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葩說》第四季:你的失望,可能是因為誤解了它的初衷

當四個月前看完《奇葩說》第四季的最後一期,看到連一直能帶給我期待的黃執中,都以一個莫名其妙的結尾結束了這一季的最後一次發言時,我從第一期以來一直具有的失望被最終證實了:它真的不夠好看。在豆瓣上,這一季與之前三季評分之間的差距也側面證明了擁有這種感覺確實並非個例。

但是,它和曾經的差距,出現在哪裡呢?節目形式變了,「導師」變得更多,水平更加的參差不齊,「下凡」這種刻意區分等級的字眼讓我很不舒服,但這種「等級」的色彩其實自始至終都存在,核心的選手對辯環節也沒有什麼實質性的改變;在選手的發言中夾帶的個人實例多了,甚至頻頻出現各式選秀節目上才會有的流淚煽情,但通過插科打諢來活躍氣氛的選手一直都是這個節目的重要組成部分,而且粗略看去,辯題的水平、風格也並無變化......這個問題我一直沒有想出一個明確的答案,直到看了許知遠在節目《十三邀》中與馬東之間那場備受爭議的訪談。

1. 我進入大學裡的辯論隊後,打的第一場比賽,是一個叫做「辯論娛樂化,是辯論之福還是辯論之禍?」雙方貫穿全場的一個「辯論娛樂化」的實例,就是《奇葩說》。這是一場以練習為目的的模擬賽,剛剛接觸辯論,外加並不長的準備時間,我當時對這個話題並未來得及做太多太深的思考。對面學長的持方是「辯論之福」,他們所陳述的論點,是說「辯論娛樂化降低了入門辯論的門檻,讓這個領域為更多人打開了大門;這些人中,在之後能夠接受辯論真正本質與形式的人自然會留下,而接受不了的,大可離開;這一部分留下的,就是娛樂化為辯論帶來的、去除成本外的『凈收益』。」

在經過辯論技巧修飾下的語言中,我沒有在這一結論中發現什麼問題;這本就不是一個我已經具有明確觀點的話題。但漸漸的,我越來越多地看到「我站XX」、「等打臉」、「吃瓜」這樣的表述出現在幾乎對所有問題的討論中——從某個明星的八卦緋聞到某些嚴肅的世界時事、新聞——彷彿,無論是世界的某個角落一群難民無助地死去,還是就在自己家鄉的不遠處存在著一所以虐待學生為業的學校,都和評論某個演員的狗血愛情或某部當紅肥皂劇一樣,輕鬆地置身事外,像討論在遊戲中使用哪個角色一樣對待強者、弱者和是非觀。

也正是在類似的原因下,我對辯論和辯手——確切的說,是高校中作為業餘社團活動之一的辯論和其參與者——的好感隨著我預期接觸時間的增長而快速下降。他們清楚辯論的理論、原理和邏輯,會認真地搜索來自名校的培訓材料,會通過著名琢磨著名辯手的經典比賽如何將理論與實踐相結合,但恰恰是隨著辯論技巧的純熟讓他們逐漸具備站在完全相反地兩方看待同樣一件事情的能力,擁有一套道德觀、價值觀就顯得愈發困難。而我對這項活動最初的興趣,是因為相信在關注這些能帶來嚴肅思考的題目、並在這個過程中擴充自己的知識後,人能夠更好、更容易地變得深刻。而最終顯現出的結果,卻正好相反。與他們討論一些我在乎的問題,比在網路上看到毫無思考能力的人寫下的毫無邏輯的評論更加讓我覺得無奈甚至氣憤,因為同樣是本質上的「看戲」與「不關心」,他們更擅長找來一些冠冕堂皇的論據,從各種各樣的陰謀論、假新聞,到被歪曲過概念的專業名詞,得出一個支持「弱肉強食」的結論——弱者是「懶惰帶來的報應」,世界上本沒有「對錯」與「崇高」、每個人在乎的只是利益而已,弱肉強食是每個有人類存在的地方都在實際上奉行著的法則......

自媒體人「假裝在紐約」在一篇推送《時代變壞,是從吃瓜開始的》中的段落

而在《奇葩說》中,我經常能看到這樣似曾相識的畫面。許知遠敏銳地說,《奇葩說》的辯題是在現代的外殼下,討論一個個非常經典與嚴肅的問題,這也是它能夠在最初給我帶來驚喜的原因;但能夠稱得上真正是「討論」的部分,越來越多地因為對觀眾的迎合而被擠占,甚至可以說不受歡迎;比如,在「是否應該毀滅一個來自高等生物的蛋」這樣一個本可涉及文明演化和「無知之幕」的問題下,我們聽到選手花了十分鐘大談擔憂這個生物的「交配」以及毀掉蛋的原因——「自己的智商被這個生物所鄙視」這樣一個放進兒童漫畫中都會被視為無聊的情節;在「是否支持父母進養老院」這樣一個本可以儘可能清楚地解讀代際之間由於文化原因而產生隔閡的原因甚至能更進一步求解出一個較佳策略的話題下,我們看著一個演員花了一刻鐘時間、用夾雜著大量個體經驗的陳述,得出「最健康的父母關係就是以愛的名義互相綁架」,而這樣一個經常理直氣壯地傳授市井、功利的選手,居然獲得了最終的冠軍;對比之下,第二季那位名叫胡天語的辯手,雖然已經能夠具備一些諸如可愛等能夠被用來炒熱「人設」這樣一些迎合娛樂化的特徵,卻終因為做不到在發言中把思考套上一個浮誇、色彩斑斕的表面,與這個節目時常用來打斷選手的插科打諢相配,而被主持人和嘉賓打著節奏敲著桌子中止了發言。

2. 當一些人發出類似的感慨時,總能收到這樣的回應:我們難道沒有拒絕思考、選擇娛樂的權利嗎?

在我上面截圖的 @假裝在紐約 的同一篇微信推文中,還有這樣一句話:

同樣是看熱鬧,吃瓜者的心態是這件事和我沒有關係,而圍觀者的心態則是我要關注這件事,看看能不能有自己出力的地方。

而為什麼我要試圖出力,費力費神費時間地讓自己的大腦有所活動?因為這一切,無論它發生在多遙遠的地方,發生在和我的聯繫多麼微弱的人身上,它們都切切實實地與我有關;而只有我們覺得自己置身事外時,才會不由自主地去崇拜「弱肉強食」與「陰謀論」,因為它們往往能帶來更直接的感官快感。

他們不懂得精神世界的可貴,於是嘲笑為看文藝片、拍文藝片的人是「故作深沉地裝X」;他們不理解超越肉體的愛情,更不懂什麼改變世界的理想,於是看到那個娶了自己老師的候選人戰勝利用仇恨與偏見的對手最終成為了法國總統後,才會憑空認為這是他追求權力所使用的計謀;他們不能理解一個人怎麼會在乎除了自己以外其他人的生活,於是「聖母X」成為了一個殺傷力極大的標籤,這言外之意就是「不是從中有利可圖的話,誰會在乎他人過的好壞呢」……

於是,認真寫作的知識分子,被批評是「掉書袋」,是「迂腐」;不願擁抱工業化流水線、堅持加入深度與個人風格的導演,被指是「對普通人的不友好」,應該「滾回自己的小眾圈」;甚至,你說自己是一個素食主義者,你在乎自己身邊的空氣、環境和水,在他們的心中,都是「何不食肉糜」的矯情。

他們的形象是如此的典型,哪怕你留意觀察,在身邊一定能找到許多這樣的人:把一天中的大部分時間消耗在電腦顯示屏前,電腦中是諸如《暴走大事件》這樣「哈哈哈」之後在頭腦中留不下任何痕迹的綜藝節目,手裡捧著油膩而調料過多的外賣,時不時擺弄著手機上的遊戲,亦或是回應QQ或微信中每天都發生的表情包交流;他們唯一可以吸收、理解的文字,大概只有營銷號拼湊、咀嚼過的,故作深刻的,有時是「雞湯」有時又是「反雞湯」的十萬加推文……

3. 我想,這場訪談播出之後,在指責許知遠的眾多人中,他們一定佔據著相當大的比例。

我其實基本可以做到用不帶偏癱的眼光看待這件事情,因為出於純粹的個人原因,他並非是我最喜歡的知識分子;他喜歡使用一個新聞工作者記錄的視角,而我則更喜歡劉瑜、胡適筆下鮮明而有力的論證。

我想說的是,即使站在一個完全客觀的角度上,他們對於許知遠和馬東的對比也顯得太過可笑。

馬東是這樣描述他節目的受眾的:

他認同許知遠對於自己節目和其受眾的看法;只是,他後來又說,自己比許知遠更加悲觀,不相信這些人還存在進步的可能,索性去熱愛、擁抱這種現狀。

但在《十三邀》因為這一次爭論走進更多人的視野時,被罵最多的卻是許知遠;營銷號甚至從以往的節目中截取他們認為是「尷尬」的片段,拿來最近流行的標籤「油膩」與「直男癌」為他貼上,以此贏得自己粉絲的叫好。

有意思的事,「油膩」這樣一個標籤的興起,最初是從一群和許知遠相似的人中開始的;他們所理解的油膩,更多是由於一個人的全部已經被物質所佔據而無暇顧及荒蕪的精神世界,很適合這群將這個標籤貼到許知遠身上的人。

回到馬東和許知遠之間的比較。打個比方,就像一個人已病入膏肓,一個醫生試圖向他解釋真實情況,尋求任何一點治癒的可能;而另一名則所幸告訴這個人「你沒問題,繼續假裝健康地生活吧」。對我來說,這是兩種完全無可指摘的個人選擇,沒有身更高尚或更低劣,但如果你是這個病人,你聽完兩人的話,指著第一個醫生的臉說他「矯情」「迂腐」,這畫面,是不是有些滑稽?

4.自媒體人闌夕老師在一篇論述一線城市與小城之間鴻溝的文章《逃回北上廣》中這樣寫:

你不知趣的在年夜飯的觥籌交錯之間提及特朗普和黑天鵝,話茬馬上被一個有關「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的古老笑話給接了過去,你就像那個武陵人,在「不知有漢,無論魏晉」的答案面前不知所措。

雖然他在這裡所敘述的更多是互聯網帶來的信息平等無法克服人們由眼界、求知慾和人際圈等帶來的差距,但從某種角度說,這個畫面並不僅僅出現在地域和代際的隔閡中;你試圖尋找一個電影《奔騰年代》的開頭所出現的,人們就著杯中的酒,在飯桌上熱烈討論詩歌與文學的場面,愈發的困難了。

這著實是一件讓我難過的事情。

三年前,韓寒在自己電影《後會無期》的發布會上說過這樣的話:

這是一個有了風,豬都可以飛起來的時代。

我花了很久才真正明白他所表達的意思。

當一個普通人,僅僅靠擁有一隻長得較為特別的寵物——甚至無需精湛的拍照技巧——就能輕易獲得數十萬的粉絲時,沒有什麼比「豬都能飛起來」更好的比喻了。

是人們失去了對嚴肅與深刻的探索欲,吹起了這陣風;而天上飛著的豬,用贈與豐富的感官刺激的回報,鼓勵著下面的人把這風吹的更猛烈。

回答版:程賢Allen Chan:如何評價《十三邀》第二季第一集「許知遠對話馬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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