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個詞,幫你了解美國 50 年前那個「除了愛就沒別的了」的夏天(二)
「如果你要去舊金山的話,請別忘了在頭髮上插滿鮮花……」
「如果你要去舊金山的話,請別忘了在頭髮上插滿鮮花。在舊金山這座城市裡,你遇到的人溫柔善良。對於那些要去舊金山的人,今年的夏天將充滿愛的陽光。」
1967 年的夏天,哼著 Scott McKenzie 的這首《舊金山:請別忘了在頭髮上戴花》(San Francisco: Be Sure to Wear Flowers In Your Hair),10 萬名美國年輕人,告別家鄉,坐火車或搭巴士,來到舊金山的 Haight Ashbury 區,趕赴一場名為「愛之夏」(Summer of Love)的盛會。
這些年輕人稱自己為「花的孩子」,像歌詞中描繪的那樣,無論男女,都將鮮花別在頭上。他們或赤腳遊盪在街頭,穿梭於廉價的二手商品之間,或躺在金門公園的草地上看書、聊天。搖滾歌手們為人們免費獻唱,街道與陌生人家的地板即是住所,男男女女都披散著頭髮,吸食著致幻劑或大麻,自由地戀愛。
長發、鮮花、奇裝異服、致幻劑、大麻、東方宗教、搖滾樂、群居、自由戀愛……這些反覆出現在媒體報道中的字眼,成為了這個年輕群體的身份標籤,也構築出了「愛之夏」的奇幻景象。
這群古怪的年輕人,被媒體稱為「嬉皮士」。與行走在街頭,高喊著口號、揮舞著標語的人群不同,他們選擇了一種極其另類的和平方式,對抗著周遭的一切。
種族鬥爭、肯尼迪遇刺、太空競賽、越戰泥淖、性別平權……到了 60 年代中後期,1950 年代的美國繁榮,已被撕出了多道裂口。這些在戰後嬰兒潮中誕生的年輕人們,享受著更優渥的物質條件,接受了更高的教育,也被曝光在更先進的媒體技術前,已無法再用父母一代灌輸的中產階級價值觀,比如信奉上帝、勤奮工作、為國家服務,來應對 1960 年代的種種社會矛盾。
他們想要一個更好的世界。
於是,Haight Ashbury 成為了一座實驗場。一切與美國主流文化相悖的觀念,都成為了實驗道具。
許多新奇的事物像雨後迅速生長的蘑菇一樣噴涌而出。
為了對抗物質主義,免費商店、免費午餐、免費音樂會以及免費的住所開始出現。東方宗教取代了上帝,人們誦讀佛經、研究禪宗,還披上了飄逸的道袍。在複合口服避孕藥的幫助下,更自由的性愛開始了。而為了反抗社會守則,並通過幻覺來探索內心的修養,嬉皮士們服下了致幻劑。在幻覺體驗的刺激下,樂手們還製造出了節奏強烈、震耳欲聾、節奏多變的迷幻搖滾。
這些探索自由邊界的嘗試,帶有「垮掉的一代」的深刻印記。追求性自由、支持大麻合法化、反對政府權威、施行搖滾節奏革命等主張,都曾出現在「垮掉派」作家艾倫·金斯堡所著的《什麼是垮掉的一代》的引言中。艾倫·金斯堡,還參與了嬉皮士們的一次集會,並走上舞台帶領人們誦經。
只是對比「垮掉派」的喧囂,嬉皮士們要溫和許多。他們稱自己為「愛的一代」,並喊出了「make love, not war」(做愛不作戰)的口號。
在動蕩不安的 1967 年,Haight Ashbury 被塑造成了一個颱風眼。通過大眾傳媒的推波助瀾,這個區域成為了無數年輕人的朝聖之地,也成為了許多人的獵奇場所。
不過就像別在鬢上易枯的花朵一樣,「愛之夏」很快畫上了終點。魚龍混雜的人群,滋生出了罪犯與疾病,硬性毒品與飢餓也混入了社區,最終嬉皮士們對愛與自由的探索,被迫中斷了。
不過,一切並沒有戛然而止。對於嬉皮士而言,「愛之夏」是一個開端。在之後的幾年甚至幾十年內,它帶給美國嬰兒潮一代的影響,已不能用簡單的一個「愛」字來概括。
作為美國 60 年代的一個重要切片,當我們去回顧這場嬉皮士發起的文化反叛時,會發現如今美國文化、科技領域發生的重大變化,如行為藝術的流行和個人電腦的研發,都與「愛之夏」發生著或多或少的聯繫。
而這,是在「愛之夏」 50 年之際,我們想要重提它的原因——這些「舊事」將通過 10 個詞條重述出來,這是後 5 個。前 5 個請看這裡。
伍德斯托克,「愛之夏」的昨日重現
誰都沒有料想到伍德斯托克(The Woodwtock)會火。
1969 年春天,當四名年輕的主辦者——麥可?蘭(Michael Lang)、約翰?羅柏茲(John Roberts)、喬爾?羅斯曼(Joel Rosenman)和亞提?克恩菲爾德(Artie Kornfeld)——碰頭時,他們只計劃吸引 10 萬人,並夢想能請到 Joan Baez 這樣的傳奇歌手。
這四人中唯一有音樂節策劃經驗的是麥可?蘭,頭一年,他剛忙完當時規模最大的邁阿密流行音樂節,那時到場的觀眾有 4 萬人。剩下的三位,羅柏茲擁有上百萬美元的資產,羅斯曼在一支搖滾樂隊中任吉他手,而克恩菲爾德因為在政府大廈唱片公司(Capital Records)工作,與大牌搖滾明星有一些聯絡。
因為他們過於名不見經傳,明星們擔心演出後拿不到酬金而拒簽合同。最終,四個人不得不掏出 18 萬美金,開出了令人難以拒絕的高昂演出費。他們告訴明星們,錢不是問題,如果他們開價 5000 美金,就會收到 10000 美金的報酬。Jefferson Airplane 簽下了 12000 美金的合同,而他們當時的出場費通常是 5000 到 6000 美金。
為了聚集人氣,四人還機智地在活動宣傳中,加入了反主流文化用語及標誌,並打出宣傳口號「和平與音樂的三天」(Three Days of Peace and Music),以期引起同代人的共鳴。
8 月 15 日,他們終於如願了。
在紐約伯利恆鎮一座 2.4 平方公里大的牧場里,伍德斯托克音樂節正式召開。
懷著六個月身孕的 Joan Baez 來了。她在星期六的凌晨 1 點登台,在雨中演唱了 Joe Hill、Oh Happy Day 等歌曲。
蒙特雷流行音樂節上的一些老面孔,再度現身。The Who 又一次從英國飛了過來,Grateful Dead、Jefferson Airplane 以及 Jimi Hendrix 都在。Janis Joplin 則再次成為頭條人物——上台前十個小時,她給自己注射了海洛因,在葯勁的作用下,興奮得唱破了音,不過觀眾們卻不斷地尖叫著讓她再來一首。
舞台下,是 40 萬樂迷。
像當年從全國各地奔往 Haigh Ashbury 一樣,嬉皮士們回歸了。和他們一道回歸的,是恍如昨日的「愛之夏」。
插在鬢間的鮮花,綁在前額的髮帶,掛在脖子上的串珠,奇奇怪怪的服裝(或者乾脆不穿),公社式的共享生活,又一次以極高的密度聚集在了一起。
嬉皮士們的蜂擁而入,給通往牧場的道路帶去了嚴重的交通擁堵,醫療物資也不得不依靠直升機空投。不過出乎意料的是,在整個音樂節期間,如此龐大的人群卻未引發騷亂。不過,也有兩個人意外喪生,一人死於海洛因吸食過量,另一人則因睡倒在牧草地中,不幸被牽引機碾過。
其餘的人,則沉浸在對主流文化的反叛中——吸毒是合法的,性愛是自由的,整座牧場化身成了一個獨立的嬉皮士王國。
牧場之外的世界,依然很糟。馬丁·路德·金和肯尼迪的弟弟遇刺,越南戰爭未停,種族矛盾依然激烈,無論是和平反抗的嬉皮士還是走上街頭的激進分子們,都沒有看到自己的國家變得更好。
天氣也是一樣的糟糕,暴雨擊打在牧場的土地上,將周遭的一切都變得泥濘不堪。不過人們毫不介意。他們索性脫去上衣滾進泥坑中,繼續尖叫著狂歡。
這或許也是為什麼,有人稱伍德斯托克是整場嬉皮士運動巔峰的原因。
不過周末結束後,人們不得不重新回歸現實。他們驅車離開時,引發了紐約州有史以來最嚴重的交通堵塞,美國不少州縣因此立法,禁止類似的活動再次舉行。儘管天才樂手 Jimi Hendrix 的演出被排在了音樂節的最後一天(8 月 18 日,一個周一),但是大多數人已無法再繼續停留(雖然有不少人為他而來),牧場上最後只剩下了 3、4 萬人。
這些年輕人後來怎樣了?
或許很多人會好奇這個問題。
毫無疑問,他們都老了。大多數人都無可避免地跌入了他們曾經反抗過的庸碌生活中。不過這場音樂節,的確改變了一些人的人生。
伍德斯托克結束後,不時有媒體會回訪當年的年輕人們,伍德斯托克的官網還做過一個名為 Then and Now 的欄目,記錄下了嬉皮士們的昨日與當下,以下是其中的三個例子:
那對披著一床臟被子,緊緊相擁的戀人,是伍德斯托克之後曝光率最高的兩名嬉皮士。Bobbi 和 Nick 早已結婚,如今仍然恩愛著。一直相愛的秘訣是「不留隔夜仇」與「遷就、讓步和多溝通」。
當年 15 歲的 Harvey Goldberg 和他未成年的朋友們,找到了一個年滿 18 歲的朋友,才得以租車趕赴現場。在那裡他意識到自己不再是少數派,與保守的家鄉不同,在伍德斯托克,所有意見都可以被發表,也總能找到接納它的人們。之後,他被這段經歷激勵著,勇敢地開始追逐音樂夢想。現在他已成為了一名音樂製作人。
Terry Carter 當時 19 歲,從大學退學並辭了工作,還因為偷竊被逮捕過。參加伍德斯托克的決定遭到了她父母的反對,不過她還是不顧一切地離家出走了。那場音樂節意外地改變了自己的人生。她從同齡人身上看到了希望,並發現了政治的影響力,模糊地意識到自己或許可以做點什麼。後來,她努力修復了與父母的關係,並慢慢走上了借用藝術創意投身政治的道路。現在,她不僅繼續著藝術創作,還在幫助社區中的邊緣兒童重回正軌。
「嬉皮巴士」,關於流浪與塗鴉
大眾 2 型(Volkswagen Type 2)有很多昵稱,比如 microbus、minibus。在 1960 年代的反主流文化群體中,它被稱作「嬉皮士車」。
這款廂式貨車由德國大眾汽車在 1950 年推出,是大眾出產的第二款汽車,因為在德語中被稱為 VWT1,所以有時它也被叫做大眾 T1。
作為現代廂式貨車和客車的先驅之一,大眾 2 型在 50 年代一進入美國市場,就非常暢銷,在 60 年代還冒出了許多模仿者,比如福特 E 系列、道奇 A 100 和雪佛蘭綠薔薇。
這款造型最早是由荷蘭的大眾代理商 Ben Pon 構想而出的。1947 年,他從大眾汽車廠內的用於轉運器件的平板車上得到靈感,設想了一個封閉結構、低成本且多用途的運輸車。在筆記本上,他繪製出了一輛橢圓形的汽車,看上去像是在一大塊麵包下面,安裝了四個車輪。
因為長得萌,且便宜耐用,在 1960 年代的反主流文化運動中,大眾 2 型在不少搖滾樂隊和嬉皮士群體中,積攢了很高的人氣。
它圓圓胖胖的車身,拋棄了主流三廂轎車的嚴肅感;前臉的 V 字型凸起區域、醒目的 VW 標誌、碩大的前大燈以及兩塊可獨立開閉的前風擋,則進一步增強了其視覺的獨特感。而這,與嬉皮士們的特立獨行,十分契合。
不過它之所以大受嬉皮士們歡迎,更重要的一個原因是,內部空間充裕。人們可以方便地移動巴士內中間排的座位,為此可以騰出不少空間,用來擺放樂器或者堆放「流浪」所需的各類生活必需品。
不少嬉皮士就是開著它,抵達了 Haight Ashbury、蒙特雷流行音樂節和伍德斯托克音樂節。
不過在嬉皮士們出沒的地點,你很難遇到兩輛完全相同的大眾小巴。因為每輛車的車身上,幾乎都會被嬉皮士們噴塗上不同的圖案。
其中最有名的一輛,是在伍德斯托克音樂節上現身的 Light 小巴。這輛車不僅在當年登上了各大報紙的頭版頭條,在隨後的幾十年里,它的照片還無數次地出現在有關伍德斯托克的回憶文章及 CD 唱片封面印刷頁中。
這輛巴士的塗鴉,是由藝術家 Bob Hieronimus 為他朋友的樂隊創作的。因為樂隊名叫 Light,這輛載著樂器四處參演的通勤車,也被叫做 Light。
1968 年的夏天,Bob 花了幾個月的時間搜集靈感。他想要將那些象徵反主流文化的嬉皮元素,都收納進他的塗鴉中。在拜訪了研究神秘宗教、星相學、地球變化、人生輪迴以及 UFO 領域的朋友們之後,他完成了創作。
花朵、火焰、白鴿的翅膀、帶有浮世繪風格的海浪、埃及的獅身人面像、月亮、星辰、大海的深藍色以及一些稀奇古怪的符號,一股腦兒地在巴士身上鋪展開來,當 Light 帶著這些塗鴉在伍德斯托克音樂節上出現時,它很順利地吸引住了伍德斯特克上的嬉皮士們,其中還包括不少明星。
據說,Jim Hendrix 曾坐進去試駕,而 Janis Joplin 對它的評價是「酷極了」。
而當樂隊成員 Ricky Peters 和 Trudy Morgal 光腳爬上車頂,找尋更好的視角欣賞音樂節表演時,聯邦通訊社的攝影師記錄下了其中一個瞬間。這輛 Light,因為這張經典照片,很快收穫了一個新的昵稱 Woodstock Bus。
「個人電腦的迷幻往事」
1950 年代以前,美國計算機行業的中心在東海岸。個人電腦(Personal Computer,簡稱 PC)的概念也尚未成形。「computer」這個單詞,如果從中文的角度理解,翻譯成「計算機」會比「電腦」更恰當,因為在當時它最主要的功能就是計算。
因為既笨重又昂貴,只有政府和少數的大公司才具備使用資格,計算機一度被視為大型集權官僚機構的象徵。
不過短短十幾年間,這一切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1960 年,IBM 還能依靠大型計算機佔據著整個市場 81% 的份額,到了 1965 年,這個數字就大幅縮水,變成了 65%。與 IBM 分切蛋糕的,是一群打造小型機的後起之秀。其中,就包括幾家加州的公司。
到了 1960 年代晚期,「個人電腦」的理念,在舊金山半島中部已廣為人知。那將是一台袖珍得多的機器,個人用戶可以操控其所有功能,而電腦將作出回應並拓展用戶的思維。
在講述「個人電腦之迷幻往事」的《睡鼠說》里,作者約翰·馬科夫(John Markoff)有過一個生動的描述,用以展現當時「個人電腦」研發在加州欣欣向榮的情形:
如果在加州門羅帕克市(Menlo Park)開普勒書店的地上插根棍子,以其為圓心畫一個半徑為 5 英里的圓,在圓圈內,你將發現「滑鼠之父」道格拉斯·恩格爾巴特(Douglas Engelbart)在斯坦福研究所的增智(智識增進)研究組、「人工智慧」概念的提出者約翰·麥卡西(John Mccarthy)的 SAIL (斯坦福人工智慧實驗室)和複印機巨頭施樂公司的 PARC(帕羅奧多研究中心),以及那些組建了人民電腦公司(People』s Computer Company)和自製電腦俱樂部的電腦玩家們。
這群人(其中不少工程師遷徙自東海岸),將在 1970 年代及更往後的歲月中,將「個人電腦」的理念變成現實,改變千千萬萬家庭與個人的生活。
這一切之所以會發生,與 1960 年代在舊金山興起的反主流文化運動,有著緊密的聯繫。
與東海岸等級森嚴、保守封閉的舊式計算機文化不同,當時的舊金山是一個聚集了民謠音樂、垮掉派與左派運動分子的大熔爐。對權威的質疑和對自由主義的推崇,很自然地蔓延到科技領域。
「西海岸充分認識到計算機和書籍、唱片、電影、收音機和電視機一樣,是一種新型媒介。個人電腦包羅了此前所有的媒體形式,而且由於它出現在所有舊式定規遭到挑戰質疑的時間和地點,因此天生便具有獨特的優勢。那些針對個人用戶設計且完全屬於個人用戶的個人電腦,必然湧現於反對權威、堅信人類精神必將戰勝而非屈從於企業技術的反主流文化氛圍中。」翰·馬科夫在《睡鼠說》的序言中解釋道。
特殊的環境,孕育出了一群科技怪才。
恩格爾巴特的實驗室里,瀰漫著濃重的自由主義氣息與迷幻色彩。女生不穿胸衣,酒瓶隨處可見,偶爾還能聞到大麻煙的味道。
這些人還會出現在 LSD 的迷幻派對上,一邊聆聽著感恩至死樂隊即興演奏的迷幻搖滾,一邊用異常嚴肅的態度與方式服用著致幻劑。1966 年 6 月的《觀看》雜誌,曾對這些嗑藥的精英群體做過報道,這些人對整個嗑藥的過程「進行了謹慎細緻的控制」,而他們之所以嘗試 LSD,「既不是為了玩樂也不是為了治療,而是想要探索人類意識中尚未被探知的豐富內涵。」
這群人中,喬布斯是最有名的一位。
他曾毫不避諱地表示過,服用 LSD 是他一生中做過的最重要的兩三件事之一。這個曾輟學並前往東方研習過禪宗的嬉皮士,之後成就了一番讓主流社會點頭稱讚的事業。1976 年,在自家的車庫裡,他與斯蒂夫·沃茲尼亞克成立了蘋果公司,並推出了世界最早商業化的個人電腦 Apple I。
之後的故事,無需多說,全世界的人都已知曉了吧。
《全球概覽》,一個俯瞰世界的「工具」
「大約是 1966 年 3 月的一個午後,我滴了點 LSD,爬上屋頂,蜷在一張毯子里顫抖著,大概在看些什麼、想些什麼……接著,我注視著那些建築、眺望著舊金山、思考著巴克敏斯特·富勒的觀點:人類之所以覺得地球上的資源用之不竭是因為他們認為地球是平的。我用了 200 微克的劑量,從 300 英尺的高空注視著舊金山城,想著,從這兒我能看到地球是弧形的。我意識到,站得越高,就越能發現地球是圓的。
那個時候,儘管我們的空間項目已經進行了大概十年,但並沒有公開過整個地球的照片。所以我開始想,怎樣在迷幻之旅音樂節中策劃活動,才能拿到這些照片?我一直相信,一旦擁有從太空拍攝的地球照片,一切將會改變。」
根據斯圖爾特·布蘭德(Stewart Brand)的回憶,出版《全球概覽》(Whole Earth Catalog)的念頭大約是從那個神志迷離的午後冒出的。
在那之前,這名斯坦福大學生物系畢業生的主業之一,是參與 LSD 的科學研究,以及協助美國作家肯·克西(Ken Kesey)和他的「快樂搗蛋幫」(Merry Pranksters),策劃名為「試藥聚會」(Acid Test)的 LSD 迷幻派對。
1967 年,美國宇航員從太空拍下了地球的照片,球形的弧度終於完整呈現在了人類面前。次年春天,布蘭德推出了第一期《全球概覽》,地球的全景圖登上了封面,除了書名,上面還寫著《全球概覽》的口號——「獲取工具的途徑」(access to tools)。封底選了一張日食照片,「它無法拼湊,它本渾然一體」(We can』t put it together. It is together)被寫在了照片上方。
翻開書頁,你會發現這是一本難以定義的古怪印刷物。
布蘭德在第一期中刊印了 133 件商品,其中有 98 件是書籍,它們被均勻地分布在七個分類(「理解全球系統」、「房屋和土地利用」、「社區」、「工業和手工藝」、「通信」、「游牧」和「學習」)中。排印在最前面的「理解全球系統」版塊,有對巴克敏斯特·富勒的介紹,也有地質學、生物學類的書籍。「社區」分類中,則有《默克醫療手冊》,一本關於舊金山基布茲公社的編年史,以及一本版畫圖冊。
書頁的設計很混搭,迷幻、懷舊和實用風格被揉在了一起。每一頁都有不同的字體,它們跳躍在粗糙的紙面上,沒有現代雜誌光滑感。
第一期之後,不斷有新的內容被增加進來,樺樹皮的嬰兒床、關於塑料的科學報道、與電子合成音樂相關的書籍、種植蘑菇使用的三層架和香港的廉價相機……到 1971 年,最初的 61 頁,被迅速擴充到了 448 頁,商品的數量累積到了 1072 件,它們不再像第一期時那樣全由布蘭德親自挑選,有很大一部分都來自讀者推薦,並附上了他們的評論。
很長一段時間,沒人能說清楚《全球概覽》究竟是什麼。它既不像書,也不像雜誌,更不是傳統的郵購銷售。不過,比照當時大熔爐般混雜了奇奇怪怪的嬉皮士與各種公社的舊金山,兩者倒是氣質相近。
布蘭德對倒賣商品、填滿腰包的興趣不大。他想做的,是將《全球概覽》打造成一個全球系統。
他野心勃勃地往裡面不斷地增添新物件,並制定了這些物件必須滿足的五個入選標準:有用的工具;與自我教育有關;高品質或低價格;尚未成為常識;能通過郵寄輕鬆獲得。
最終,他希望讀者們能「像神一樣」,擁有俯瞰全球的視野,並最終獲得按自己的意願主導生活的權力。要做到這一點,人們必須站得足夠高。而這本百科全書式包羅萬象的印刷物,提供的就是輔助人們攀高的工具。
一位讀者曾對「工具」的概念給出過一個生動的解釋:「今天我走進浴室,手裡握著新買的 20 盎司重的鎚子,我突然理解了《全球概覽》所謂的『工具』。我一直都以為工具是物體,是東西:螺絲刀、扳手、斧子、鋤頭。現在我明白了,工具是一個過程:用大小形狀都合適的物體,以最有效的方式完成工作。」
布蘭德曾這樣抽象地定義過《全球概覽》所提供的服務:「一個低維護成本、高產出、自我維護的批判性信息服務」。如今回過頭去看,人們或許會恍然大悟,這不就是紙質版的 Google 嗎?!
「紙上的 Google」這個說法,是喬布斯提出的。而他所信奉的那句「stay hungry, stay foolish」,也出自《全球概覽》,在 1974 年增刊的封底,你可以找到這行字。
到 1971 年宣布停刊時,《全球概覽》的銷量已達到 2500 萬份。同年,這本印刷物還獲得了「國家圖書獎」。
經一項調查顯示,它在三年間聚集起來的讀者,有散佈於大學、政府與工業機構中的科技從業者,有活躍在紐約和舊金山的藝術家們,還包括舊金山灣區的迷幻劑吸食人群,以及 20 世紀 60 年代在美國各地興起的嬉皮士公社成員。
在互聯網還未誕生之前,這群人組成了一個知識共同體,通過信息共享來開拓視野。
《連線》雜誌記者蓋瑞思·布萊文是其中一名獲益者。1971 年看到第一期《全球概覽》時,他「馬上被迷住了」:「我從來沒見過這樣的東西。我們住在弗吉尼亞州的鄉下,人們不會去想什麼是全球系統、游牧民族或是禪宗佛教……《全球概覽》改變了我的生活。它讓我知道了巴克敏斯特·富勒、格雷戈里·貝特森、全球系統、公社,還有許多其他能形成一個世界模型的基礎的東西,而那個世界正是我一直追尋的。」
1971 年之後,這本紙質版 Google 的擁躉們,完成了不少事。弗雷德里克·摩爾(Frederick Moore)在 1975 年創辦了「家釀計算機俱樂部」 (the Homebrew Computer Club),一年後,利用俱樂部內自由共享的信息,蘋果公司的第一台個人計算機 Apple I 問世。
布蘭德自己也為互聯網事業做出了貢獻。1985 年,他和《連線》雜誌的創始主編 凱文·凱利(Kevin Kelly),共同創辦了美國最早的互聯網社區 WELL。在新的媒介平台上,那些尋求新「工具」俯瞰全球的個體又一次被聚集到了一起。
城市之光書店:不屬於任何人,又屬於每個人
如果想找到「愛之夏」的起點,城市之光書店(City Lights Booksellers & Publishers)或許能給你答案。
這間位於舊金山哥倫布大道 261 號的獨立書店兼出版社,專門出版與出售同文學、藝術、進步主義相關的書籍。許多途徑舊金山的書蟲,總會專程前去逛一圈,最後買走一本傑克·凱魯亞克的《在路上》。在不少熱衷美國五六十年代文學作品的讀者眼中,這家書店是「垮掉一代」的大本營與「反叛文化」的路標。
1953 年,詩人勞倫斯·費林赫迪(Lawrence Ferlinghetti)和在舊金山州立大學教授社會學的彼得·D·馬丁(Peter D. Martin,兩年後離開),創立了城市之光書店,店名取自馬丁前一年創辦的文學雜誌《城市之光》(也是卓別林電影的名字)。
這是美國第一家專門出售平裝書的書店。當時,雖然也有一些出版商開始嘗試售賣平裝書,不過絕大多數時候,平裝書只會出現在藥店和公交站,並偶爾在報攤或雜貨店出售,因為它們不被主流出版界認定為「真正」的書。
不過費林赫迪和馬丁不想理會這些規則。他們還「創新」出了將書店和出版社合為一體的經營形式,這在當時的美國還頗為先鋒,填補了市場上日益稀缺的非連鎖圖書行業的空白。
真正讓這間書店出名的,是「垮掉派」詩人艾倫·金斯堡的詩作《嚎叫》。
1955 年,這名同性戀作家在書店附近的「六畫廊讀書會」(Six Gallery)上,赤身裸體地朗誦了這首長詩,其中對美國青年頹廢生活的大膽描寫和對消費社會物質主義的猛烈抨擊,讓閱讀詩篇後的費林赫迪感到頗為震撼。他立馬決定出版這首詩。
費林赫迪知道這樣做會出事。出版前,他特意向美國公民自由聯盟尋求了幫助,要求該組織保證,若他因傳播淫穢思想而被起訴,會出面保護他。
1956 年 11 月,《嚎叫》出版,引來了一片爭議。1957 年 3 月,舊金山的一名海關人員將其界定為淫穢書刊,扣押了從英國運來的第二次印刷品。不過海關部門否認了這項指控,書籍被放行了。同年 6 月,舊金山當地的警察又找上了門,突擊搜查了城市之光書店,並以「出售淫穢書籍」為由,緝拿了當時的店長。費林赫迪在返回舊金山的途中也被關押。直到美國公民自由聯盟出面,兩人才得以保釋。
之後的庭審,《嚎叫》幸運地被撤銷了「淫穢」指控,還被當時的法官認定為「詮釋了社會的本質」並收到了第一修正案的保護。
《嚎叫》的勝訴,為不少禁書的再版鋪平了道路。
隨後,「垮掉派」在舊金山紮根,並孕育出了同樣為自由吶喊的嬉皮士們,最終帶來了 1967 年的「愛之夏」。而城市之光書店,成為了各種反主流文化印刷物的避難所。除了書,當時的許多傳單、海報和宣傳手冊,都通過這家書店的油印,傳入了更多個體的手中。
與 1953 年剛成立時相比,如今的城市之光店面大了不少。人們可以在裡面舒舒服服地閱讀,店裡四處擺放著舒適的座椅,還掛有告示牌,讓人們「坐下來讀讀書」。
書店進門的右側有一步狹窄的樓梯,沿著樓梯往上走有一個小夾層,當年馬丁的《城市之光》雜誌就在那裡誕生,而夾層樓下的空間原先屬於一間花店,花店關門後才有了城市之光書店。在樓梯的頂部,你還可以看到一塊警示人們小心上行以防跌落的標籤,內容很生動,「Watch your step. Many are the fallen women」,「fallen women」在這裡或許可以被翻譯成「失足婦女」。對於這家喜好「離經叛道」出版物的書店,曾經前來拜訪的讀者中,應該的確有過不少「失足」人士。
近幾年,美國不少聲名顯赫的獨立書店,越來越多地被市場競爭所淘汰,不過城市之光還是活著。它每周七天都開門,運營到午夜,書架間藏著一些冷門的絕版作品,除了書,還有來自世界各地的小冊子、海報、保守黨宣言、左翼分子撰寫的歌詞以及右翼分子的競選傳單。另類的印刷品很多,當然,價格不菲。
不過在「愛之夏」 50 周年之際,與其花 100 多美金去當地的服裝租賃店換一身嬉皮士行頭,跟著近幾年衍生出的嬉皮士導遊們探訪感恩至死樂隊或者詹尼斯·喬普林曾經的住所,倒不如省下這些錢走進這家書店。
對《在路上》不感興趣也沒關係。如果你覺得自己可能有那麼點「邊緣」,那就總能在裡面找到點什麼的。
(以上內容首發於好奇心日報,更多精彩請下載閱讀。)
推薦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