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

十歲那年，夕陽斜倚，光影一排排穿過樹林。小劉子和阿華在小河溝大戰，甩了一身的泥巴，兩兩平手。不過後來小劉子回家挨了頓打，他氣憤地把折下的柳枝插在院子角落，那是他剛剛的「兵器」。半個月後，柳枝發芽，長出細小的新葉。

二十歲那年，夏夜蟬鳴，銀河美成了一幅畫。小劉靠在開傘的綠柳下，輕風細語，他也伴著微風說出了許多話。那些話他打了三天的草稿，但還是慘遭分手。所有的聲音都淡化在歲月中，那份戀愛也是。

三十歲那年，帶著女兒回老家。除夕夜明，雪漫小城。煙火璀璨，鞭炮齊鳴，是人間最美的交響曲。他關了院子里的燈，映著火光，把小女兒抱到了樹上，拍下照片「猴子上樹」發到朋友圈，被妻子發現，一頓臭罵。

四十歲那年，孩子上大學，回老家祭祖。途中碰到老友阿華，大劉大叫一聲，英姿不減當年。兩人一路打鬧追逐，引來路人像看傻子一樣的眼神。到了小河邊，大劉神情惘然，原來這裡已經改造成了護城河。他們坐在堤壩上聊天，最後大劉一腳把阿華踹到水裡，然後回家洗洗乾淨，後來一起吃飯喝到兩點。

五十歲那年，大劉已經變成了老劉，老劉的爸爸老老劉的身體又不好，老劉常抽時間回去，在樹底下跟他下棋。老老劉年紀大了，脾氣還是一樣倔，他訓斥老劉的時候，老劉就抬頭看看樹，當做什麼沒聽到。但確實有所感受，風吹樹梢，已經這麼高了呀！象棋聲不絕於耳，老老劉兩鬢斑白，他卻感覺回到了童年。

六十歲那年，相安無事。因為該發生的都已經發生過了，有一個家只剩下了老劉，他心裡有點寂寞。就和媳婦常常聊老家的事，但媳婦也忙，雖然已經變成了漂亮老太太，但不像他那樣閑，還要帶外孫。老劉越來越閑，生怕自己得了老年痴呆，便在一個周末偷偷坐車回了老家。院子早已荒廢了，長滿了雜草。大樹參天而立，老遠就能看到，老劉上手一摸，樹皮上全是溝溝壑壑。

七十歲那年，老年痴呆，病危通知，但一直愁容滿面，似有心愿未了。大孫子靈機一動，去書房翻閱筆記，遂跟家人商量，帶老太爺回家一趟。聽說要回家，痴呆老劉頓時來了興緻，竟然能被人攙扶著走了。秋高氣爽，萬里無雲，一路悠悠然然，老爺子說不出的開心。他哪都不去，非要靠在樹底下休息一會。一家人正把古董一樣的老家收拾打掃乾淨，忙得正歡。聽到外面大孫子的哭聲，老爺子拄著拐杖靠在樹下，溘然長逝。

安頓下葬，痴呆老劉被裝進了盒子里，放在風景秀麗的大山上。香燭繚繞，細雨霏霏，家人問大孫子：「你怎麼知道老爺子想家裡的樹」。大孫子拿出了手機，裡面是一張照片，是老劉生前的回憶錄，最後一頁上寫著：

十歲那年我跟老華頭打仗，我們倆都笑呵呵地弄了一身泥，沒想到回家被我爸一頓揍。那時我慪氣極了，一直耿耿於懷。後來有一天，我發現院里插著的柳枝竟然發芽了，靠近一看還長出來小葉子。 那一刻我心情突然變得無比舒暢，覺得折回家的不是柳枝，而是整個生命全部的希望。

人生大抵如此吧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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