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地1》的裝甲列車,致敬了中國東北的抗俄土匪?

「我們將先炮擊,再掃射,最後是完全毀滅,你們,將永遠無法阻擋這台機器的腳步。」

  面對扎菈·古夫蘭(Zara Guflan)——阿拉伯半島最危險的女戰士——時,一位奧斯曼帝國的將軍帶著驕傲說道。後者之所以如此自信和狂妄,是因為在遠方,「Canavar」號正在向前線靠攏。這部列車上安裝了4門榴彈炮,它們會噴出赤紅色的火焰;更可怕的是,其周身還覆蓋著高韌性的裝甲鋼,讓它看上去如同一頭鋼鐵鑄造的野獸。在《戰地1》劇情中,它是阿拉伯起義者的剋星,象徵著工業文明的殘暴一面——它趾高氣昂、來勢洶洶,在其軌道之下,鋪滿了鮮血、斷肢和無辜者的屍體。

《戰地1》宣傳畫中的裝甲列車「Canavar」號,這個詞在土耳其語中的意思是「野獸」,中文版將其譯為「狼王」,在遊戲中,它共由四節車廂組成,其中第一節有兩個炮塔,藍本是「阿穆爾人」號;第二節是蒸汽車頭;第三四節則各有一個榴彈炮炮塔和一個高射炮炮塔,原型是「紅鬍子」型列車上的炮車

  儘管在遊戲中有著濃墨重彩的一筆,但「Canavar」號並不是一種符合史實的武器,在阿拉伯半島,土耳其並未投入一列裝甲列車——他們動用的只有機槍、火炮和老式飛機而已。相反,EA是在兩個原型的基礎上締造了它,這兩個原型就是沙皇俄國的列車「紅鬍子(Khunkhuz)」號和「阿穆爾人(Zaamurets)」號——其活躍的舞台也不是黃沙紛飛的阿拉伯半島,而是白雪皚皚的遠東腹地。

白樺林下的鐵路戰

  如果把「紅鬍子」和「阿穆爾人」號的歷史,比作樹上的兩根枝條,那麼,綿延不絕的鐵路就是它們的根。事實上,所有裝甲列車的歷史,都與鐵路的發展史有關——自1825年、第一條鐵路在英國通車以來,它們便以驚人的速度在世界各地延展。

  作為工業革命的成果,鐵路不僅讓沿途居民獲益匪淺,還幫助政府解決了兩個重要問題——這就是軍隊的運輸和補給。它們不僅可以將大軍迅速部署到遠方,還為遙遠的據點提供了源源不斷的補給品。19世紀中期之後,這種關係變得更為緊密了——軍用列車開始在歐美國家登場:1848年,奧匈帝國在火車上加裝了鐵板,以鎮壓國內的起義;而在美國內戰期間,北軍也對一些火車進行了改裝,並將其用作重型火炮的機動平台。

美國內戰期間,費城-巴爾的摩鐵路線上的裝甲列車,上面加裝了鋼板、射擊口和一門大炮,以保護維修鐵路的工人免遭襲擊

  從19世紀中期開始,一些專業的鐵道部隊也相繼成立,其中走在最前列的是俄羅斯。1851年8月,也就是該國第一條鐵路幹線(聖彼得堡-莫斯科鐵路)通車時,沙皇便簽署了一份特殊命令,要求招募17個連隊、4340名官兵,以保護沿線設施免遭歹徒襲擊。

  1870年起,上述連隊被納入了工兵的序列,規模也在不斷擴大:很快,在原有基礎上,俄軍組建了專門的鐵道營,每個營都有超過800名官兵。按照一份法令,這些營必須被部署在樞紐附近,以便為軍列提供維修和保障——正是因此,它們中除了工人和護路隊之外,還編入了大量的技術人員。

在今天羅馬尼亞境內的一座車站,俄軍鐵路部隊的成員和工程列車的合影

  當1878年、俄土戰爭爆發時,共有三個鐵道營奔赴前線,由於它們表現優異,沙皇決定,在這些營的基礎上組建所謂的「鐵道旅」。儘管各「鐵道旅」的人數超過了2000人,但隨著俄國勢力不斷深入亞洲,它們依舊無法滿足軍事上的需要,在形勢複雜的遠東和中亞地區,這種矛盾更是極為顯而易見。

1904年、刊登在法國報紙上的一幅繪畫,表現了在亞洲內陸修建鐵路的俄國工人和士兵,期間,他們經常遭遇各種武裝襲擊

  在這種局勢下,建造裝甲列車、以抵禦襲擊者的想法便被提上了日程。但有趣的是,俄國的第一批裝甲列車並沒有誕生在國內,而是萬里之外的中國,其誘因是1900年的義和團運動。在這一年春夏之交,大批拳民進入了天津,讓外國租界當局坐立不安:這裡有大約3000名僑民和傳教士,但駐軍只有不到300人。

  這時,一名俄國海軍軍官——阿尼西莫夫上校提出了一項建議:建造裝甲列車。在塘沽港,他率領部下搜羅了幾節車廂,並為每節車廂安裝了鋼板。在守衛租界期間,該列車就像是移動堡壘般在陣地間穿梭,並運輸了大批士兵和補給品。在它的支援下,聯軍逐漸控制了天津的戰局。

1900年夏天,一隊法國士兵在天津市的街壘中駐守。當時,俄軍改裝的裝甲列車幫助聯軍穩定了局勢

  在中國東北地區,情況也同樣危急。當時,俄國勢力在當地的命脈——東清鐵路——遭到了義和團的猛烈襲擊。東清鐵路始建於1897年,起點在貝加爾湖畔的赤塔,並經過滿洲里、哈爾濱、綏芬河,一直延伸到太平洋沿岸的海參崴。從建造之初,它就處在了俄國政府的掌控之下,其運營者「東清鐵路公司」更幾乎是一個殖民政權——它擁有領土、貨幣甚至是武裝力量;為招徠俄國人定居,他們還在沿線建起了大片居民區。自然而然,上述行徑也招致了中國民眾的憤恨,尤其是當義和團興起之後,對鐵路的襲擊更是被推向了頂點。

東清鐵路(即中東鐵路)在中國境內的走向示意圖,至今,它仍在東北的經濟生活中扮演著重要角色

一輛工程列車駛過東清鐵路沿線的哨所,它們都屬於俄軍的第1烏蘇里鐵道營——自東清鐵路興建之初,俄方便在沿線部署了大量駐軍

  在東北,這些半盜匪、半游擊隊的武裝分子被稱為「紅鬍子」。憑藉靈活的戰術,他們搶劫列車,向旅客索取保護費,並燒毀貨場和車站。到1900年時,他們共破壞了數百公里的鐵路,讓大量俄國僑民倉皇撤離。一場曠日持久的貓鼠遊戲也就此開始。為剿滅「紅鬍子」,東清鐵路先後投入了2.5萬名武裝人員,其中不乏來自國內的職業軍人。尤其是1900年後,受冒險精神的驅動,許多沙俄軍官來到了公司麾下,試圖用戰功博取一個向上晉陞的台階。

20世紀初,一名俄國軍官向攝影師展示剛抓獲的「紅鬍子」,為剿滅這些半盜匪、半游擊隊的武裝分子,俄軍投入了大量兵力

  在這些冒險家中,就包括了未來「紅鬍子」和「阿穆爾人」號的設計者——米哈伊爾·克羅波夫(Mikhail Kolobov)——他當時只有不到35歲。一些同僚認為,他是一個精幹的技術軍官,但身上也無不透著職業官僚的野心和內斂。

  這種品性與他的出身不無關係:他的父親是一名下級軍官,由於家境貧寒,克羅波夫只能報考軍校,以求得一個接受高等教育的機會。在軍營內,他又不得不屈服於殘酷的叢林法則——由於上級學員享有絕對的特權,只要稍不如意,他們就會對新來者橫加毆打和虐待。

  險象環生的環境,讓克羅波夫迅速變得成熟,同時,他也沒有放棄對知識的追求,對心愛的工科尤其如此。1892年,他從名冊中脫穎而出,入選了工程部隊。但此時,他又遭遇了一道看不見的屏障,因為在沙俄軍隊中,對出身貧寒者始終存在偏見——按照慣例,他們最多會3到4年晉陞一次,然後在少校或中校的位置上止步。當義和團運動爆發時,克羅波夫便面臨著這種困境。

米哈伊爾·克羅波夫(1868-1944)生於白俄羅斯地區的一個下級軍官家庭。他先後主持了「紅鬍子」和「阿穆爾人」號的設計。十月革命後,他前往遠東,在高爾察克的麾下同布爾什維克作戰。1920年代、他流亡中國,並撰寫了幾部關於蘇俄內戰和東正教會歷史的著作。1944年,克羅波夫死於天津市。

  在反覆考慮後,克羅波夫決定前往遠東,為自己打通一條出人頭地的道路。在當地,與「紅鬍子」的較量很快改變了他的一生,並令他對鐵路戰術產生了獨特的認識。他注意到,「紅鬍子」雖然剽悍敏捷,但缺乏重型武器,在遭遇有力抵抗時,更是會很快作鳥獸散。在這種情況下,如果能部署裝甲列車,「紅鬍子」的活動無疑將得到極大的遏制。

  於是,在1902年,他完成了一份裝甲列車的草圖,按照設想,該列車將擁有機槍、榴彈炮和全方位的裝甲防護。遺憾的是,由於成本太高,他的提案只得到了部分落實:最終,東清鐵路只是簡單地改裝了幾列貨車,以便在沿路巡邏時使用。

  在這些列車的幫助下,「紅鬍子」被一點點剿平,但同時,這些戰士也給俄國人留下了深刻印象,甚至令後者產生了一種敬畏心理。正如一名俄國軍官描述的那樣:「我眼前的這名匪徒只有16歲,因為野蠻的罪行而將被處決,但驚人的是,在被斬首前,他的臉上都沒有流露出一絲恐懼——這和他的年齡、身份極不相配……甚至直到行刑前一刻,他仍在對所有人叫罵不已。」

俄國畫家筆下的「紅鬍子」,在20世紀初葉,他們給俄國人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

  同樣,這種敬畏還體現在辭彙上,俄國詞典上很快出現了兩個新詞,其中之一是「Хунхузы」,它是漢語「紅鬍子」的轉寫;而另一個是「Заамурец」,或「阿穆爾人」,這個詞可以指在東清鐵路服役的俄國軍人、也可以指阿穆爾河(即黑龍江)流域一切桀驁不馴的當地居民。

  另外,在這段時期,克羅波夫也確立了列車設計的幾個關鍵原則,即火力必須置於第一位,其次是保證射界和裝甲防護。同時,他還尤其希望為列車安裝大口徑榴彈炮——而這些武器,也將幫助它們適應高烈度的戰爭形態。

「紅鬍子」

  當「紅鬍子」被剿滅的時候,世界大戰的陰雲已經在地平線上聚集,而在戰爭的最初階段,俄軍的狀況又可謂一敗塗地。僅在1914年8月的坦能堡戰役中,他們便損失了17萬人,而到1914年年底,其傷亡更是突破了70萬的大關。

  前線的局勢令克羅波夫非常震驚,也喚醒了他內心深處的使命感。事實上,自戰爭爆發以來,除了帶領下屬檢修軍列之外,這位工程師幾乎處在了無所事事的狀態。利用這段時間,他繪製了許多藍圖,它們要比東清鐵路上的列車更為強大。在一封給上級的信中,克羅波夫宣稱:

  「它不僅是一種前線急需的裝備,如果大量建造,甚至完全可以改變整個戰場局面……」

1914年,俄軍在坦能堡戰役中遺棄的輜重車,前線的一連串失敗,讓克羅波夫開始向上級建議製造裝甲列車

  由於官僚主義使然,這封信最初沒有得到任何回應,直到一位同僚的干預,才令克羅波夫的請求被提上了檯面。這個人就是西南方面軍的軍事交通主任、同時也是克羅波夫的好友:伊萬·帕夫斯基(Ivan Pavsky)。1915年3月26日,在給西南方面軍的報告中,帕夫斯基帶著不容質疑的口吻寫道:

  「克羅波夫少將(第2阿穆爾鐵道旅旅長)的報告是具有啟發性的……考慮到加利西亞(作者注,Galicia,位於東歐南部,是一片重要的農業區和大平原)周圍開闊的地形,敵方顯然不足以建立一條連貫的工事;但與此同時,該地區的鐵路網路又極為發達,克羅波夫的列車可以沿著支線趁虛而入,一舉在攻勢作戰中撕開敵人的陣地。當然,這一切的前提是為其配備適當的火力。

  我們認為,除車頭之外,這種列車還應包括2-3節裝甲車廂——它們在後方的車輛廠就可以完成建造,對於武器,至少應當有機槍和榴彈炮。為降低成本,我們尤其建議使用繳獲的奧匈軍裝備……至於列車的指揮官可以從鐵道營的軍官中招募。」

  這份建議獲得了通過,但局勢卻束縛了俄國人的手腳。1915年5月,德軍和奧匈軍隊發動了聯合攻勢,在一月之內就前進了上百公里。為避免更大的損失,俄軍需要將車輛廠向後搬遷,最終,生產裝甲列車的地點改在了遠離前線的基輔(Kiev)。隨著夏天來臨,各種材料也如涓涓細流般向當地集中,同時,最初的草案也被擴充成了厚達72頁的詳盡圖紙。

《戰地1》中,「狼王」的後兩節車廂,實際就是「紅鬍子」型的炮車,出於遊戲平衡的考慮,設計者取消了車廂兩側的機槍射孔,取而代之以一座可360度旋轉的高炮炮塔,以便玩家對付步兵和空中目標

另外,如果注意《戰地1》的過場動畫,會發現在「狼王」最前方,還有一門大口徑鐵道炮,但事實上,由於重量巨大,這些重炮已經超出了車頭的牽引能力,並不會被配置在當年的裝甲列車上

  1915年8月中旬,克羅波夫的裝甲列車正式動工,它被命名為「紅鬍子」號,以向在遠東時的老對手致敬。在戰爭期間,該型車一共生產了四部,其餘三部分別被命名為「常勝者聖格奧爾基」號、「勇士」號和「斯科別列夫將軍」號,它們都由兩節炮車、一節煤水車和一部Ov型蒸汽機車組成,其中,最後一部列車「斯科別列夫將軍」號於1915年10月竣工服役。

  在剛出廠時,「紅鬍子」引發了極大的轟動,因為這是俄國陸軍頭一次在一種裝備上集成如此眾多的武器。它最大的亮點是炮車,其前半部分是炮塔,中後部分是機槍手的戰位,表面則敷設了12-18毫米的裝甲,這讓它可以抵禦機槍和彈片的侵襲。

「紅鬍子」型裝甲列車中,機車、煤水車和前部炮車部分的側視圖,這裡展示的是其剛出廠時的狀態

  為炮車提供火力輸出的,是一門1904型3英寸山炮。與普通的野戰炮相比,它們的重量更輕,能拆卸成零件供騾馬運輸,但為此,設計者也被迫做出一些犧牲——比如,它的最大射程只有不到5千米。到一戰爆發時,這種火炮已被更優秀的產品取代,只是因為一系列機緣巧合,它們才在列車上找到了用武之地。

  儘管1904型山炮的全重只有428千克,但將其安裝在火車上並不是一項簡單的工作:工人們需要首先拆掉火炮的輪式炮架,並為其建造一個特殊基座。該基座的設計非常精巧,可以保證炮手的座椅跟隨火炮同步運動。為保證零件嚴絲合縫,工人們還進行了長期調試——根據記錄,相關工序進行了大約10天,並佔據了改造工程量的五分之一左右。

炮架上的1904型山炮,由沙俄的奧布霍夫工廠設計,其炮架是後來芬蘭軍隊安裝的,和「紅鬍子」上的炮架略有差異,其口徑為76.2毫米,理論最大射速可以達到24發/分,但彎曲的彈道和有限的射程是一大硬傷

  「紅鬍子」的每門主炮都備有105發炮彈,其中包括80發破片殺傷彈和25發高爆榴彈——它們都儲存在炮位下方的彈藥庫里。這些火炮的射界達到了220度——這也意味著,當前後兩節炮車同時火力全開時,「紅鬍子」便可以完全橫掃周圍的區域。同時,為對付近處的目標,在炮車中後部,每側都安裝了6挺施瓦茨洛澤機槍(它們都是繳獲自奧匈軍隊的戰利品),所有機槍都配備了2500發子彈。另外,為保證上述武器正常運轉,工程師們還為「紅鬍子」安裝了一系列的輔助設施。

在1914年,俄軍面對德軍一敗塗地的同時,他們在與奧匈軍隊的交鋒中卻取得了一些勝利,在戰利品當中,就包括了前文提到的施瓦茨洛澤機槍,其採用水冷式設計,使用8毫米子彈,最高射速可以達到400-580發/分

  這些設施包括了一台小型發電機、為機槍供應冷卻水的水管、360度旋轉的瞭望塔,以及幫助乘員抵禦嚴寒的暖氣片。為了保證軍官能在噪音中指揮,車內安裝了一套彩色信號燈,不同的亮燈組合都對應著不同的命令。另外,為給乘員們創造舒適的戰鬥環境,其裝甲內側還鋪設了6毫米的膠合板隔熱層和20毫米的軟木隔音層。

建造中的「紅鬍子」號,從上到下依次為:加裝鋼板的蒸汽車頭、在平板車底盤上搭建的炮車車廂、以及接近竣工的炮車車廂,最後一張圖片中車廂的開口處,就是1904型3英寸山炮所在的位置

  以上的一切,讓「紅鬍子」成了真正的移動堡壘,但令人詫異的是,這部列車的乘員只有94名,建造工期也只有短短16天。1915年9月1日,完工的「紅鬍子」號接受了尼古拉·尼古拉耶維奇大公(Nikolai Niklaevich)的檢閱,它給後者留下了深刻印象,在檢閱結束後,大公一直在追問一個問題:「這麼強大的列車,居然只需要這麼少的人,還用了這麼短的時間?」

1915年9月1日,「紅鬍子」號竣工後,設計人員、廠方代表以及第2阿穆爾鐵道旅的參謀軍官在列車前合影

「如果沒有列車,部隊根本不可能前進那麼遠」

  1915年9月2日,「紅鬍子」被編入了第1阿穆爾鐵路營。7天後,在從第1預備役山地炮兵連補充了乘員之後,它在卡拉皮夫尼科夫中尉(Krapivnikov)的指揮下離開了工廠,並沿著薩爾內-科韋利鐵路向前線推進。

1915年9月,「紅鬍子」號還接受了俄國西南方面軍總司令伊萬諾夫(Ivanov)的視察,這是伊萬諾夫一行在基輔火車站與相關人員的合影

  9月23日,「紅鬍子」接到了第一項戰鬥任務:支援第102步兵師發動進攻。在這天深夜,它離開了魯多赫卡(Rudochka)火車站,並悄悄來到了奧匈軍隊陣地的一側。

  這次行動最初進展順利。卡拉皮夫尼科夫中尉在報告中寫道:「在靠近敵軍第一行塹壕時,我們用前主炮和機槍猛烈開火,敵人很快陷入了混亂。之後,列車繼續前行,試圖用機槍和炮火肅清第二條敵軍的塹壕,而列車最前方、沒有裝甲防護的板車(用於運載修復鐵路用的鐵軌和枕木)則用鐵犁衝破了鐵絲網障礙。」

  但就在此時,局面急轉直下——奧匈軍隊開始炮擊列車所在的位置。中尉寫道:

  「不幸的是,板車不久便掉進了一個坑——它是敵人專門為阻斷鐵路而挖掘的,儘管我迅速下令與板車脫鉤,並利用煙霧緩緩後撤,但敵軍的重型炮彈還是擊中了鐵路,導致後方的炮車當場脫軌。接著,一顆炮彈又擊中了前方的炮車,導致指揮官拉扎列夫(Lazarev)和四名乘員喪生……由於進退兩難、且炮火愈發猛烈,我只得下達了棄車的命令。」

這三張照片均拍攝於1916年夏,展示了「紅鬍子」號千瘡百孔的殘骸,期間,雖然一小隊俄軍士兵不顧危險回收了後部炮車,但其餘車廂仍被拋棄在了戰場上——在一節炮車上,大口徑炮彈的彈孔依舊隱約可辨

  隨後的四個月里,「紅鬍子」實際是被遺棄在了無人區,期間,一小隊俄軍試圖將其開回後方,但除了拖回了後部炮車之外,他們的努力最終宣告失敗。對裝甲列車的擁護者來說,這次事件更無異於當頭一棒。它尷尬地證明,雖然「紅鬍子」威力強大,但依舊需要步兵的掩護,其行動則嚴重依賴鐵路——在對手戒備森嚴時,它們將很難充分發揮戰鬥力。

  這次失利也讓列車失去了上級的信任,在1915年的剩餘時間,除了偶爾炮擊敵軍之外,它們事實上處在了無所事事的狀態。對車組乘員來說,這段日子也是在服無期徒刑,直到近一年後,情況才迎來了轉機。這要感謝一位心思縝密、頗有膽略的騎兵軍官——阿列克謝·勃魯西洛夫上將(Aleksei Brusilov)——一戰俄國最有才華的高級將領。

阿列克謝·勃魯西洛夫(1853-1926)出生在俄國的一個軍事貴族家庭,在一戰爆發初期擔任第8集團軍司令,後來因為優異表現而被晉陞,並掌管了西南方面軍。1916年的夏季攻勢中,他幾乎摧毀了奧匈軍隊,但俄軍也付出了超過100萬人的代價——這一點也成了沙俄滅亡的導火線

  1916年,勃魯西洛夫被任命為西南方面軍的司令,並開始重整前線的局勢,同時,一份計劃也在醞釀:他準備發動一次大規模攻勢。在攻勢中,三列「紅鬍子」型列車必須全力以赴,其中,「常勝者聖格奧爾基」號的使命最為艱巨:它將伴隨一個步兵團,奪取交通樞紐盧茨克(Lutsk)。

投入勃魯西洛夫攻勢前,「常勝者聖格奧爾基」號的乘員的合影,照片右側,可以看到煤水車上臨時安裝的炮塔,它背對著鏡頭,後部艙門完全打開。該炮塔中有一門76.2毫米的1909型山炮,在夏季攻勢前安裝完成,以增強火力

  儘管困難重重,但在縝密的偵察之後,俄軍發現,仍有路段可以供裝甲列車趁虛而入。不僅如此,勃魯西洛夫還使用了一種全新的戰術——這就是把炮火和兵力集中起來,打擊幾個最關鍵的地段,這為裝甲列車的突破提供了極大便利。「常勝者聖格奧爾基」號的指揮官庫茲敏斯基上尉(Kuzminsky)寫道:

  「6月14-15日夜間,作為第3阿穆爾鐵路營的一部分,我們的列車奉命出動。在前線,我們被配屬給了第11普斯科夫步兵團,用機槍和炮火掩護士兵們進攻……在彼此的高效配合下,步兵僅用45分鐘就攻破了敵人的堡壘……在整個夜間,裝甲列車共參加了四次戰鬥,技術排則不止一次修復了受損的鐵路。戰鬥結束後,第3步兵師的指揮官親自向我們表示了感謝,他說,如果沒有列車,他們根本不可能前進那麼遠。」

「常勝者聖格奧爾基」號在1916年夏季攻勢期間的照片,為了躲避敵軍的空襲和偵察,其車身上覆蓋了大量的樹枝。所謂的「常勝者聖格奧爾基」,就是基督教歷史上的聖徒——聖喬治,在歐洲國家,他也是軍人勇武精神的象徵

  然而,在勝利的背後,危機也在醞釀:隨著秋雨來臨,前線變成了大片沼澤,俄軍的進攻部隊只能轉入防禦;另外,這此進攻還耗盡了沙俄的資源,並讓部隊疲憊到了極點——它們最終導致了革命。另外,為彌補愈發慘重的損失,沙俄軍隊也將希望寄托在了少數能扭轉戰局的武器上,從1916年下半年開始,更強大的裝甲列車走下了生產線。

「阿穆爾人」

  這直接催生了《戰地1》中巨獸的另一個原型——它由克羅波夫少將和布圖佐夫中校(Butuzov)於1915年設計,並在1916年夏天由敖德薩(Odessa)機車廠建造完畢。該車以一輛福克斯-阿貝爾型四軸平板車為底盤,裝甲足以抵禦野戰炮的遠距離射擊。該裝甲列車後來被命名為「阿穆爾人」,這一名字的背後飽含了工程師們對遠東歲月的懷念。另外,作為當時結構最複雜的裝甲列車,克羅波夫將軍也在它身上傾注了畢生的心血。

DLC《以沙皇之名》中,我們的裝甲列車終於回到了祖國。同時,在列車車首,遊戲還為其增加了一個破障鏟,讓其外觀更具有衝擊力

  不過,精益求精的態度也讓建造工作一波三折。在籌建列車期間,克羅波夫將軍發現,由於管理混亂,許多物資很難及時運抵,另外,由於通貨膨脹,預算也水漲船高,並一度讓工程陷入了失敗的邊緣。

「阿穆爾人」號的原始圖紙,其布置與完成時的狀態存在一定差異。這一點尤其體現在武器上,最初,該列車準備安裝兩門大口徑遠程榴彈炮,但由於武器緊缺,最終只能以兩門57毫米速射炮取而代之

  1916年1月,克羅波夫寫道:

  「1月5日,在同敖德薩車輛廠協商之後,我們重新起草了一份裝甲列車的預算,三部列車車體的建造需要40000盧布,而電力設備和光學瞄準設備的成本則達到了47000盧布。以上項目中,並不包括車體底盤和武器的採購費用,其細節將作為附件一併提交。總之,我們計劃謹慎地為三輛列車申請14.1萬盧布的經費……

  另外,原型車的建造工作將在本周開始,並預定於兩個月內建造完畢,如果測試成功,兩部同型車將在未來兩個月內完成。」

「阿穆爾人」號各個時期的外觀示意圖,從上到下依次為:1916年出廠時;1917-1918年,接受大規模改裝後,並被蘇俄紅軍使用時;以及1918年之後、被捷克軍團使用時;其中最後一種狀態,與該列車在《戰地1》中的形象最為接近

  事實上,上述估計還是過於樂觀了——廠內的厭戰情緒十分高漲,怠工和罷工此起彼伏。不僅如此,許多員工還缺乏基本知識,一些所謂的「熟練技工」甚至會看錯電路圖紙。這一點也讓其設計者極為失望,在1916年2到8月的建造日誌中,克羅波夫的語調極為失望和不滿:

  「1916年2月8日,耗費了406個白班工作日和221個晚班工作日之後,我們開始在車體底盤上鉚接裝甲……雖然列車正在成型,但需要指出,如果不是部分工人酗酒的話,上述工作原本是可以在1月完成的……

  1916年3月6日至12日,車體天花板開始裝配和鉚接,炮塔、炮塔座圈開始裝配和鉚接……在施工過程中,克羅波夫不止一次同工人代表爆發了爭吵……

  1916年4月3日至16日,炮塔組裝完畢,同時其中的火炮也已吊裝就位……此時距預定完工的日期已經過了一個月,其餘工程的前景又並不明朗,克羅波夫將軍對此作了非常負面的評論。

  1916年5月22日至28日,炮塔吊裝完畢,同時對汽油機進行了調試。

  1916年8月14日至20日,完成了機槍、彈藥儲藏箱、空氣壓縮機、威斯汀豪斯剎車系統、發電機、通風風扇、潛望鏡、乘員座椅、儀錶等一系列附屬設備的裝配,如今已距離預定的交付日期過了約5個月,這讓我們不得不重新規劃其餘列車的建造工程。」

竣工後的「阿穆爾人」號,1916年10月攝於敖德薩,可見頂部塗有冬季偽裝用的白色油漆,從車身和炮塔上伸出的棍狀物,是乘員用於戰場觀察的潛望鏡

  儘管交付期被大為延誤,但總的來說,「阿穆爾人」號仍然是一項出色的工程。其結構由三個部分組成,最中間的是動力艙,兩邊是機槍手的戰位,在車頭和車尾還有兩個高聳的炮塔——它們也構成了其最醒目的特徵。雖然與「紅鬍子」相比,「阿穆爾人」只有8挺機槍和兩門主炮,但開火效率卻更高:因為其機槍被固定在了專門設計的槍架上,火力可以覆蓋整個側面;至於兩個能360度旋轉的炮塔,則方便了向一個目標同時傾瀉火力。

  但即使如此,在一些專業人士眼中,「阿穆爾人」仍然存在許多瑕疵。人們通常認為,作為最尖端的裝備,裝甲列車上的武器理應是最先進的,但在一戰中的俄國,情況卻截然相反,這一點也體現在了「阿穆爾人」號上——其使用的57毫米諾登菲爾特速射炮不僅嚴重過時,威力和射程也極為有限。

  當時,這種火炮主要配備了兩種炮彈——高爆彈和破片殺傷彈,但前者的彈頭中只填充了108克炸藥,後者的內部只有59枚直徑13毫米的鋼球——它們對於大型地堡幾乎毫無作用;另外,該火炮最大射程也只有不到3000米。這也意味著,為摧毀那些較堅固的目標,列車必須離敵人更近。

安置在岸炮炮架上的57毫米諾登菲爾特速射炮,它和「阿穆爾人」號的主炮為同一型號。嚴格地說,該火炮是一種艦炮,最初由英國設計,雖然性能優良,但威力不足的問題也始終困擾著「阿穆爾人」號

  作為一台自帶動力設備的裝甲列車,「阿穆爾人」在細節上也存在瑕疵。在車廂中部,工程師們安裝了兩台60馬力的汽油發動機,儘管它們能帶動列車以45千米的時速行進,但也不時成為乘員痛苦的根源。在高速運轉時,它們會產生150分貝的噪音,汽油則會順著縫隙到處揮發,如果遭遇一點火星,車廂便會變成熊熊燃燒的火炬。同樣,後勤部門也對這種「燒油的火車」極為不滿——因為當時汽油的成本極高,但前線的庫存又總是處於短缺狀態。

  相較之下,甚至操作者也更偏愛傳統的蒸汽列車,因為當煤炭燒完時,他們還可以沿途搜羅乾柴作為替代燃料,但如果汽油耗盡,「阿穆爾人」便只能在原地等待救援。不過,「阿穆爾人」號也有一些值得稱讚的地方,比如其觀瞄系統非常精密。另外,它的側面非常低矮,汽油機也不會產生濃煙,這有助於保持戰術上的隱蔽。最後,列車上安裝的57毫米炮雖然威力不足,但射速卻相當之高,能達到15發/分,其炮管的最高仰角也達到了60度,這就賦予了它擊落敵軍轟炸機的能力。

「阿穆爾人」號車廂的內部特寫,上圖展示的是炮塔內的結構,下圖則是機槍手的戰位。攝於1918年底、該車由捷克軍團成員操縱期間

  1916年10-11月,「阿穆爾人」號接受了全面測試,主管人員在報告中寫道:「儘管一些部件需要潤滑,但列車的炮塔都能以最高速度旋轉,汽油機也總體表現良好。」至於其他的瑕疵則「可以忍受」。但令克羅波夫失望的是,趕赴前線之後,這台裝甲列車卻無所事事,因為當勃魯西洛夫攻勢結束後,東線的各方就像是一群疲憊的拳擊手,雖然彼此都怒目以對,但又無力將對方一拳擊倒。

  按照俄軍的記錄,在這段時間裡,「阿穆爾人」號只是被部署在一個集團軍的司令部周圍,以「充當鐵路機動防空平台」。隨後,它又和裝甲列車「安年科夫將軍」號(General Annenkov)一道被編入「裝甲機動打擊集群」——依據設想,它們將像後來的坦克集群一樣,沿鐵路發動「閃電戰」,但遺憾的是,在戰爭末期,這一設想幾乎沒有實施的可能。

一戰期間,沙俄建造的裝甲列車不只有「紅鬍子」和「阿穆爾人」,受克羅波夫的啟發,許多部隊也推出了自己的產品,「安年科夫將軍」由克羅波夫的學生畢蘇斯基上尉(Pilsudski)設計於1915年秋,裝備了兩門80毫米炮和16挺機槍,並安裝了多層裝甲,在一戰末期,該列車輾轉來到芬蘭,今天仍保存在當地的一家博物館中

  無所事事的局面一直持續到1917年夏天,期間,革命的風暴席捲了俄羅斯:在各個政治力量的一致聲討下,沙皇宣布退位,隨後在彼得格勒成立了資產階級臨時政府。在這個動蕩的年月里,俄國軍隊的士氣也搖搖欲墜。為了扭轉戰局,俄軍在1917年6月發動了大規模進攻,這就是著名的「克倫斯基攻勢」,但由於故障和磨損,「阿穆爾人」號卻在這次行動中缺席了。

  作為「裝甲機動打擊集群」的指揮官,康迪林上校(Kondyrin)在一份評估報告中提出了諸多批評,他認為,由於發動機功率不足、散熱系統效率低下、再加上炮塔空間過於局促,該列車的戰鬥力備受影響。於是,在這一年8月,「阿穆爾人」號又被送回了烏克蘭的工業城市敖德薩,以便接受全面的改裝和大修。

  在當地,工程師們為「阿穆爾人」的炮塔安裝了一個40厘米高的基座,同時還在炮塔頂部增加了一個指揮塔——這樣一來,炮手們就有了更充裕的操作空間。另外,他們還在中段增加了三個可以開閉的通風口,同時計劃為其安裝100馬力的新引擎。不過,事與願違的是,十月革命打亂了一切。隨著中央政權轟然垮塌,秩序也不復存在,各地出現了無數的割據政權,它們為了爭奪人口和土地而混戰不休。

  此時,「阿穆爾人」號落入了烏克蘭民族主義政府——「中央拉達」的手中。接管敖德薩車輛廠後,後者立刻派遣了波普拉夫科上校(Poplavko)監督該列車的改裝,但此起彼伏的罷工讓整個工程步履維艱。1918年1月,當地的局勢已經不可收拾:城內的布爾什維克拿起武器,奪取了「阿穆爾人」號,並建立了蘇維埃政權。

1918年1月,親布爾什維克的俄軍羅馬尼亞志願團在敖德薩遊行,以聲援在本國爆發的工人運動,不久之後,他們就連同當地的工人,發動了反抗烏克蘭民族主義者的武裝暴動,「阿穆爾人」號也捲入了其中

  殘酷的巷戰在市內爆發。1月15日下午,「阿穆爾人」號從工廠徐徐駛出,前去進攻舊火車站(Odessa-Mala Station)。但這次行動從一開始就充滿了波折:出發後不久,一枚炸彈突然在路基下引爆,並將整個列車炸離了鐵軌。

  在救援部隊趕來前,「阿穆爾人」號的乘員被迫下車作戰。同時,市內的戰況也陷入了膠著。為響應城內工人的請求,第二天,三艘布爾什維克的軍艦出現在海面上,並用炮火擊潰了來勢洶洶的「中央拉達」部隊。

  但諷刺的是,就像俄國內戰中捉摸不定的局勢一樣,紅色政權在敖德薩的勝利也極為短暫,不到1個月後,他們便被當地的無政府主義者推翻。期間,「阿穆爾人」號的主人也在不斷易手:最初,它落入了一隊名為「向蘇維埃討還血債」的暴徒手中,不久,這群烏合之眾又把它丟棄給了一位性格暴躁的蘇維埃指揮官——安德列·波魯潘諾夫(Andrey Polupanov)。  

「波魯潘諾夫戰士」

  作為當時烏克蘭境內的草莽英雄之一,波魯潘諾夫在一戰中是一名水兵,他的部下也大多如此。由於遠遠看去、有兩個炮塔的「阿穆爾人」號很像一艘戰艦,他們很快與列車產生了一種微妙的共鳴。

安德烈·波魯潘諾夫(1885-1956)生於烏克蘭頓涅茨克地區的一個礦工家庭,1912年加入了布爾什維克,一戰期間,他在黑海艦隊積極展開活動,並成為一名舉足輕重的革命領袖。蘇俄內戰期間,他和許多水兵一道,奪取了「阿穆爾人」號,並駕駛它參加了不下40場大小戰鬥。

  隨後的幾個月中,「阿穆爾人」號將與兩節「紅鬍子」型炮車(它們可能來自「常勝者聖格奧爾基」號)編組,並由一部大馬力的蒸汽車頭推動,穿越白雪皚皚的烏克蘭平原。同時,它還將獲得一個極具個人主義色彩的名字——「波魯潘諾夫戰士」。在其敵人中,不僅包括了中央拉達的民兵,還有全副武裝的羅馬尼亞軍隊。1918年初,利用烏克蘭境內的混亂,後者已經攻佔了數十個邊境城鎮,而在另一面,紅色政權則派出了「波魯潘諾夫戰士」號,以回擊這次無恥的入侵。

  這次危機激起了列車乘員的戰鬥熱情,因為他們許多來自烏克蘭西部的貧苦農村,實際是在為保衛家鄉而戰。在第一次戰鬥中,該列車便支援友軍攻佔了勒布尼察(Rybnitsa)火車站,並迫使羅馬尼亞軍隊倉皇后撤。在當地赤衛隊上交的報告中讚揚道:

  「在勒布尼察,來自德涅斯特河右岸的革命者痛擊了羅馬尼亞人,他們前進了15俄里,繳獲了15門完好的大炮和不少機關槍……期間,『波魯潘諾夫戰士』號表現優異。」隨後,「波魯潘諾夫戰士」號又被派往了蒂拉斯波爾(Tiraspol),得益於列車的猛烈火力,當地守軍奇蹟般地守住了城市。

  然而,這些戰鬥對局勢的影響微乎其微,蘇維埃政權的噩運更是接二連三:當獲悉俄國爆發內戰之後,德軍發起了「拳擊行動」(Operation Faustschlag),試圖強迫其簽署一份城下之盟。面對來勢洶洶的敵人,紅軍無力抵抗,德軍長驅直入,一周就前進了150公里。

1918年3月,進入烏克蘭首府基輔的德軍士兵,按照與蘇維埃政權簽訂的和約,德軍佔領了整個烏克蘭。

  1918年3月3日,蘇俄簽署了《布列斯特-立托夫斯克條約》,並向德國方面割讓了烏克蘭的廣大地區。由於無力控制如此廣闊的疆土,後者便將其中的一部分移交給了當地的民族主義政府。在交接期間,紅軍和烏克蘭人的衝突仍在繼續。為此,在1918年4月,「波魯潘諾夫戰士」號被調往了南方面軍第1集團軍麾下,並在在塞爾比季(Serbki)、茲納緬卡(Znamenka)、梅利托波爾(Melitopol)、皮亞季哈特卡(Pyatikhatka)等地參加了一連串戰鬥。作為烏克蘭蘇維埃軍隊的最高指揮官,安東諾夫·奧夫謝延科寫道:「(『波魯潘諾夫戰士』號)是我屬下表現最出色的裝甲列車,作為它的指揮官,波魯潘諾夫的表現也極為剽悍和兇狠。」

  這份評語極不尋常,它一方面肯定了「波魯潘諾夫戰士」號的功績,但同時也委婉地批評了波魯潘諾夫的桀驁不馴,這一點也成了其車組不受歡迎的根源。當5月中旬,當「波魯潘諾夫戰士」號抵達莫斯科接受檢修時,他們不僅與當地工人爆發了衝突,還觸怒了紅軍的高級指揮層。

這張模糊的照片可能攝於1918年春天:在駛往莫斯科途中,「波魯潘諾夫戰士」號和沿途村民的合影,在照片中,可以依稀辨認出煤水車上的附加炮塔,該炮塔是1916年夏天安裝的,那時該車廂還是「常勝者聖格奧爾基」號的一部分。

  作為最高軍事委員會主席,托洛茨基認為,該列車乘員存在嚴重的「游擊隊習氣」,並會對正規部隊造成危害,因此必須被解散;但另一方面,在蘇維埃統治區,「波魯潘諾夫戰士」的名字早已是家喻戶曉,它的命運也引起了許多領導人的關注。

  在這些領導人中,就包括了十月革命的導師——列寧,在他的干預下,托洛茨基打消了解散車組的想法,並將其派往了歐亞大陸交界的烏拉爾山地區。對這兩位革命領袖來說,這既是一種折衷手段,同時也是一種恰如其分的懲罰:因為在捷克軍團和白軍的打擊下,當地的紅色政權已經岌岌可危——換句話說,「波魯潘諾夫戰士」號實際是被投入了一座巨大的煉獄。

  憑藉猛烈的火力,「波魯潘諾夫戰士」號一度幫助紅軍收復了一批村鎮,但它的運氣最終在1918年7月耗盡了——當時,捷克軍團向其所在的布古利馬(Bugulma)發動了大規模進攻。7月22日,該列車被迫撤往辛比爾斯克(Simbirsk)——這裡也是列寧的故鄉,但乘員們發現,當地的局勢早已無可挽救。

辛比爾斯克在地圖上的位置,當地位於伏爾加河河畔,比較靠近歐亞大陸的分界線,是一座鐵路樞紐。1920年代,為紀念出生於此的革命導師列寧(原姓烏里揚諾夫),該城市被改名為烏里揚諾夫斯克。

19世紀末、20世紀初,油畫上的辛比爾斯克市容

波魯潘諾夫在回憶錄中寫道:

  「7月22日上午,我們再度準備發起攻擊,但是這一次,我們發現部分駐軍可恥地放棄了陣地。同時,捷克人則從切爾達克雷(Cherdakly)車站向伏爾加河推進。

  我們發動反擊,但失敗了,不僅如此,我們還面臨著被包圍的危險。為此,我們決定先在溫諾夫斯基森林(Vinnovsky Grove)和城市之間建立一個立足點。當周圍已經沒有值得炮轟的目標之後,全體乘員開始向城市後撤。

  列車在山谷內徐徐停下,戰士們在靠近第一節炮車的地方集合,他們的神情既疲憊又嚴肅。我們建立了一個環形防禦陣地,擊退了敵人的幾次進攻,但也無路可退。我們背後是寬廣的伏爾加河,橫跨河流的橋樑已成為廢墟,每過一個小時,裝甲列車被俘的危險都在上升——毫無疑問,告別的時刻已經來臨。我和薩莫基什(Samokysh)、瓦西里耶夫(Vasiliev)、季梅爾斯泰因(Gimelstein)、克拉夫丘克(Kravchuk)共同作出了一個決定:毀掉列車!

  眾人在沉默中拆解了炮閂和機槍,並扔掉了車內的所有設備。我走向扎哈羅夫:「亞歷山大·斯蒂凡諾維奇,親愛的工友和同志,看在上天的份上,你來送列車最後一程吧!」。這位火車司機緊閉著雙眼,我能感受到他沉默背後的憤怒,面對這位一言不發的戰友。我只能轉身去請求火車司機塞雷斯基(Seletsky),但聽到這番話,塞雷斯基就像是著魔一樣咒罵道:「這是對伏爾加河的褻瀆!」

  但最終,這位不辱使命的人仍然爬進了駕駛室,駕駛列車向伏爾加河前進,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觸動了,他們脫帽肅立。「自由或死亡!」熟悉的戰鬥口號再一次在人群中響起。

  一聲槍響傳來,我回頭看見萊歐尼德·彼得羅夫(Leonid Petrov)倒在了血泊中——但我知道,這不該是一個紅軍的所作所為!「懦夫!」我沖著他的屍體喊道:「只要我們活著,就會繼續戰鬥!」

  當列車開上大橋時,塞雷斯基從仍在運轉的車頭上跳下,列車轟鳴著駛向毀滅。在衝出大橋的瞬間,炮車彷彿是懸在了空中,接著便重重地砸向了波濤洶湧的河面,在它之後,伴隨著金屬斷裂的聲音,機車和其他幾節車廂被拋離了軌道。伏爾加河掀起了巨大的水花,漩渦吞沒了鋼鐵巨獸的軀殼……」

  波魯潘諾夫一行試圖乘坐蒸汽船逆流而上,前往另一個仍在抵抗的城市——喀山,但這艘船在途中被白軍截獲,其麾下的許多官兵被當場處決。同時,經過短促的巷戰,捷克軍團也攻克了辛比爾斯克市區,但他們驚訝地發現,「波魯潘諾夫戰士」號依舊停在橋面上,而且幾乎完好無損。按照他們的猜測,這部列車要麼是被橋上的斷軌卡住了,要麼是車組陷入了驚慌、以至於根本沒有採取破壞措施。為了將這頭巨獸開下大橋,他們不得不從後方抽調了兩台蒸汽機車。

正如我們在這張照片中所見,「波魯潘諾夫戰士」號並沒有被乘員毀掉,而是被幾乎完整地拋棄在了大橋上,隨後,它很快被捷克軍團修復,並編入了作戰序列中。

  事實上,波魯潘諾夫的確在回憶錄中撒了謊,這在蘇聯時代的作品中時有發生,其動機除了讓故事更震撼之外,還有明哲保身的因素——在其回憶錄出版的1930年代,也正是「大清洗」的高峰時期,為了不給告密者把柄,他的確需要對真相進行一些「處理」。

被拖入辛比爾斯克的「波魯潘諾夫戰士」號——此時其側面已經被塗上了新的名字「雛鷹(Orlik)」,很快,它就將成為捷克軍團手中最強大的裝甲列車

  事實上,就在被拋棄後不久,「波魯潘諾夫戰士」號便被捷克軍團修理完畢。同時,該列車也被改名為「雛鷹」號(Orlik),並經歷了一次改頭換面:1918年秋天,捷克人為其加厚了裝甲,修改了「紅鬍子」型炮車的結構,並將兩門76.2毫米的倫德爾式(Lender)高射炮裝進了「阿穆爾人」號的炮塔。

  按照歷史學家們的看法,倫德爾高射炮是沙俄武器工業中屈指可數的傑作。其射速能達到12發/分,在平射時,其射程超過了8000米,更重要的是,其炮彈威力較之前的57毫米炮更強,這也賦予了列車壓倒性的地面火力。

博物館中的倫德爾式高射炮,該高炮由普梯洛夫工廠設計於一戰期間,是「雛鷹」號上的主要武器,其性能較之前的諾登費爾特速射炮有了顯著的提升。一般認為,它們可能拆卸自紅軍遺棄的伏爾加河炮艇上。

  對捷克人來說,「雛鷹」號的到來可謂恰逢其時,在與紅軍作戰的同時,他們也在努力達成一個更重要的目標——輾轉上萬公里前往歐洲。鑒於沿途局勢複雜,這一任務可謂困難重重,但「雛鷹」號的到來,卻讓他們真切地看到了希望。

(關於「雛鷹」號裝甲列車的後續經歷,「講武堂」專欄將在下周進行介紹)

作者:最後的防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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