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槍手》:一部現代版的《水滸傳》?

面對世道的險惡和不公,窮人渴望等級的躍遷,於是他們鋌而走險,以暴制暴。底層人奮袂一吼,卻成為貴族維繫階層的棋子,並淪為炮灰,這是一場註定難以進行階級洗牌的危險遊戲。

——所以看《天才槍手》的過程中,我腦海中經常浮現出一部古典名著:《水滸傳》。

無意穿鑿附會,無意為了故作驚人之論而將兩者強行對應類比,僅僅是提供一個角度去思考,可能也有助於理解兩部作品。

我們先回顧一下《水滸》的一些劇情——

「官逼民反」是《水滸》的常見套路,譬如林沖武松。《天才槍手》里,一些學生之所以作弊,多少也因為不滿於現有規則(比如女二號格蕾絲只有取得規定成績才能繼續她的戲劇表演)。當然,僅僅這樣難免牽強,畢竟作弊本身存在道德缺陷,官逼民反有些是自保,有些是為了伸張正義,兩者不能混為一談。

但事實上,很多人對《水滸傳》的誤解也在於此。我們看到的《水滸》電視劇,都已經過了潤色改編,我們看到了朝廷腐敗,好漢揭竿聚義,卻很少有人會看到梁山好漢在原著中暗黑的一面。

一百零八好漢,也是一百零八魔星,他們當中的大部分,都有化為惡魔的時候。

實際上,原著里的梁山好漢不全是官逼民反,反而很多都是被欺騙,被逼迫,被「賺入伙」。

病尉遲孫立好好的登州兵馬提轄,只因弟弟孫新和顧大嫂要救解珍解寶,將他騙去了黑店,性命相逼,孫立不得不放棄公職,被迫參與劫獄,投靠梁山。

一丈青扈三娘全家幾乎被李逵殺光,還得委身下嫁猥瑣的矮腳虎王英。

霹靂火秦明攻打清風山,宋江為勸他歸降,竟偽裝成他的部隊到城外殺人放火,連累秦明全家被知府處決殆盡,徹底斷了他的後路。

金槍手徐寧本來也是東京禁軍的正經教師,只因梁山要破呼延灼的連環馬,徐寧的表弟湯隆就獻計偷了他的寶甲,把徐寧賺上山後,不放他走,愣是逼人入了伙當了土匪。

玉麒麟盧俊義更冤,堂堂大名府員外,就因為武功高強家財萬貫,名聲在外,梁山為了擴充實力,就去他家裡題了反詩,煽動管家李固向官府報信,連累盧俊義家破人亡,刺配他鄉,不得已,也上了梁山。

同樣躺槍被陰的,還有青眼虎李雲,神醫安道全,美髯公朱仝等等。

你們想到了誰?是不是像極了《天才槍手》里的男主角班克?

班克原本是安分守己的五好純良少年,他出身貧寒卻用功讀書,一心想要爭取出國獎學金,改變家庭命運,他是學校對外宣傳的官方代言人。同時他循規蹈矩,正直善良,仗義提醒女主有人抄她,秉公揭發抄襲者。這樣一個人,儘管一開始日子艱難,但憑藉自身不懈奮鬥,本應可以順利拿到獎學金,改變自身階層,如同朱仝徐寧一樣,本來可以過上平靜幸福的生活,甚至前程向好。這一切願景,卻被「造反集團」打碎了。

——命運的車轍已經在得罪作弊者的那一刻,就逐步被撥離了軌道。

他揭發了抄襲者,這時的立場,好比那些曾與梁山對立的秦明、呼延灼、張清們。

後來,女主角策劃STIC考試大規模跨國作弊,希望記憶超群卻耿直不阿的班克能幫忙,也直接提醒了男二號小巴。於是一場賺班克入伙梁山的陰謀悄然醞釀。

在班克出國獎學金考試的前一天,小巴悄悄派人將他揍成重傷,丟到了偏遠的垃圾場,直接錯過了第二天的考試,這是對他「仗義直言」的懲戒,也是為了徹底斷送他出國的夢想和後路。

為了自身利益考量,班克不得不走向了梁山,走向了黑化的道路。

如君所見,兩部作品儘管不能劃等號,但《天才槍手》這部電影的整體架構與《水滸傳》極其相似:開局,貴族學校看似免學費招攬優等生,卻暗中收取高額的所謂「贊助費」,學校老師私底下收取補習費用,泄漏考題。這就叫「亂自上作」,好比水滸高俅發跡。而女主小琳這個人物,跟宋江甚至有相似之處。

宋江這個人有點懷才不遇,少讀經史,卻只能當鄆城縣的小小押司,他知道世道險惡,卻以「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吾足」的心態,左右逢源,既向白道行賄,又向黑道服務,以攫取個人利益。電影中,女主小琳同樣不是潔身自好的白蓮花,她厭惡陽奉陰違利益至上的官僚教育,也厭惡分數至上泯滅人性的機器體制,卻一邊當著學霸正面人物,一邊通過作弊這種骯髒的地下交易,來攫取利益。這種做法,與其說是反抗社會,不如說是一種孩子氣的報復社會。

水滸中,宋江的轉折點有兩個,一個是誤殺閻婆惜,一個是潯陽樓題反詩,在那之後,他走向梁山,成為了惡魔的頭領。而小琳作弊被抓,導致出國獎學金泡湯,也徹底黑化,一有靈感,就策划出了一場規模更大標的金額也更多的跨國作弊,為了擺脫底層,對抗所謂的階級不公,她不惜以更大的暴力,走向了道德的歧路與深淵。

所謂梁山好漢又何嘗不是如此?李逵本來就莽撞,上了梁山,徹底成為濫殺無辜的天殺魔星,任你老少婦孺,有罪無辜,一概砍殺。雙槍將董平一旦擺脫體制,也釋放出內心修羅,直接霸佔心儀已久、太守程萬里的女兒。

梁山泊打著替天行道的名頭,口口聲聲不侵州府,不掠良民,卻會為了填充錢糧、選舉頭領,肆意攻打東平府東昌府,儘管殺了不少貪官惡霸,其實壞事壓根也沒少做。

過去,為了渲染農民起義與封建勢力的階級矛盾,曾籠統地將梁山與朝廷簡單作為二元善惡對立起來,電視劇也基本如此,彷彿梁山泊全部是重義輕生的英雄,容易引人共情。其實梁山一百零八好漢,真正的「農民」根本寥寥無幾,很多甚至是官僚階層、貴族階層,不同勢力盤根錯節,各懷鬼胎,明爭暗鬥,即便造反,卻仍然掌握一定話事權,造反之後仍舊要與主流合流,如同《天才槍手》里作弊的富家子弟們——當然,跟《水滸傳》不同的是,這些富家子弟不止是造反者,還是高俅、蔡京一脈,他們遊走於主流內外,既是作弊遊戲的參與者,也是社會規則的潛在庇護者。

兩部作品的共有價值在於——儘管《天才》格局不大,卻也生動呈現了畸形社會裡或主動或被動的人性畸化——甚至沉淪阿鼻,永難超生。

最典型的,自然是男主班克。他是被陳腐的時代和人潮的逆流所裹挾的受害者犧牲品,因此形象也最飽滿,最沉重,最真實,最引人同情。然而,在他墮入無間地獄成魔的同時,女主卻走向了道德的高地,成為了理想的化身。

《水滸傳》里,招安洗白縱然引讀者痛罵,但卻是梁山最佳的出路,可是終究還是迎來了梁山好漢的末路。

就商業電影而言,女主棄暗投明自首洗白,無疑也是最政治正確的,儘管她有從內部改變教育體制現狀的企圖,但自首舉報後,門路寬廣後台高築的富家子弟們就那麼容易被動搖根本嗎?那些階級差異可能永遠無法彌合,班克仍舊墮落在地獄——甚至更糟,作弊被揭發,之前的一百萬報酬很有可能被追回,而之前的不公遭遇,永不會有人給他一個反饋。

看似是三觀最正最合理的結局,一切卻還是那麼糟糕,如同末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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