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帝城:朝歌

(1)

我姓周。

阿媽說,這個姓氏能追溯到上古之時。

那時神州大地戰火四起,有域外邪相踏空而來,我家祖先聯合其他四大家,十三年鐵蹄踏處,誅異族於劍下,開日月經天之盛世。

所以我家之人,身上流淌的是輝煌如太陽的金色血液。

後來戰火平息,先民花百年時間,采天下金英,鑄五座帝城,鎮十方異族於關外。

其中我家鎮守的,便是東海青帝城。

(2)

小時候,我喜歡站在青帝城城樓之上,吹奏一根碧玉鑄就的笛子。

笛聲中,看著腳下蒼茫奔涌的海水,它們從神州大陸最北側浩湯而來,就像那些被海族驅使的海獸,狂暴躁動。

卻在流經青帝城後平息下來,如同被馴服一般。

阿媽說,那是因為青帝城下有一頭神龜,鎮壓天下萬水。

她說的,是一座神龜模樣的巨石,下生四根天柱,踏海而立。遠遠望去,就像一頭遠古的神龜,背駝巨城,橫跨在整個入海口之上。

莽莽不可量的海水從巨龜身下奔涌而出,匯入大洋,因為地勢的落差,激流而下三千尺,好像一堵水鑄的巨牆,無邊無涯,連接天與地的交界。

這便是東海三大盛景之一,神龜駝城、水華天幕。

阿媽每次說到這裡,總會默然一嘆。

我知道,因為這頭神龜已經三百年沒有蘇醒過來了。

(3)

小時候,阿媽常喜歡牽著我的手,帶我走遍青帝城的大街小巷,為我買最愛吃的糖葫蘆。

可我最想的就是親身來到那頭神龜身邊。

我曾於夢中千百次見過那頭神龜,我看著它兩隻前足橫按,臨著千丈之高的「天幕」,一股偉岸、洪蒙、無量的氣勢,蒼茫而生,浩湯翻卷。

我那時年幼,開口詢問過阿媽,什麼時候帶我去看一看神龜。

她目光閃爍間,微笑搖頭,帶我來到青帝城最高處。

在那裡眺望東海入海口,隔著那道巨大的天幕,能看到上千根粗壯扭曲的巨藤,它們紮根海面,往上而生千丈之高。

無數海商行客便是憑藉這些巨藤攀登入海口,進入青帝城之中。

他們對著這座巨城叩首而拜,有些白髮蒼蒼的老人甚至熱淚盈眶,目光莊嚴而狂熱,似乎在參拜神跡。

阿媽看著那些絡繹不絕的海商,目光幽遠。

「朝歌,你是我周家三百年來天資第一人,你註定成為我周家當代的周后,將帝城的榮耀傳承下去,萬萬世不絕。」

(4)

阿媽這樣說,大抵源於我出生那年,發生了三件事。

東海飛雪三月,千里冰封;天幕千根巨藤,一夜開花;當世第一神相,不說仙人親臨帝城,為我批下十六字命格。

於是從我記事開始,身邊除了阿媽就再無旁人,那個我該叫父親的人,只在我三歲那年,喝得大醉來見過我一面。

當時年紀尚小,只記得那日他的眼神冰冷刺骨,爾來不覺光陰如水逝去。

我曾經問過阿媽,當年為我批算的十六字命格到底是什麼。她溫柔地撫摸著我的馬尾,輕聲說:「龍瞳鳳頸,當主天下。」

這是我命格的前八個字,這八個字,周家歷史上有一個女人也曾得到。

那個女子便是三百年前一代女帝,曌,她一度掌權周家,讓東海周家的威勢貫通四海,凌駕其他四大家,所以自號周后。

只是她帶給周家的,還有更多難言的回憶,所以她死後,生前一切事迹都被宗家掩蓋,稍有提起也是諱莫如深。

所以我明白我從小與別家小孩的不一樣,也明白為何他們總是在背後稱我為妖星。

(5)

此後數年,東海風平浪靜,除了外海那些殺之不盡的海族人,又是幾年太平年歲。

那位名義上的父親託人傳來訊息,言我已經九歲,可以前往家中書塔尋找自己中意的秘術。

我對家中那些傳自上古的奇詭異術並不感興趣,只是喜好翻閱一些史書傳記,志怪野史。

我常喜歡跟阿媽講我所看所見的趣聞,說那個割發的女子,與她所刻的人像百尊;說那個講書的老者,與那個眉嵌異石的幼童;說罪島上的少年,還有我送他的那根碧玉笛子…

我曾以為此生就會這樣過去,那十六字的命格,終我一生,不會碰及。可就在這時,一個不速之客的到來,徹底打亂我的生活。

天下第一世家,嬴氏當代之主,嬴始。

隨著他到來的,還有一紙婚約。

(6)

天下第一世家的家主,神州第一高手,中天嬴氏的當代帝皇,坐擁四海的天下共主,高居天帝城的不死皇者,世上最接近仙的存在——嬴始,來到青帝城。

據說他來是為自己兒子定下一紙婚約,此言一出,天下為之震動。

十年前,我還未出生之時,五大家中西京姬家曾和落水慕容聯姻,卻在大婚當晚橫生厄故,那位麒麟子殺妻噬親後消聲覓跡,後人相傳五大家如果聯姻,必有天譴臨之。

更何況世人皆知嬴始終生未娶,膝下更無一子,何來相親一說?

只是這一次,說這話的人是嬴始,這就夠了。

這兩個字背後是屍山血海鑄就的威名,這兩個字便是無聲的威赫。

那日青帝城滿城盡灑花雨,仙音繞耳,瑞霞萬千中,九頭天馬拉著一座巨大的王座踏空而來。

我因為身份特殊,不能和那些兄弟姐妹一起出門迎接,和阿媽躲在家中。

只聽到窗外人聲沸騰,似乎有千萬人大喊,千萬人大呼,千萬人為之狂熱,為這位世上最接近仙的存在。

可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窗外的躁動聲也好,喧鬧聲也罷,不過短短片刻,便突兀地消失無聲。

不知過了多久,我忍不住想探頭看看外面到底發生了什麼,一個下仆匆匆敲門而進。

他渾身顫抖著,不敢直視我一眼,畏畏縮縮道:「大…大小姐,家主傳你前去迎客廳。」

(7)

春寒賜浴華清池,溫泉水滑洗凝脂。

雲鬢花顏金步搖,回眸一笑百媚生。

阿媽親手為我穿上古老華貴的禮服,她輕柔地打理著我的馬尾,眸光隱隱閃動,似乎預感到了什麼,卻又什麼也沒說。

我微笑別過阿媽,拖著長長的禮服,在幾位迎客仆的帶領下,穿過千迴百轉的長廊,穿過神色各異的人群,終於來到迎客廳。

抬起頭,台上高坐兩位。一位是我九年來未見幾面,名義上的父親,另一位…

我雙臂橫疊,行著古老的禮節,低頭時借著玉簾偷偷打量著他,他看起來甚是年輕,身披純黑大氅,面色白皙,長發披肩而下,在身後落落而動,根根融入身後廣大虛空,三千恆沙世界。

明明近在咫尺,卻又彷彿高居九天的神祇,讓人看不清他的真顏。

不見他張口,聲音卻從九天之上而來,彷彿神祇宣讀上諭,清冷如冰玉擊撞。

他說:「聽聞周家有女,今見之,甚喜,願為吾兒結秦晉之好。」

(8)

我心中一緊,抬頭看向高台上的另外一人,我名義上的父親。

父親面如老佛,指尖輕輕敲點,聲音不大,卻如天威莫測,震耳欲聾:「可。」

嬴始緩緩點頭,臉上似乎永遠也沒有人世的感情,他的目光冷漠掃過我,彷彿在看一件精美的器具:「願以四大神劍之絮果,為吾兒聘禮。」

「可。」

我耳中嗡嗡而響,反反覆復就是他們這一問一答,寥寥三十五個字。

再抬頭時,台上兩人已經不知去向,我看著空落落的華座,又看著周圍人影幢幢,他們目光隱晦地對著我上下打量,彷彿我只是一個可以用來交換的貨物,只是一個帶來不詳的災禍。

耳邊似乎響起一句簡短的唾棄:「妖星。」

我突然很想笑,卻又不知道自己應該笑什麼。

眼前一片漆黑,續而昏倒過去。

(9)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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