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殘病錄

我腦門兒上有個疤。

說是小時候我爹抱我在姥姥家陽台上磕的。磕了一腦袋血,沒帶我上醫院縫針,姥姥直接拿枸杞子按在傷口上,說這玩意又止疼又止血,姥姥的偏方總是特別多。後來傷口癒合了,留了一厘米左右的疤。七八年後哈利波特進駐中國市場,我就知道我是魔法少女了。

也許是因為自己不算特別好動,受傷的時候總是少之又少(膝蓋除外)。生病也只有小學以前密集些,之後便健康得跟畜生似的。全班病倒了,我還能一枝獨秀。小學老師常常不自覺地多看顧我一些,因為他們大多習慣以貌取人。

有次上著半節語文課,張老師(小學第一任班主任)叫我出去,問我難不難受。我一聽這話,肯定說難受啊。不論發生什麼事,能病則病,能退則退,孱弱是我的保護色。然後姥姥就被叫到學校了。晚上跟我講,老師看我臉色泛紅就以為孩子發燒了,其實我只是那段時間特別健康,臉色自然紅潤罷了。

我弱柳扶風似黛玉的德行還帶來些別的出乎意料的好處。比如在班裡幹壞事,老師怎麼懷疑都懷疑不到我頭上。跟男生打架贏了,男孩哭著跟老師說他挨揍了,被我揍的,老師一臉鄙視加不信。其他孩子說身體不舒服,老師總要拿體溫計現場檢驗,我請病假就好請,說一聲立馬給家長去電話。有一點咽炎,早上好咳嗽,朋友擔憂地問我怎麼了,我嘆口氣,說怕是女兒癆。朋友問為何不是癌。我說因為癌沒有傳染性。

正所謂「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小學六年級時還是大病一場。庸醫耽誤事兒,感冒轉肺炎,進兒童醫院住了一個多月,好了。多年後,姥姥才告訴我當年狀況有多兇險,感冒剛開始就被忽悠打阿奇黴素,這玩意不能連著打,我連打七天,病沒治好腎卻壞了,尿血。進兒童醫院,那個小護士們啊,是又年輕又溫柔又漂亮,給我打針細聲細氣,不哭不哭啊乖乖~

給的葯也都是水果味的奶味的,儀器設備很先進很全。

作為一個十二歲的孩子,享受人生第一次住院,360°全方位護士姐姐們溫柔的呵護。心想寶哥哥也就這水準了,真幸福啊。

住院一個月燒了爹媽一萬多塊錢,我沒保險無法報銷。學校的保險不貴,但因為我以前太健康,所以總是不交,現在算全補齊了。好歹救下一條小命,我的命起碼值一萬塊。唉,爹媽居然捨得,他們以後會不會後悔啊。

上幼兒園時,因為不太吃飯被姥姥勒令每日三頓中藥。早晚還好解決,中午那頓非得姥姥趁午休送到幼兒園去。於是,我與別的小朋友不同,午睡會被叫起吃藥。中藥這東西就是個小婊咂,頭回喝一定會噁心吐,喝習慣便不覺得苦,我轉而注意到這個小小舉動帶來的好處。

當時跟著中藥一起帶來的,還有葡萄乾和巧克力。姥姥擔心我喝了葯嘴苦,就配備一定的糖果。幼兒園老師會等午休後大家排排坐時,把包裹著糖果的小手絹給我,只給我

小心翼翼地將手絹在膝蓋上攤開,一半葡萄乾,一半MM豆。旁邊的小夥伴眼睛都直了。

故意的,我慢慢,慢慢,慢慢地吃。葡萄乾貼著牙縫一丁點一丁點地咬,酸甜的味道塗抹上每一處味蕾。巧克力含在嘴裡等帶顏色的糖殼融化,再等巧克力心溶解在舌面,和著口水緩緩滲進喉嚨。我相當享受這個過程,用餘光打量那群鼻涕小鬼們的餘光,聽他們吞咽反射的咕噥。那一刻,我就是宇宙中心,幼兒園中班的神。

有時候吃得實在太慢(太能作),老師都看不下去了,命我趕緊結束。我就把小手絹捧起,一張嘴,一仰脖,盡數沒入口中。那幫小鬼們這才大夢初醒,恢復神智。

偶爾我也會大方地分給相熟的朋友吃,然後我就有了一輩子的好朋友。

後來發現,所謂的一輩子就是幼兒園那一兩年。分道揚鑣後,各奔前程,相忘於九年義務教育。

在別的孩子們成天亂耍,耍斷胳膊腿的大環境下,我還能夠明哲保身,平平安安到大學,一次嚴重外傷也沒有。只有一回搬家去出租屋,拎的東西過沉,我又心緒不寧,狠狠崴到了左腳。

瞬間疼得眼淚就砸下來了。太久沒疼過,突然一下接受不了。當晚腳脖子腫得跟大象腿一樣,我一邊打電話跟娟兒抱怨,一邊跳著腳找毛巾冰敷。本來打算轉天往返大學繼續搬行李的,這回只能把返程票改簽。

我一瘸一拐上了大巴回學校,因為學校有醫務室。沒想到啊,那段時期剛巧聖誕節,別說醫務室,整個大學都鎖了,宿舍里也一個人沒有。由於之前搬家搬得很徹底,家裡沒有任何存糧,我還行動不便。

我坐在空曠的客廳,腳擱在桌子上,望著天花板發獃。呆了一會兒,心想不行,我不能死,我要活下去。如果自甘墮落死在宿舍,那群碧池得一個星期後才能發現。冬天暖氣足,到時屍體都臭了。而且警方勢必會檢索我的行李,掃描我的電腦,被發現什麼就很尷尬了。

我掙扎著起來,一瘸一拐往正規醫院走,看急診等了刻骨銘心的八小時。出來以後,去咖啡館吃快餐。那天還飄起了雪花,我呆在暖氣氤氳的小店,喝著熱湯,看窗外路燈下鵝毛紛紛揚揚,耳畔是《鈴兒響叮噹》輕快的旋律。

我欣慰地笑了,渾身上下無比安寧詳和。

這是我過過的,最衰(sui)的聖誕節。

腳當然沒事啦,崴了一下而已,沒傷到骨頭。沒聽到醫生肯定的答覆以前,自己是不敢妄加判斷的,去醫院就看個心安嘛~

傷筋動骨一百天,實習前幾個月我都是瘸著過來的。那陣子不是時興啥Pokemon Go么,我就一拖一拖地跑去市中心抓可夢。回想起來,那段時間確實挺不可思議的,大街上人人捧著個手機走來走去,抓虛幻的小精靈,打擂守擂樂此不疲。

本地工作的親戚晚上問我腿怎樣了,我說還有些疼,走路不順。再問我幹啥呢,我說我在市中心抓可夢呢。對方說我看你丫還是不夠疼,還不快滾家去!我說嗯吶,等會兒收完補給就走。

「那什麼,你別走了。」

「啊?」

「在XX路口等著,我快下班了,領你吃印度菜去!」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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