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有110秒來觀察你的屍體(上)

1.

三分十秒前,我在理論上死亡了。

我死在離家兩千兩百公里的城市,被釘在了一棟花園小區的路燈上。銳器刺穿了我的顱骨隨即死死地嵌在鋼柱里,把我整個人吊在了半空中。

如果不是我親眼所見,我也不會相信現實中有如此扭曲的殺人手法。

「你還有110秒的時間來觀察你的屍體。」

冰冷的聲音從我背後幽幽地傳來。

「我已經看了這麼久了么?」 「死者往往都會沉溺於凝視自己的死狀,你並不是特別的。」

「我們現在要去哪?」

「去見其他人。要快點,『遊戲』馬上開始了,他們應該等了很久了。」

說話的男人和我同樣漂浮在半空中,身體像是一層半透明的幻影。堅持唯物主義的我願意相信自己以某種科學方式間接變成了類似於「靈魂」的東西,但面前這個人…卻無論如何都無法解釋。

「我是回收員23號,為了方便你的理解,你可以稱我為死神。」

男人輕輕一抬左手,我們兩個很快漂浮向都市上空,逾過了氤氳曖昧的燈光。對面高聳的寫字樓變成了視野里矗立著的一根針。

顯然我們兩人並不會被路人所觀測到,進行著夜生活的悠哉市民沒有發出刺耳的尖叫。

我說:「遊戲是什麼?其他人又是誰?死神竟然真的存在么?如果你是死神,你一定知道我為什麼會死在如此詭異的地方?」

死神說:「維持你的好奇,這很重要。但你的問題需要等一會才能解答。」

他接著抬手,我們兩個仍在飛速的上浮。隨即我才意識到我們要去的地方可能並不在這片土地的平面坐標上,極有可能是地外空間,譬如空間站甚至系外行星。

變成靈體之後「恐懼」和「求生欲」依然沒有從我的情緒中消失,我開始本能地慰藉自己:靈魂大概是可以在太空中存活的,畢竟它不需要呼吸。

隨著上浮速度的增加,我的視野模糊成紛亂的色斑、粗糙的水彩,夾雜一陣刺耳的蜂鳴和灼目的白光,我隱約感覺到自己停止了上浮。

一片蔚藍無際的大海豁然衝進我的視野里。海上澄澈無物,只有和煦的海風。悠雲的倒影在微瀾中靜靜飄蕩,而我的靈魂的朦朧倒影就安然地刻印在水中雲層上。

像我一樣的靈體還有十幾個?二十幾個?我一時間無法點數。我們環繞著黑袍的死神,無法自主移動,也無法發出清晰的聲音。

嘴邊的話語像是絲線般被風吹散,變成模糊的嗚嗚聲。

整片海域明媚卻死寂。

死神放下了左手,維持著他刻板地語調說:「以人類的發言方式,我應該歡迎在場的21位玩家來參加這一次的『回收遊戲』。」

他的聲音清晰且明確,像是直接灌輸進腦海里。

死神說:「我需要簡單介紹一下遊戲規則。回收遊戲是針對意識體…亦或說『靈魂』的一場遊戲、一次測試。你們的共同點是都在8月23日的23:00以非自然方式死去。接下來我會讓你們一同回到這一時刻的72小時之前,是8月20日的23:00。遊戲的目標是——規避『死亡』這一結局。」

死神輕輕擺手,21本頗有分量的紙質資料伴著噼啪的電弧聲憑空落到我們這些靈體的面前。

死神說:「公平起見,我早已取走你們在這72小時內的其餘記憶,唯有『死亡』可以銘記。我也提供了詳盡的補充資料,請謹慎、仔細地閱讀這些資料。你們還有60分鐘的準備時間,隨即我會將你們遣回8月20日。」

「由於你們喪失了有機軀殼僅剩意識,所以溝通只能依賴並聯意識橋。意識橋可以讓意識體之間實現信息共享,即所謂『讀心』。我會在你們21人之間搭建起臨時意識橋網路,如果無法忍受心聲的嘈雜,可以通過默念『臨時閉橋』來封閉鏈接。反之可以通過『臨時開橋』來打開。」

「哦,差點忘了」身形逐漸變淡的死神突然停滯住,我看不到他蒼白臉龐的表情。他平靜地說:「一路順風。」

嗡地一聲,水面中央只剩下一圈漣漪。

「我草他媽的嚇死老子了,我剛還在家看球一下就被這玩意提到了半空中。」

「那玩意真的是死神?」

「鬼知道那是什麼東西,我莫名其妙死於化工廠爆炸,還以為在做夢!」

「我死於兇殺!我一直以為我是熬夜爆肝猝死了。」

嘰嘰喳喳的議論聲像是海嘯般衝進我的耳畔。

「臨時閉橋。」

我終於忍無可忍默念出這句話,頓時感覺世界清凈了許多。

2.

資料的材質肯定不是真正意義上的「紙」,否則身為意識體的我定然無法拾起也無法翻閱。

這份資料上記載了「回收遊戲」的詳細規則,包括篩選意識體的方式、遊戲開始和結束的標誌、每次遊戲的間隔周期。冗長的數學公式和邏輯說明把我搞得頭昏腦漲。

……

1. 她約束了意識體的參與遊戲的方式和時間,且除玩家外唯一的具有對遊戲進程產生干涉的權力。

2. 所有參與遊戲的玩家均死於兇殺,兇手的定義依賴於「死亡的因果相干性」。(詳見附錄)

3. 意識體能否參與遊戲依賴於其有機軀體的死亡方式、位置和時間。(篩選公式詳見附錄)

……

而最令我在意的還是這第一條。

這個「她」究竟代指什麼?這個虛無縹緲的、特指女性的第三人稱單詞顯然不會是「死神」,即便印象中的死神是接近無性或中性的,也絕無可能是女性的。從上下文邏輯來看,這個她不單單是規則的制定者,更是遊戲的發起者、幕後的主謀。這一場超自然的、死者間的遊戲到底緣何而起,又為了什麼?

除此之外,資料中還有一些難以解讀的地方。資料中顯示我是本次遊戲的三號玩家,並詳細記錄了死因:

……

兇手用針狀金屬器具襲擊了被害人,直接造成了長達十二公分的斜狀銳器傷。這一創口從背部直抵胸腔,嚴重的組織內出血和缺氧引起被害人的口唇發紺、呼吸困難。從神經元負荷分析,痛感僅持續了十餘秒,銳器就從左側太陽穴進入,針尖直抵顱底中央,其造成的顱腦貫穿傷致被害人生理反射喪失,徹底死亡。

兇手可謂歹毒,手法可謂殘忍。但這不僅僅是涉及「人性」的問題了。

死因中僅僅記錄了致死的兩次刺擊,但我的屍體是從後腦被貫穿顱骨釘在路燈上的,這說明我徹底死亡後兇手又刺擊了第三次。顱骨和路燈桿都是極其堅硬的材質,而銳器在路燈上的穿孔離地至少有五米以上。想要在這樣的高度爆發出力量殺死一位22歲的成年男性,兇手要麼是巨人族,或者案發當時踩著笨重的人字梯。

顯然,兩者都是不合常理的。

最難解決的是我被取走了72小時的記憶後,無法回憶起自己到底緣何會來到2200公里外的陌生城市。我只在新聞和地圖上看到過這座發達的大都市,但這與我生活了22年的邊陲小鎮風馬牛不相及。

「臨時開橋。」

苦苦思索不得其解的我開啟了意識橋網路。

3.

喧鬧的議論聲又衝進了我的腦海里,但明顯比先前安靜了許多。更令我驚異的是,我在紛雜的話語中找到了熟悉的聲音。

「你們……你們怎麼會在這?」

「這話我也想問。誒,誒老黑你別耍賴啊,你不許出慢拳。」

我忍不住在海面上跑起來,但我知道的動作不過是像一團肥皂泡一樣在海風裡遊盪罷了。

我熟悉的那兩人竟然也在這片虛無的海域上,先前關閉了意識橋的我全然專註於手中的資料,竟然沒有注意到這一點。

他們是我生前為數不多的朋友。

老黑和陳野正在面對面的猜拳,當陳野的剪刀又一次輸給了對面的石頭時,他忍不住嘆息道:「一代剪刀之王就此隕落。」

老黑說:「你已經隕落了四五十次了。」

陳野說:「放屁,我統計的明明咱倆是60比61。」

我打斷道:「你倆都變『鬼』了,還有心思玩猜拳?」

陳野說:「閑著也是閑著…這點東西又沒什麼可看的。」 他抬眼盯著我問道:「咱們哥仨兒真巧啊,非要同年同月同日死。這麼問可能有點唐突…李星,你是怎麼死的?」

我說:「銳器刺穿了我的頭。」

陳野說:「命不好啊…不像我死的那麼流暢。」

我說:「流暢?」

陳野說:「我被重物壓死,整個人幾乎被拍成了肉醬。」

我心裡咯噔一聲,那種沉重感比得知自己的死訊時還要強烈。

老黑說:「我死於火場,這下燒的真成『老黑』了。」

他指著對面的一個意識體說:「安言也在那,你不去看看她么?」

我愕然道:「安言?」

老黑說:「似乎這個『靈魂』會保存生前軀體的大部分衣著打扮,你看那女孩左臂上紋著一把像素匕首,除了她應該沒有人會弄成這樣吧…」

「距離遊戲開始時間:120秒。」

死神毫無起伏的聲音不知從何處傳來,直抵頭腦深處。

我連忙朝著老黑說的方向飄了過去,發現那的確是安言,我靠近後才看見她蹲著把頭埋地,不會被沾濕的資料被丟在水面上。

她的眼神遮蔽在蓬亂的頭髮下面,口中隨著舞動的雙手像是念念有詞。

我知道像她這樣的人是一定不會打開意識橋的,只好伸手在她眼前揮了揮。

她慢悠悠地抬起頭,看著我略顯欣慰地說:「呦。」

這是她打招呼的一貫方式。

我看著她模糊的身形,一想到她、老黑、陳野都已經是死者了,心口就堵得喘不過氣來。

我說:「你…」

她突然打斷我說:「我在跟自己下國際象棋,但我記不清皇后在哪一格了。」

過了片刻她深吸一口氣遺憾地說:「算了,應該是我贏了。」

我說:「是黑棋贏了還是白棋贏了?」

安言說:「是黑棋。黑棋在子力的空間分布的控制上拿捏的爐火純青。」

她側著頭看向我說:「蹲下來,不然我昂著頭會好累的。」

我也只好配合她蹲下來,指著地上的資料說:「這些東西你看完了么?」

安言說:「早就爛熟於胸啦,什麼生存遊戲,什麼時空法則,什麼因果相干性,都是些別的小說里玩爛的東西,沒勁。」

我說:「你不難過么,畢竟咱們都…」

安言說:「死了?」

我猶豫著說:「嗯。」

安言說:「難過什麼?不是還要回到72小時之前么?遊戲肯定是有通關流程的啦,放心吧。你面前可是站著發誓要打穿steam列表的女人。」

她瞥了我一眼說:「你怎麼死的?熬夜肝手游猝死了么?」

她聲音里的腔調很難說是揶揄還是惆悵。

我搖搖頭說:「我是有尊嚴的宅。我被銳器殺死,是一場極其殘忍的兇殺。」

安言站起身,比了一個發槍的手勢說:「你的死法最多是一場RPG,我可是死在刺激的FPS遊戲里。」

她指了指自己的腦門說:「子彈從我這裡穿過去了。」

安言話音剛落的瞬間,水面泛起劇烈的波紋。

「遊戲開始倒計時:5」

我勉強地做出寬慰的樣子說:「這場遊戲,你能通關的吧。」

「4」

安言一挑眉道:「當然。」

「3」

我面前的光影交織在一起,安言烏黑的短髮和純白的雲朵混雜成灰色的像素點。

「2」

澄凈的大海像是凝固成冰川,隨即在劇烈的震蕩中黯然褪色。震耳欲聾的蜂鳴縈繞在我的耳畔。 「1」

死寂。

4.

2017年8月20日23:10

晚了十分鐘。

按理來說以「死神」這樣超出自然理解的概念,明顯不會煩類似於拖延症的低級錯誤。

我默讀出當下的時間之後,發覺自己坐在公寓的辦公椅上,面前的屏幕里擠滿了幾十行急待修復的代碼。

我霎時間想起這個時候的自己應該還在為第二天中午的deadline發愁,項目進度岌岌可危,眼看自己就要作為一個基層程序員被經理殺掉為產品祭天。

但如果一個人得知自己72小時後就要被插死在半空中,「工作」這點小事就很難讓他煩憂了。

明確知道自己的死期和死法之後,焦慮和恐懼反而沒有想像中強烈。我變得比普通的「絕症患者」和「瀕死難民」更有活下去的動力,因為這理論上是一場簡單的排除法:只需要知道不要做什麼就好了。

但我想知道的更多。

根據我死後意識體的觀察,我的屍體應該停留在2200公里外的臨洋市。高聳的電視塔是這座城市的地標建築,從上浮的視角能清晰的看到塔尖。而屍體所在小區並不嘈雜、車輛不多,極有可能是拆遷後的新開發小區。從居民樓窗戶來觀察戶型,大體是標準的三室一廳結構……

綜合種種信息,這應該是在臨洋市泰安路麗水小區的C棟。

這多虧了我當時對於案發現場的仔細觀察,該盯著看的可不僅僅是我的屍體。

但即便我獲知了如此多的信息,還是無法理解我緣何從北國小城佳蘭市出發,前往遙遙千里的臨洋市領死。

如果僅僅靠「老實宅在家裡不動窩」就能規避死亡的結局就太好了,只不過這個通關路線簡單到令人生疑。

我的手機突然震了起來,陳野的電話打了過來。

電話的另一端像是浸泡在嘈雜的酒桌中。

陳野說:「出來搓一頓么?老地方,老黑也在這。」

我說:「你還有72小時就要被壓死了,還有心情去大排檔擼串么?」

陳野說:「正因如此才要擼串,你過來就知道了。」

我放下了電話,披上了大衣。

走進燒烤攤,迎面就是兩人在不苟言笑地商議著,在滿臉漲紅著大聲叫嚷的眾人中顯得有點格格不入。我本以為兩人會喝的酩酊大醉,借著酒勁開始口無遮攔,沒想到卻意外的正經。

陳野見了我來,恢復了那弔兒郎當的模樣。他給我倒了一杯啤酒,翹起二郎腿說:「來,潤潤嗓子。」

我說:「我剛來,有什麼可潤的。你倆要是想好好聊點兒正事,不該選一個清凈地方么?」

陳野說:「我三天後就是在這完蛋的。」

我一時啞然,緩和了很久才開口道:「這裡人多嘴雜,你不怕…「

陳野說:「怕什麼,旁邊幾位老哥喝的都開始畫圈兒了。別說我是將死之人,就說我是超人都有人信。」

我說:「這哪有什麼能壓死人的重物?」

老黑說:「或許是攪拌車,順著這條路向前400米就是工地。」

我順著路的盡頭看過去,工人們應該還在加班時間,碘鎢燈把那裡照的亮如白晝。

陳野把杯中酒一飲而盡說:「這是我跟老黑聊過的結果。那裡工地用的多半是六方攪拌車,一旦側翻,啪!」

他做出一個上下合掌的手勢,然後食指緊緊相扣說:「我絕對就被壓成糊了。」

我說:「攪拌車車速不快,一般人都能有所反應。你…確定么?」

陳野說:「那個什麼死神只帶著我說這裡是我的死亡地點,但我成為靈魂的時候,地上已經沒有我的屍體了。這怎麼說呢,嗯…應該說是最靠譜的推測吧。」

我看向老黑說:「你呢,老黑?」

老黑魁梧的身軀在塑料凳子上坐的頗有些不自在,他挪了挪身子說:「影城失火了。死神帶我看到的不是一個人的屍體,是一群人的。我還看到消防員背著氧氣瓶衝進大樓里,拚死卻來不及趕到我在的樓層。」

我略微思忖道:「但…規則中寫道『所有玩家均死於兇殺』,如果攪拌車還能勉強說成司機合謀,那麼影院失火就必須必須有一個確定的縱火犯。要知道佳蘭是一座小城,去年一整年的兇殺案數目是……三起。如果明天23:00同時就要爆發至少兩起,而且其中還有一起是大規模的縱火案,聽起來總歸有些牽強。」

我停頓了一下說:「至於什麼『死亡的因果相干性』,說實話附錄內容我沒有看懂。」

老黑說:「沒準兒…死神定義的『兇殺』和我們常識中的相去甚遠呢。」

陳野聽到這裡點了根煙,突然起身道:「沒煙了,你倆先喝著,我去買一包。」

他的身形很快消融在路燈無法驅散的夜色里。

我緊鎖著眉頭說:「你感覺到陳野有點異樣了么…心裡藏了事情。雖說任何人知道自己三天後要被壓成肉糊,都會心事重重的。但不對…不對,他這個反應不對。」

老黑說:「很早就感覺到了,但我覺得沒必要明說。」

他環顧四下,沉聲說:「也聊一聊你吧。」

我說:「估計……說出來也沒人信吧。我死在幾千公里外的臨洋市,被刺死在路燈上掛著。而我到現在也無法理解我到底為什麼要去哪座城市、又是誰要如此惡毒的殺死我。」

老黑說:「不去不就行了?」

我只好擠出笑容說:「希望如此。」

我用深呼吸平復著心情說:「如果我們都老實呆在家裡,不去臨洋市、燒烤攤和電影院,難道就都能順利的免於一死么?」

老黑說:「我也希望如此。」

我直視著老黑的眼睛,想儘力從中看出他目光的落點。

老黑說:「還有一件不小的小事。安言那邊…你打電話問過了么。說實話,我是實在沒法想像那姑娘知道自己三天後會死,會有什麼反應。「

我思忖了片刻,想像了一下我這時給安言打電話的場面,最終忍不住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我抓了抓頭髮說:「算了,無論如何,現在這個時間千萬別去打擾她。」

5.

2017年8月21日07:00

「安言。」

「幹嘛,有事進來說。」

「你沒鎖門…」

「正常。」

「這特么哪裡正常啊。」我幫她鎖上房門,小心翼翼地跨過地板上的滑鼠、鍵帽、耳機和其他各式各類的外設,最後看見她蹲在自己的卧室里飛速地操縱著鍵鼠。

屏幕中的她指揮著洶湧如潮水的蟲族大軍,黑壓壓的蟲群下一刻就要將對方的礦區窒息。

我說:「星際2啊…你已經是『宗師』級的了,每天還在練習么?」

安言的對手不會了解安言本人,但在我面前她簡直是凱瑞甘女王的化身。

她緊盯著屏幕說:「娛樂啊娛樂,這是休閑項目,怎麼能叫練習呢。」

我實在無法理解這個能把每局遊戲的APM(每分鐘操作數)飆到350的女玩家是怎麼定義「休閑」這個概念的。

我看了看她眼裡的血絲說:「你這哪裡是休閑啊,修仙還差不多。」

她沒有回答,顯然注意力盡皆傾注到遊戲中了。

「那個…」

我不知道現在該不該打擾她,但一想到這是生死攸關的大事,終於鼓起勇氣說:「安言,關於8月23日的事兒,我想找你好好聊聊。」

她依舊沒有反應。

我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稍微提高了點音量喊著:「安言?」

她像猛然打了個激靈般從地板上竄起來,然後連忙用鍵盤打了個一個「GG」,隨後向對手發起投降。

一個巨大的「失敗」從畫面中浮現出來。

安言轉過身笑著和我打招呼道:「呦!」

我說:「呦什麼,我早就站在這了。」

安言說:「讓我投降需要經過一定時間的心理鬥爭。」

我說:「幹嘛投降?你馬上就要贏了。」

安言說「跟你聊天…還算件大事吧。輸贏是一件小事,反正我早晚都能贏回來的。」

我略顯窘迫道:「倒也對。」

安言說:「你說要找我聊8月23日,是那天晚11點我被一槍打死的事情么?」

我說:「你說的也太不委婉了。」

安言說:「再怎麼委婉,也逃不出『死』字。我已經從報告中分析過啦。我就死在這房間里,一顆常見的7.62mm子彈穿窗殺死了我。子彈上因膛線留下了獨一無二的痕迹,應該是兇手從對面寫字樓的12樓用國產CS/LR4狙擊步槍發射的…」

我連忙打斷道:「你就看了那資料一個小時,就能分析出這麼多精確的東西?你是外星人么?」

安言聳聳肩說:「我哪裡知道?」

她用食指輕輕戳了一下我的臉蛋說:「傻星,我記得你說你死於兇殺案吧?」

我說:「對…」

安言又盤坐在地板山上,思忖了片刻說:「你說…是避開謀殺有效,還是消除謀殺有效?」

我費解地問:「什麼叫消除謀殺?」

安言說:「提前殺死兇手,就可以消除謀殺了。」

看著我駭然的眼神,安言連忙擺擺手說:「開玩笑嘛。」

6.

2017年8月21日19:00

「起床了,網癮少女。」

「這是我的工作,你叫我勞模比較合適一點。」

我長嘆一聲,心裡卻知道她所言非虛。安言以「GamerGirl」這個名字風靡於網路,僅僅兩年的時間就崛起為頂級的視頻製作人和遊戲主播。

而這個大主播,現在正在床上艱難掙扎著爬起來。

她洗漱出來,搖搖晃晃地打開衣櫃。衣櫃里沒有想像中琳琅滿目的名牌包和衣物,只有簡單到單調的T恤和牛仔褲,有限的空間還被幾個電競獎盃佔據了。

不菲的收入讓她有資本苛刻地挑剔鍵盤、滑鼠、任何一處電腦配置甚至是機箱外觀。但除此之外的生活,她卻反常地節儉著。

安言攥著衣架說:「我要換衣服了,眼睛閉上吧。」

我說:「難道你不該讓我出去么?」

安言正脫下上衣說:「都一樣。」

我嚇得連忙跑出房間。

安言是攥著一沓A4紙從房間里出來的,她買來吃了半年灰的印表機終於派上了用場。

安言說:「我把當時死神的資料拷貝下來了。」

我說:「怎麼拷貝?」

安言說:「背。」

我說:「明白。」

安言說:「我還列印了一頁兇手的疑似列表。」

我說:「你這麼快就已經鎖定了兇手了么?」

安言說:「只是理論上的。按理說能從那個位置狙殺我的前提是…知曉我的住址。這個條件非常苛刻,除你以外滿足者屈指可數。但我在8月10日18:00的直播中無意間露出過我淘寶個人頁的一部分,如果是極其敏銳的觀眾會從模糊的畫面加上我的隻言片語結合推理出住址……當然,幾率也非常渺茫。我從當日瀏覽數據中篩選出賬號反向定位,剩下的就是公安機關的事情了。」

我說:「就算是觀眾,得有多麼喪心病狂的黑粉以非法途徑搞到一把狙擊步槍只為了殺死你?」

安言說:「我哪裡知道?我是從『邏輯可能』分析的,又不是從心理學。」

我說:「你收到過什麼威脅簡訊么?」

安言抓了抓凌亂的劉海說:「簡訊…倒是沒有。直播網站的站內信收到過一些,譬如什麼『賤婊子,想不想讓老子日死你』之類的。不過應該都是些嘴上逞能的鍵盤俠,不會有買槍殺人這種執行力。」

我略顯尷尬地說:「那個…你能不能不把辱罵簡訊一板一眼的念出來。」

安言平靜地說:「都一樣。」

她翻閱了幾下手中的資料說:「除此之外…我還想做一個有趣的測試,是關於遊戲規則的。」

我說:「什麼測試?」

安言指著手裡的文本說:「資料中沒有關於意識橋網路的描述。說明意識橋的使用沒有嚴格限制。而從死神將我們遣回至8月20日的那個瞬間起,意識橋就被強制關閉了。所有人都會默認這東西不該繼續存在……但從規則上看,我們也有可能合理的重新開啟它。」

我瞬間震驚到無以復加地說:「你…你的意思是。」

安言說:「跟我一起默念,『臨時開橋。』」。

「臨時開橋。」

平靜的耳畔竟泛起激蕩的漣漪。

「巧啊,傻星。」

「巧……。竟然,竟然,真的可以用。」

安言的聲音一陣陣地在我腦海里迴響,我看著她微笑的臉龐不知該做出何種表情。

7.

待續.

更新於我的專欄:

方糖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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