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志怪.劍靈

君遲在京都定居下來,這裡可以滿足一切的日常所需,食鋪,客棧,布坊四處皆有。書鬼聽聞鏢局曾經也是京都的大勢力,然而,現如今卻慢慢沒落了。

「衰敗不是奇怪事。」說書先生如此講道。

「此話怎講?」君遲加了二兩銀子,示意說書先生解釋一番。

「外地人有所不知,上一任總鏢頭是個打鐵的野丫頭,不知怎地得到了劍靈。眾人說她出生寒微,難當大統,但老先生堅持祖訓不可違,把位置傳給了她。」

「這與鏢局衰落又有何干呢?」君遲不解。

「這人啊,什麼年齡就該做什麼年齡的事,什麼地位就該司什麼地位的職,這是上天定的條例。」說書先生煞有其事地指了指天,頭頭是道地繼續講,「鏢局衰落可不是因為她違反天命,不自量力嗎?」

「我可從沒聽過這樣的條例。」君遲悄聲嘀咕著,繼續聽下去。

歷鄉是鏢局打鐵的雜役。

像她這樣的姑娘,鏢局裡還有很多,但歷鄉更多一份天賦和韌勁。

「要做到最好。」她這樣想。

很久之前歷鄉的師父告訴她,想鍛造最好的劍必須每日每夜堅定志向,心誠則劍堅。

然而歷鄉最終也沒有鍛造出最好的寶劍,反倒是在十五歲那年,召喚出了世間獨一無二的劍靈。

古書記載中,誰擁有了劍靈,便意味著擁有了做總鏢頭的資格。

某日深夜的鑄劍室,這傳說中的劍靈突然出現在歷鄉身後,他滿臉哀怨道:「說實話,我不大願意被你召喚出來。」

小姑娘被憑空出現的聲音嚇得一哆嗦,手中的鎚子啪嗒掉到地上,半天不敢轉身。

劍靈給了歷鄉一段時間來弄清楚情況,然後說道:「你給我取個名字吧。」

「叫...寒光如何?」歷鄉問,「寒光寶劍,威風極了。」

「含光嗎?內含光輝,是個好名字,我很喜歡。」

歷鄉想要糾正他,但看著劍靈高興的神情,她把話咽回了肚子。

劍靈在歷鄉的小房間住下來。

他觀察了這個小姑娘幾天,終於按耐不住開口道:「你知道你要做總鏢頭的吧?」

「啊?別開玩笑,我做夢都沒想過。」歷鄉懵了。

「可是召喚出我,並賦予我名字的人,就是下一任總鏢頭。」含光覺得有些不高興,他從沒想過自己會被拒絕。

「你這是強買強賣!」歷鄉急了。

「你不知道這回事,怎麼可能召喚出我呢?」

於是含光眼睜睜地看著,小姑娘搬出師父教的那一套,她模樣極其理直氣壯。含光忍了半天,控制住自己不要動粗,然後兇巴巴地說:「你拜了個假師父,明天跟著我練武吧。」

「我不行的......我年紀又小,出生又低賤。」聽到這句話,歷鄉立刻變得慫巴巴的。

「你就說你想不想當總鏢頭?」

「有一點點想。」

「那從現在起,你就叫我師父」含光黑著臉拍了板。

歷鄉開始了她的學武生涯,她堅持在自己學成之前,不可以顯露跡象。

「這又是為什麼呢?」含光好奇。

「因為不想讓別人說我自不量力。」小姑娘很認真地說。

月光朗照,雲層翻湧,小姑娘的影子投在地面上。此時清風徐來,院里除了二者的呼吸,再無其它聲響。

含光在這一明一暗,一動一靜中,突然感到凡人的複雜,他沉默了。

歷鄉是個有天賦的孩子,她進步神速,很快武學就有模有樣。含光心想,何時達到人劍一心的水準,何時她就可以獨當一面了。

在習武的兩年間,歷鄉遇到些人。

有人說:「姑娘就要有姑娘的樣子。」

另一些人說:「歷鄉啊,你這天天壓腿抻筋,總不會要學武吧?」

歷鄉回應這些話,自從她叫劍靈「含光師父」之後,她就在等一個日子,厚積而薄發。

可當這一天終於到來時,歷鄉卻膽怯了。

「含光師父,我會不會選錯了?」歷鄉整晚睡不著,她看著窗外繼續道:「我年齡這麼小,資歷也不夠,是不是做不了總鏢頭?」

「歷鄉,我從未覺得你年齡小,也從未覺得你資歷淺。」含光說這句話的時候,從未有過的認真,他說,「在看到結果之前,你永遠也不知道何種選擇才是正確的。」

歷鄉突然覺得,含光正如名字一般,他在為自己照著亮。

歷鄉成為總鏢頭這件事,足以讓所有人驚掉下巴。

小姑娘換了一身符合身份的新裝,從鏢局大門走出來,這一刻她成為當地歷史上最年輕的鏢頭。

「想做到最好。」歷鄉再一次這樣說。

「那就去做。」含光看著小姑娘一點一點成長起來,他鼓勵道,「如果你不行,那麼誰也不行。」

很快如含光預言,歷鄉在京城書寫了關於她自己的傳說,她的天賦體現在了方方面面。鏢局所護送的物資,無人敢截;鏢局欲捉拿之人,無可逃者。

歷鄉慢慢英氣逼人,她變成了個大姑娘,一次與含光約酒,她苦笑:「含光啊,我覺得有點孤獨。」

「你不是有我嗎?」

「那不一樣。」

劍靈不知道哪裡不一樣,但他覺得歷鄉思春的樣子,讓自己不大舒服。

一年後的早春。

「含光啊,我喜歡上了一個人。那人說我膚若凝脂,眉眼如畫。」歷鄉興沖沖地說。

「哦。」

「我是不是該嫁人了?」

「隨你。」劍靈別彆扭扭道。

「可是女鏢頭是不可以嫁人的......」歷鄉顯得有些低落。

「所以呢?」劍靈挑眉。

「其實我總鏢頭也當夠了,不知道可不可以隱退。」歷鄉試探著說出想法。

房間里寂靜無聲,氣氛瞬間變得壓抑,含光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你瘋了吧?」

「我只是覺得遇到真心喜歡我的人不容易。」

含光終於忍無可忍,他重重地把銅鏡拍在桌子上,發出「哐當」一聲。他怒氣沖沖道:「你說他真心?他只不過是奉承。」

這句話狠狠傷到了歷鄉,她眼睛裡的興奮勁一掃而空,嘴唇抖了抖,沒說出話來。

含光知道自己是昏了頭才說出這樣的話,於是幾天後他找歷鄉道歉。

「對不起,但那個人不是正確的選擇。」

「在看到結果之前,永遠也不知道何種選擇才是正確的。」歷鄉重複了含光曾經說過的話,她說,「我想憑著直覺追一回。」

劍靈無言以對,他花了一天時間辨別自己對小姑娘的感情是佔有慾還是愛,但後來他轉念又想,無論是佔有慾還是愛,自己都沒有理由去牽絆歷鄉的選擇。

於是他妥協了,他說:「你所託非良人,但如果你執意如此,我可以助你。」

按照規定,總鏢頭一旦上任,除非有新人接替,否則不能卸職。但若被劍靈拋棄,則會被鏢局視為恥辱,情況就會另當別論。

這規矩歷鄉是知道的,但她此刻沉陷於愛情的美夢,什麼理想追求,什麼尊嚴臉面,她統統顧不上了。

「那麼我呢?劍斷之日,就是我們相別的時刻,你可想好了?」

「對不起,辜負了師父的教導。」歷鄉沉默了很久才說出這句話,她看似左顧而言它,實則已經給出了答案。

含光明白了,他點點頭。

三日後,即是鏢局總會的時間,此間三天,二人再無隻字片語。

「那後來呢?」君遲問說書先生。

「後來總會上,歷鄉的寶劍斷裂開來,鏢局上下一片嘩然,紛紛讓她退位。不僅如此,據說很多人都看到一道光從殘劍中飛出,消失了。」說書先生眯著眼睛回憶道。

「所以歷鄉最後嫁了人,過上了少奶奶的生活嗎?」

「她是嫁了人,第二日就舉辦婚宴,可是樓倒賓客散,沒幾個人蔘席。」先生嘖嘖搖頭,「她嫁的那小子只不過看上了總鏢頭的身份,蹭蹭油水,見她失了勢,早就變臉混窯子去咯。」

「君遲不知道說什麼好,覺得心裡有些發悶,她見不慣前路大好的人遭受苦難。」說書先生還在喋喋不休,說什麼歷鄉丈夫近日打算休妻云云。

「她呀,就是活得不明白,好端端當什麼總鏢頭,人一不本分,就是要壞事的。」

「歷鄉還住在鏢局嗎?」君遲皺著眉頭打斷道。

「哪能啊,早就搬出來了,喏,你看城西那邊的宅子,她就在那裡。」

君遲看了看城西的方向,心想著可以分幾分神識過去,待歷鄉遭遇困苦的時候,幫上些忙。

自古以來,流言居市坊者先聞。

果不其然,幾日後,歷鄉被休的事實已定。

她樣貌未老,但由於這幾年的人生起落,雙眼變得如同古井一般毫無波瀾。

歷鄉在一紙休書上籤了名,收拾了行囊,向那個改變她人生的男人道別,時間消磨了這個女人的愛恨。歷鄉看了看天,光影與她曾在鏢局時所見的並無二致,只是人已不同往昔。

第二日入夜,君遲從夢中驚醒,她隱約感到城西上空有靈氣閃爍,遂分了些神識前去查看。

星稀月明,樹影婆娑,歷鄉推開房門,看見故友的衣袍。她恍惚回到自己還是小姑娘的日子,那時,含光也是如此等自己習武的。

「被你言中了。」歷鄉苦笑。

「你後悔嗎?」

「不後悔,只是有點遺憾,會時常想像若我此刻仍是鏢師,又會怎樣的光景。」

「你可以重新奪回那個位置。」含光看著歷鄉,他為說出這句話,等了很多年。

「我年紀大了,年紀大就該有年紀大的樣子,不是嗎?」歷鄉諾諾推拒道。

「當年我不覺得你年幼,現如今自然也不會覺得你年老,你若願意,便像幼時那樣......」

含光話只說一半,但歷鄉卻懂,她望著劍靈的眼睛道:「含光師父。」

小書鬼覺得此處不再需要自己的幫襯,於是便收回神識。

後來路過城西小院,總能聽到其中有習武之聲。

幾日後桂花盛開,君遲於樹下喝酒,她看向城西方向,突然有些感慨,於是舉了舉杯。

「敬一杯大好前路。」語罷,一飲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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