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死病：揭秘那些逃過死神制裁國家的真相

2017-10-3 mooncatcher

本文為史圖館專欄約稿，僅代表作者觀點，與史圖館立場無關。

前言

在我此前關於14世紀歐洲黑死病大爆發的視頻里，冰島、波蘭等地區被刻意留白以表示未受到黑死病的侵襲。當時我在搜集視頻資料的時候僅僅參閱了包括大英百科全書在內的三本百科全書和兩本介紹黑死病歷史的通俗讀物，並未深入挖掘其中真相。最近一個偶然的機會，閱讀到了很多此前被忽略的內容，感覺大受啟發，特撰此文，一方面算是一個對自己近期學習過程的一次總結，另一方面也為各位讀者開開眼界~

冰島

問：黑死病究竟是否曾到達冰島？答案是肯定的：黑死病的確曾經到達過冰島，但並不是在14世紀鼠疫席捲歐洲大陸的高峰期，而是足足遲了近百年，在15世紀才姍姍來遲。

冰島得以倖免14世紀的瘟疫大爆發，並不是因為它孤懸海外+人煙稀少——斯堪的納維亞半島和俄羅斯北部的許多山村同樣與世隔絕，卻依舊不能逃過黑死病的魔爪。更何況當時的冰島絕非我們想像中的那麼偏遠；就拿遠洋貿易來說，當時的記錄清清楚楚的表明在挪威本土和冰島之間有固定的商船航線，儘管頻率較低。此外，14世紀時的航海技術已經有了長足的發展，三個多世紀前的維京人憑藉單桅帆船尚可橫跨大西洋登陸格陵蘭和加拿大，此時的挪威人穿行於冰島和歐洲大陸之間自然不是難事。從現在掌握的原始記載來看，冰島得以逃過1340年代黑死病大爆發的原因其實就是兩個字——運氣。黑死病抵達丹麥和挪威乃是1349年上半年的事情，當時往返於挪威和冰島之間的船隻主要的靠岸港口就是卑爾根（Bergen），而正好這一年下半年預定駛往冰島的商船只有一艘，恰巧這一艘船攜帶的黑死病細菌（即鼠疫桿菌）在啟航前不久已經開始在船上肆虐，結果導致原定的航程不得不被取消，於是整個1349年沒有一艘船從歐洲大陸駛向挪威，冰島也自然而然的逃過一劫。翻過年去，到了1350年，黑死病此時的蔓延方向已經改變，開始席捲除波蘭之外的整個東歐（波蘭亦受到黑死病侵襲，但由於處置得當，人口損失相較其鄰國要小得多），而在西歐和北歐的疫情逐漸消退，到1352年黑死病已經幾乎在西北歐完全消失，雖然此後數個世紀中仍有零星的疫情發作，但已不成氣候。為什麼說冰島能躲過大爆發是靠運氣？因為同樣是挪威的屬地，設得蘭群島、奧克尼群島和法羅群島都在1349年經由挪威西岸駛來的商船感染了黑死病，並且造成了嚴重的損失。這裡面一個極其中重要的變數就是航船出發和瘟疫爆發之間的時間差，而冰島恰恰卡准了時間差而得以死裡逃生。

芬蘭：不存在的？

在我的黑死病視頻里，芬蘭是被上了色的「感染區」，但是經過幾番查證，我發現事情沒有這麼簡單。先說一下黑死病爆發時芬蘭的大致情況——簡而言之就是四個字：不存在的。在政治上，當時的芬蘭只是瑞典人向東開荒的一片前沿陣地；在人口上，現代的人口學家普遍認為14世紀上半葉芬蘭地區的人口最多不會超過7萬，且都是零星散落在村落間，當時的芬蘭甚至沒有能夠被稱作「城市」的聚落，人口密度低到走一個月的山路都未必能遇到一個活人。當代所有留存的檔案都顯示，14世紀的黑死病大爆發的確沒有波及到芬蘭，甚至沒有任何關於患者的記載。我們已經知道，人口稀少本身並不能成為免於感染的丹書鐵券，更重要的是地理位置和傳播時間。今天的芬蘭擁有很大的一片國土，但在黑死病爆發之際其實僅有芬蘭西南部毗鄰波羅的海的地區有人居住，而這些地區與外界的唯一聯絡方式就是少數的幾個有駛向瑞典船隻的港口。而瑞典的位置同樣很有意思，雖然在地理上它與挪威同在斯堪的納維亞半島之上，但兩國之間海上交通遠遠勝過陸上交通；挪威在1349年的迅速淪陷，很大原因上是因為黑死病在侵襲挪威時兵分兩路（一路來自丹麥，一路來自英國）撲向挪威。相比之下黑死病在瑞典的爆發整整被推遲了兩年之久，這主要是因為從陸路傳播的通道幾乎不存在，而海路傳播的幾個重要來源國本身已經因為瘟疫爆發而中斷了大部分對外貿易。理解了這個背景，芬蘭在黑死病中的毫髮無損就可以得到一定解釋了——唯一與芬蘭有密切外部溝通的國家瑞典本身就已處在相對隔絕的地理位置上，加上芬蘭本身稀少的人口和高度分散的居住環境，使得疾病的大規模流行變得幾乎不可能。

巴斯克：闢謠！

西班牙北部的比利牛斯山區和巴斯克地區也在許多資料來源里被列為「未受到感染地區」，但經過一輪更認真細緻的調查之後，我發現這個說法完全站不住腳。現存的原始檔案就清楚表明早在1348年黑死病就已經從馬賽蔓延到了控制比利牛斯山脈西半部的納瓦拉王國，並且在半年之內就帶走了該國近一半人口（大約15萬人），而整個巴斯克地區的人口損失也被估計為至少50%。從各種史料來看，都沒有任何理由認為黑死病避開了巴斯克地區，也算是在這裡闢謠了。

米蘭：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黑死病在西歐登陸的第一站就是義大利的西西里島。（注意：當時的「義大利」只是一個寬泛的地理名詞而並不存在統一的國家）而義大利在人口密度上比伊比利亞半島和法國都要高出不少，且大量人口都聚居在城鎮中，按常理推斷面對黑死病應該損失會更為慘重。但事實是，亞平寧半島狹長的山地地形放緩了黑死病傳播的速度——瘟疫肆虐西西里島是1347年10月的事兒，但直到1348年8月羅馬城才出現了第一次瘟疫的大規模爆發，而與此同時的西班牙已經是死屍遍地。在黑死病席捲整個義大利的過程中，米蘭城一直被視為獨特的存在，這是因為當時的和後世的各類記載都在告訴人們：瘟疫神奇般的避過了米蘭，在那幾年裡，米蘭沒有發生過一次瘟疫爆發。這是真的嗎？黑死病真的會像二戰時南太平洋的美軍跳島一樣的「跳過」一些城鎮嗎？從現在確鑿的史料來看，米蘭當時的確沒有經歷其他城市那種瘟神一至滿城白骨的疾病大爆發，但這並不是說黑死病就沒有到達過米蘭。當時很有名的一個來自錫耶納的編年史作者阿格諾羅·迪·圖拉（Agnolo di Tura）就曾經記錄到：黑死病確實抵達了米蘭，但最初只有三戶家庭受到了感染；市政當局立刻做出反應，不由分說地將這三戶人家的房子用圍牆圍住，並且把所有門窗都封死，在第一時間阻止了病菌的進一步傳播。與此同時米蘭政府關閉了大部分城門，只開放幾個小門並且派軍隊嚴密把守，只允許極少數的人入城。雖然我們沒有更多的第一手資料，但從後來的結果來看，應該確實是米蘭當局的迅速反應阻止了黑死病的蔓延和擴散，進而挽救了整座城市。後世一些作者，比如義大利人口學家洛倫佐·德·潘塔（Lorenzo del Panta）以此認為米蘭在14世紀的黑死病大爆發中未受任何損失。總的來說，米蘭得以逃過一劫，靠的主要就是一個字——快。

波蘭：政治宣傳？

在黑死病肆意收割人命的那幾年裡，波蘭似乎始終是個特例——一方面到到目前為止我們沒有任何確鑿的證據證明黑死病曾經在14世紀中葉的波蘭爆發，另一方面波蘭疾病學界也一直堅持認為波蘭在黑死病中未受到什麼損失（不過這一觀點已經在近年發生很大改變）。談波蘭之前，我們必須理解，這裡所說的波蘭和今天在地圖上所見的波蘭完全不是一回事。波蘭作為一個政治上多災多難的國家，其國界在過去幾百年里已經變更了無數次；所以今天談波蘭就一定要明確：我們所感興趣的是14世紀的波蘭王國治下土地。當時的波蘭不僅比今天的波蘭要小，而且領土與今天的波蘭相差很大，大致是一個從西北向東南延伸的長條形，西達西普魯士和東波美拉尼亞，東至今天烏克蘭的西部和摩爾多瓦的北部。

1350年的波蘭和立陶宛

關於波蘭究竟在14世紀的黑死病大瘟疫中受到了多大的影響，現在的學界本身也是眾說紛紜尚無定論。作為旁觀者和業餘愛好者的我們想必也不便大放厥詞說三道四，在這裡我們基本可以下定論的是以下幾點：

一、黑死病一定是傳播到了波蘭的，但具體造成了多大的人口損失尚無結論。

二、黑死病在格但斯克（即但澤）等今天屬於波蘭北部的城市造成了很嚴重的損失，但在當時的波蘭國界之內的影響尚無定論。

三、很長一段時間內，波蘭政府當局出於政治原因都禁止任何關於黑死病歷史的學術研究，害怕此類研究會顛覆此一直被塑造和推崇的「正統史觀」，這也是導致波蘭黑死病研究常年沒有結果的一個重要原因。不過自東歐劇變之後，波蘭方面相關的學術研究又重新開始生根發芽，相信近年內會有更多有價值的成果出爐。

結語

以上即是我最近幾個月通過閱讀學術類書籍和原始檔案對黑死病歷史的許多全新認知。可以看到，我此前的那個視頻中許多內容都並不準確，這也更進一步說明了持續地批判性學習的重要性。各位讀者對我所寫的任何內容有質疑的，也隨時歡迎通過評論或私信表達意見！

【歷史地圖】黑死病蔓延速覽（歐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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