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熄掉光

01-27

2016年的除夕夜，我一個人從飯店步行回家。

霓虹燈閃爍，路上很安靜，我哼著小曲往我的出租屋那邊走，大年三十的半夜三點，整個城市在這個時候吐出所有野心勃勃的人，它身體空空的，顯得很落魄。

我走的很慢，趁機欣賞這個讓我消耗生命，心驚膽戰的森林。

路過一盞路燈的時候，有個聲音在我耳邊響起來：等一下！

不是很大，像是蚊子的嗡嗡細語，我轉過頭去搜尋目標，什麼都沒看到。

我把手插進衣服兜里，繼續往前走，那個聲音又出現了：幫幫我！

我有點奇怪：誰啊，在哪？

一個小姑娘的聲音說：你先答應幫我。

我心裡覺得有趣，說：你很不講理啊。

我說：好。

她的聲音顯得很欣喜，說：你進來，進到路燈的燈光下面來。

我帶著疑惑慢慢走進去，耳朵旁有積雪倒塌的聲音。

剛一進去，我突然看到一個小孩子，大概九十歲的樣子，穿著件深色的棉大衣，戴著兜帽，看不清楚臉。

我嚇了一跳，一下子又退出光圈，小孩子突然消失，我面前只剩下了昏黃的燈光照出來的一塊布滿腳印的積雪路面。

我戰戰兢兢地說：你是……鬼？

她沒有回答，沉默持續了好久，又過了一會，有輕輕的啜泣聲傳來。

她說：我……我也不知道。

我有點心軟，我想我一個一米八幾的大男人，總不能放著一個小姑娘一個人哭啊，管她是人是鬼呢。

我毅然衝進光里，看到剛才那個小女孩靠著路燈桿坐在地上，抱著膝蓋小聲在哭。

我彎腰摸摸她的頭：怎麼了你，跟哥哥說。別坐地上，那麼濕。

她的頭埋在膝蓋里，說：不冷的，我不會冷的。

我嘆口氣，也一屁股坐在她旁邊的雪水裡。

她說：我也不知道我是什麼東西，一出生，我就在光里。我不會渴不會餓，也不會冷不會熱，我像是一個，按你們的話說，應該是像妖精一樣。

我笑了出來：妖精都是長著翅膀飛來飛去有魔力的，您這守著一根破鐵皮杆子的妖精也太慘了吧。

她生氣的拿拳頭錘我：我也是可以的，只要在光里，我也能到處飛來飛去的哦！

我說：那為什麼呆在這裡不動啊。

她有點落寞的看我一眼：我想讓你幫我找一個人。

我有點懵：誰啊，有家庭住址手機號微信號嗎。

她說：是一個小男孩。能看見我的人很少的。以前一個夏天那個小男孩看到了我，拉我一起玩，還介紹我給他的朋友。

她繼續說：可他的朋友全都看不到我，都嘲笑他吹牛說自己有一個會飛的朋友，他很生氣「你們不跟她玩，我自己跟她玩。」

我撲哧一聲笑出聲：還挺有義氣。

她說：是啊，我一個夏天都跟他在一起，我們一起畫畫，一起去山裡抓蟲子，還一起看露天電影。

我說：你的初戀小男友。

她的臉刷的一下紅了：沒有啦沒有啦！後來八月末的時候，他說他要回去上學了，叫我第二天早上在這個路燈下面等他，說要送我禮物。

我隱約猜到了結局：他沒來是吧。

她不出聲了，過了一會，她說：他一直很有信用啊，他可能只是有點急事。

我知道，小男孩不會回來了。他只是一個回老家過暑假的小孩子，碰到一個奇特的小女孩跟她一起過了一個假期而已。回到學校，有新朋友，很快就會把老家的事忘了。

我說：你等了多久了，丫頭。

她掰起了指頭：我想不太起來了，可能是三年吧。我不會老不會餓不會冷，其實很快的。

她說：我想讓你告訴那個小男孩，說我可能等不了啦，我現在每天醒著的時間越來越少啦。是不是說妖精都活不了多久的來著？

我的眼睛突然有點濕潤，應該是雪花落上去的緣故，我說：我剛好認識這個男孩，他也一直在找你，他說他有事來不了了，禮物也被他吃掉了，叫你以後自己玩。

她注視著我半天，突然露出一個笑容：那你幫我跟他說沒禮物也沒關係，叫他回來再陪我玩啦。

我站起身說：好，那你先振作起來哦，自己也多到處看看，小男孩有辦法找到你的，放心吧。

她笑得很開心：謝謝你大哥哥。

我離開的時候回頭看了一眼，什麼都看不到，只有孤零零的一團光圈溫暖著一小片的雪，擋住了四周所有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