抽到了七折皮膚。
暑假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它的結束說明著我的高二生活開始。
按我的說法,高二其實是高度犯二的縮寫。
09
我拖著行李箱,剛從班車上下來就接到了龍宇的電話。他扔出了一個把我炸得暈暈乎乎的重磅炸彈:他要跟張雨舒攤牌。
我坐上的士,在車裡問道,你提分手為什麼要把我拽去?
他沉吟良久,說了兩個字,壯膽。
車在校門口停下,龍宇幫我把行李抬進宿舍。一個暑假沒見,他變黑了,變瘦了,變憔悴了,下頜處的鬍鬚看起來也有一段時間沒有刮,頭髮走的是劉歡和犀利哥路線。
我打趣說,您這幅扮相,這個暑假是在蘭若寺過的,還是沿街流浪?他只是淡淡一笑,抿嘴不語。
我問他,你打算怎麼分?他說當面解釋。我問是打車過去還是騎自行車過去。他說,那就打的吧,自行車被我賣了。
我和龍宇站在張雨舒出租屋門口。透過紗窗,我看見裡面有兩個人影交錯在一起。我大驚失色,心想,莫非原因不是我想的那樣,三觀不合,而是龍宇早知道自己成了一道綠光?他叫我來不是壯膽,而是要將裡面那對狗男女三刀六洞?他要是殺人,我是制止他呢,還是遞刀就行?
我正胡思亂想著,門已經開了。
是你?是我!我和屋內的人異口同聲,語調比正步還要齊。
屋裡的人是張雨舒和趙小賤。
我問他,你怎麼會在這?他以東道主的傲然語氣說,我表妹叫我來的。但他話鋒一轉,喝問道,枉我把你當兄弟,原來你這混賬東西欺騙雨舒的感情!你捫心自問,你是不是禽獸不如!
我無辜地指了指龍宇,他認識到自己犯了左傾冒險主義的錯誤,連忙掉過頭去,將矛頭對準敵人。
龍宇站在張雨舒面前,直愣愣地盯著她,而張雨舒也與他對視,空氣里瀰漫著緊張的氣氛。這像是一代宗師間的生死決鬥,一方氣定神閑,一方淵停岳峙,雙方都在對峙中尋找弱點,追求一擊必殺。
我和趙小賤默默地走出房間,坐在出租屋前的花壇上。
暴風雨前的海面總是波瀾不驚,希特勒不會提醒波蘭注意防範「閃電戰」,越是強大的技能蓄力時間越長。
但這兩人根本沒按套路出牌。不過短短几分鐘時間,龍宇就推門而出,臨走前還貼心地幫張雨舒把門關上。
這分手也太兒戲了吧,你們倆當這是過家家呢?這麼好聚好散,你們讓其他一分手就要死要活的情侶情何以堪?我滿肚子的疑惑卻不知從何說起。
我有些擔心龍宇的狀態,一副雲淡風輕,勘破世事的模樣,彷彿看破紅塵,從此要和青燈古佛常伴一生。我跟在他身後,亦步亦趨,同時嘰嘰歪歪地說道,哎呀,你想出家的話還挺麻煩。威寧的鳳山寺似乎也沒什麼香火,也沒有小沙彌,老方丈,他要是想出家還要去外地。再說了,出家還真你呢不簡單。古代出家之前還得先考個進士,沒有「度牒」,就等於今天無證駕駛。還有,現在的寺廟還只招高學歷人才,人家連本科生都不要何況你這這個半吊子高二生。
我絮絮叨叨半天,他卻一把摟住我肩膀,大笑說,當和尚做什麼?花和尚?彭和尚?走,上網去!
我們去了網吧,沒想到遇見了趙小賤。我很訝異他的神出鬼沒,他邊打遊戲邊說,表妹說她想一個人靜靜,嫌我礙眼,然後我就打的過來了。我和龍宇一左一右挨著他坐,沒辦法,這傢伙非要坐三人坐的中間,而網吧人又爆滿。
趙小賤嘴賤道,哎哎,我可沒帶鄧百川和公冶乾,你們這可沒點江湖道義啊。我說,你這個笑話好冷,虛竹和王語嫣難道還有一段不為段譽所知的江湖秘辛?
龍宇狠狠拍了我頭一下,說,你哪來這麼多白爛話?
直到晚上十點,龍宇和我把耳機一摘,打算走人。我問他是不是回寢室,他說去擼串。於是叫上了趙小賤,三人去了燒烤店。
我和趙小賤默默地看著龍宇猛灌啤酒,狂吃韭菜和大腰子。趙小賤問,你要不要攔著點?我說,既然他願意不羈放縱愛喝酒,那就由得他去。
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一個大男人哭得梨花帶雨,如喪考妣,也算得上是心酸了。我和趙小賤蹲在路邊,看著龍宇抱著棵泡桐樹死活不肯撒手。從他對泡桐樹所說的雜亂無章,狗屁不通的絮叨里,我大概知道了來龍去脈。
火烈鳥姑娘疑心病太重。每當龍宇在她視線里消失一會,她都覺得龍宇能勾搭七八個女同學。她禁止龍宇與其他女生聊天說話,她覺得龍宇不可靠,她覺得龍宇不能給他安全感。甚至她還把我作為假想敵,勒令龍宇跟我少接觸。
火烈鳥姑娘控制欲太強。她希望龍宇一切以她為中心,尊她為女王。這在戀愛里本是無可厚非的事情。但這個暑假,只要她撥打的電話龍宇錯過了,QQ消息沒在三十秒內回復,早起沒有早安,晚睡沒有晚安,她就會在電話里歇斯底里地大吼大哭。她要求龍宇隨叫隨到,即使是龍宇離她家足足相距幾百公里,每次都要在顛簸的山路上坐三四個小時的車。
在她的控制下,龍宇彷彿是出演牽絲戲的木偶,一舉一動都被她高超的技術所操縱。但這次不一樣了,提線木偶手持剪刀,將身上的提線一根根剪下。
他到底是談了一場戀愛,還是去奧斯維辛集中營走了一遭?
他的話像嗡嗡的飛蛾,在我耳邊打轉。我想起了學校的冬運會。我眼前似乎出現了那個時候的龍宇,他瑟縮在人群外,舉著羽絨服,眼裡全是落寞。抱著泡桐涕泗橫流的男生和舉著羽絨服孤單落寞的男生似乎在我面前擁抱又重合,最後化作那個紅衣的長腿姑娘。
我忽然有些疑惑,為什麼張雨舒前後反差會這麼大?到底是世事無常,白雲蒼狗,還是等閑變卻故人心?
千人一面,千面一人
龍宇忍痛分手的原因簡單而又乏味。別的情侶分手都要勾動天雷地火,而他們戀情的結束淡地像是一杯無色無味的涼白開。
我和趙小賤齊心協力,廢了老大勁才把他和泡桐樹分離。再把他放到趙小賤肩上時,他嘴巴還像魚一樣一張一合地翕動。我湊耳過去,即使模模糊糊,我還是聽明白了。
他還在念叨張雨舒。
10
網吧的台階有些涼,我晃晃悠悠地起身,看著鱗次櫛比的高樓,看著稀稀落落的燈火,看著推搡打鬧的男男女女,我總覺得自己已經是個行將就木的老人了。
龍宇和趙小賤估計是吵累了,既然背靠背睡了過去。老遠就能聞到刺鼻的酒味,他們似乎在發酵。明天一早把他們丟到天橋上去,中午就能賺得盆滿缽滿。可惜我沒學過什麼樂器,寫出的大字也像狗啃過似的,不然我拉著二胡,掛上「賣藝葬兄」的牌子,也是可行的。
我忽然笑了,高中三年,我就是跟一群活寶熬過來的。
當年蓋聶白衣獵獵,手持淵虹,一路從咸陽殺過,遇神殺神,遇佛殺佛,敵人在他面前就是待宰的肉豬;天明狡黠靈動,古靈精怪,主要任務就是惹是生非。後來我才知道,這是劇情需要,構成了因果關係才能推動劇情發展。
蓋大叔一天天老去,淵虹也被鯊齒折斷,那個為天明仗劍天涯的男人也有有心無力的時候。
天上一日,地下一年。陪伴我們走過大半個青春的荊天明,其實才12歲的孩子,但我卻已至舞象之年。想一想還頗有些諷刺意味。
我走到他們身邊,蹲下來捏住他們的鼻子,隨著一陣豬叫聲,他們醒了過來。網吧里的收銀妹子防賊似的看著我們。
我說,你們不是真打算跟流浪狗搶地盤吧,趕緊開間房去,貴州的氣候怎麼跟新疆一樣,晚上冷的要死。
他倆茫然地看著我,我只好俯身,一手拉一個,把他們拖起來。
我們走在天橋上,路燈橙黃的光打在地面,趙小賤忽然停下腳步,站在護欄前。他說,龍宇,其實我一直很不喜歡你,我覺得你是一個自私的小人。
他表情嚴肅,根本不像酗酒後的人。他語速飛快,像是把多年鬱積的話一股腦地說完:「其實你壓根就沒有去了解過張雨舒,你知道她經歷過什麼嗎?在她五歲那年,她生母拋家棄子跟著一個來路不明的男的跑了。大舅沒什麼本事,每天只會喝悶酒,她從小就是吃百家飯長大。後來大舅再婚,他把一門心思全放在新來的女的身上。她的繼母最大的愛好就是賭博。她嗜賭成性,敗光大舅的家產後,她把離婚協議一簽,瀟洒離開。張雨舒只好拚命做兼職來賺學費和生活費。她自卑又驕傲,敏感地像只刺蝟。你知道——」
我一拳搗在趙小賤臉上,打得他鼻血直流,也使他的咆哮戛然而知。龍宇看看他,又看看我,忽然笑著說,我也許是個小人,但我絕對不自私。
我打住他的話頭,對著趙小賤大吼,你憑什麼用張雨舒的經歷來綁架他?龍宇是個小人,煞費苦心地追求別人,又棄之如敝履!但你一個旁觀者有什麼資格指摘他——
龍宇又打斷了我的話,夠了,雲岫!你當你是誰啊!我們罵紅了眼,氣喘吁吁,像三條瘋狗,互相撕咬著。
在天橋上,我們一行鏖戰許久,似乎要把對方推搡下天橋。直到大家將力氣和勁頭用光,像爛泥一樣癱倒,堆疊在一塊。最上邊的趙小賤忽然扯出一個嚇死人的笑臉說,草,你們是往死里打是吧?雲岫,就你刁鑽,光打我腰,打壞你賠啊?
我們看著星光稀疏的天空,那裡漆黑如墨,濃密地像是籠罩了一層散不去陰霾。
我們互相攙扶著起身,笑得沒心沒肺。
龍宇把手搭在趙小賤肩上,嘴裡說,雲岫那老小子會刷QQ會員,待會我叫他給你刷會員,算他賠禮道歉。趙小賤也像個拔了塞子的氣球,連聲應著,並說要我來付房間錢。
我在他們身後破口大罵,像個被遺棄的怨婦。
王小波在《黃金時代》里寫道:「那一天我二十一歲,在我一生的黃金時代。我有好多奢望。我想愛,想吃,還想再一瞬間變成天上半明半暗的雲。我來我才知道,生活就是個緩慢受錘的過程,人一天天老下去,奢望也一天天消失,最後變得像挨了錘的牛一樣。可是我過二十一歲生日時沒有預見到這一點。我覺得自己會永遠生猛下去,什麼也錘不了我。」
我不想變成天上半明半暗的雲,我只想成為走街串巷的風。我的黃金時代就是和這群神經病一起變成風的日子。只要這群神經病還在,我就會愈錘愈猛,什麼也錘不了我。
回首向來蕭瑟處,也無風雨也無晴。
PS:現在我是個新生,日子過得平平淡淡,以前的那些時光彷彿都被偷走了,不復存在。熱血的日子一去不復返,剩下的全是冰涼。
以前偷偷翹課去打遊戲,我們幾個的錢全交了網費,等上完後,大家東拼西湊,一碗炸土豆三四個人搶著吃。
只要有誰喜歡上了某個姑娘,儘管大家口頭上冷嘲熱諷一番,暗地裡卻幫忙打探消息,金錢上也毫不吝嗇。
一起在教室里看《狐妖小紅娘》,一起聽許嵩、周杰倫、薛之謙,一起和體育老師作對——跑操從來都是從中間直接過去的。2333。
高考完後,大家各奔東西,有的去了心儀的大學,有的讀了個普通一本,有的回校復讀,有的隨人進城打工。
有誰想得到,說過一輩子都要互相罵 「操你媽」的兄弟們,生疏到幾個月都不敢打電話呢?
我記得高考完最後一次聚餐,我說了一句:「我們這個班,從今天起,就別想再湊齊了!」
一語成讖。
想起了張魯一飾演的徐天,他常說一句話:
「做人沒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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