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志同道，漸行漸遠——朝鮮核武器的前世今生

（題圖為金正恩對此次氫彈試驗的親筆批示：「同意試驗，於9月3日12時舉行」）

「你們中國人為什麼要給朝鮮氫彈技術？如果你們不給技術的話，朝鮮這種國家怎麼可能十幾年就造成氫彈？」今天在機房學習的時候，和我同為學生代表的德國小哥突然問我這個問題。鍋從天上來，讓我很是摸不著頭腦。一問才知道他以為朝鮮06年第一次核試驗的時候才正式啟動核武器計劃，然後又受了不知道哪家假新聞的影響以為中國應該背鍋。我當然是給他解釋說朝鮮早就開始核武器計划了，還從巴基斯坦買過技術，費了一番口舌讓他意識到我國是負責任的大國，他剛才純屬一派胡言。回來轉念一想，不僅是西方人，恐怕很多國人對朝鮮的兩彈一星計劃也缺乏了解，因此寫就此文為大家梳理一下朝鮮核武器計劃的發展。

首先談談整體感受，那就是朝鮮還真不愧自古就號稱小中華：雖然只有兩千多萬人口，但走的路線和中國真的是極其相似，只不過走得更艱難。兩個幾乎同時誕生的社會主義國家，同樣追求著完全的獨立自主，同樣認為核武器能保障自己的獨立自主，並且在核武器的研發上走著幾乎相同的道路；奈何因著國情的差異和國際形勢的變化，兩國也正是在這條道路上漸行漸遠。後來者曾為先行者的成就而喝彩，但時過境遷之後，為了東北亞地區的繁榮穩定與世界和平，先行者只能出手阻止後來者在這條道路上繼續走下去。

以俄為師，以我為主

中國在建國之初就明確了自主掌握核武器而非依賴蘇聯的核保護傘，同時又從蘇聯獲得了大量的技術資料和專家支持，可以說一方面依靠蘇聯提供支持，一方面又依靠蘇聯支持相關技術培訓相關人員。對於朝鮮來說也是如此，朝鮮在50年代就設立了原子與核物理研究所，並且從蘇聯獲得了實驗性質的核反應堆以及一座可以投入生產的輕水堆，還定期派科學家赴蘇聯學習相關技術。在很長一段時間內，朝鮮在核武器方面的進展都是很緩慢的，比起有著不少歐美海歸科學家和更多資源的中國，朝鮮在積累階段用的時間是很長的，直到70年代朝鮮的專家才能真正開展具有實際意義的自主工作。

當時社會主義陣營這麼多國家，想要真正自主掌握核武器而非依賴蘇聯的卻只有中國和朝鮮兩國。

首倡去核，用心良苦

「半島無核化」這個今天大家耳熟能詳的建議，其實是朝鮮最先提出的。在提出這個建議之前，朝鮮還相繼加入了國際原子能機構（1974年）和《不擴散核武器條約》（1985年）。在1991年朝鮮甚至主動提出半島無核化，並和韓國簽訂了半島無核化宣言，事實上迫使韓國中斷了核武器計劃，並且使得美軍撤出了半島上部署的戰術核武器。

但今天回過頭來看，國際社會普遍不認為朝鮮在當時是真心實意的要實現無核化，更多的是認為其最終目的迫使南方停止核武器計劃和讓美國撤出戰術核武器同時掩蓋自己進行核技術研究的動機，宣言對朝鮮本身其實並沒有任何約束力，朝鮮在2013年直接宣布不再承認該宣言。而加入國際原子能機構，不僅是向國際社會傳遞出願意與國際社會一道和平利用核能的信號，更能讓自己的代表在任職期間複印機密圖紙帶回國內（朝鮮原子能工業部長崔學根在原子能機構任職期間幾乎複印了所有他能見到的圖紙）

雖然90年代朝鮮確實有過接收國際社會監督乃至拆除部分核設施的舉動，但這實際上對核武器計劃的影響是有限的，在還沒有製造核武器能力的情況下，最重要的是培養和鍛鍊出一批核武器專家和工程技術人員，只要人的問題解決了，核設施和實驗設備都能在較短的時間內恢復。

餓殍遍地，矢志不渝

金日成從50年代就開始著手啟動朝鮮的核計劃，為朝鮮的核武器研發奠定了堅實的基礎；但他這一生卻都沒有真正見到原子彈，哪怕是小當量的不可搭載的試驗品。讓朝鮮成為擁核國的任務，落到了接班人金正日身上。

金正日上台時面對的最主要問題是：如何維持政權？由於蘇聯的解體，國際社會的制裁，本來依靠蘇聯的工農業體系幾乎全面崩潰，國家正常經濟運行陷入停滯，經年累月的全國性饑荒讓國家瀕臨崩潰。但即使在苦難的行軍期間，金正日都從來沒有放棄核武器研發計劃 （當然表面上願意放棄，希望通過拆除部分設施換取輕水堆和重油解決能源問題），雖然核武器計劃不可避免的發展遲緩。不過只要隊伍沒有散，那隻要資源再投入，進度就有能加快。

進入21世紀，朝鮮走出了苦難的行軍，但國際社會確開始針對朝鮮的核武器計划進行制裁。六方會談最終似乎取得了不錯的成果，但最終證明不過又是朝鮮的一次緩兵之計。06年10月朝鮮進行了第一次核試驗，隨即遭到國際社會的制裁。

朝鮮在遭到制裁後態度軟化，最終用接受監督和關閉核反應設施換取美國解除制裁。這也是朝鮮迄今為止唯一一次在制裁之後服軟。但在美國解除制裁幾個月後，朝鮮又宣布重啟核反應堆並且在重啟之後不到兩個月就進行了第二次核試驗，當量比第一次更高。這說明了兩點事實：一是朝鮮在關閉核反應設施之後並沒有完全停止其核武器研發，二是關閉設施乃至拆除部分設施，並不能說明該國已經放棄了核武器，因為恢復只需要很短的時間。

如果說金日成是奠定了基礎的話，那麼金正日則是解決了核武器的有無問題。雖然在當時看來這種小當量的實驗根本不能說明朝鮮擁有核武器，很多專家也不看好朝鮮能真的研發出核武器；然而現在來只能說：合抱之木，生於毫末；九成之台，起於壘土。

高歌猛進，兩彈俱全

金正恩接班以後首先面臨的問題是：如何確立自己的領導地位？至少國際社會是這麼人為的，當時很少有人看好這個不到30歲的人，認為朝鮮政權或將「三世而亡」。現在來看這彷彿不是他認為的問題，因為他很好的解決了顧命大臣，在21世紀上演了一出精彩的宮廷戲，表明他雖然年輕，但卻是一個精於權術的君王。

他同時也在事實上廢止了「先軍政治」這一一流國策，把自己的並進路線（核武器與經濟建設）寫入了勞動黨黨章。他敏銳的意識到，對常規軍力的投入其實是一個危險的無底洞，這種投入根本不會有任何經濟上的產出，同時又很容易形成尾大不掉的先軍政治即得利益集團，最重要的是在常規軍力上無論投入多少也不能保證國家的絕對安全。這麼來看，核武器花錢少，維護成本相對較低，核彈自己又不會造反，簡直就是必然選擇。11年繼位以後短短數年光核試驗就進行了四次，還進行了多次導彈試驗（包括導彈潛射試驗），核彈氫彈和洲際導彈相繼宣告成功，震驚了世界。

毛澤東同志曾經說過：一切反動派都是紙老虎。看起來，反動派的樣子是可怕的，但是實際上並沒有什麼了不起的力量。這句話金正恩應該是學得很透徹的，因此他一方面用更靈活寬鬆的政策指導經濟建設，另一方面把經濟增長的成果投入核武器計劃中，並且毫不畏懼國際社會，每次都採取超強硬對強硬的方法。就這麼搞了幾年，居然進行了十萬噸當量的氫彈核試驗。制裁越發嚴厲，也確實傷筋動骨，不過朝鮮咬咬牙也就挺過來了。這個問題 上我和@戴眼鏡的Peter 有一定分歧，他認為制裁能夠使朝鮮政權不穩，因為人民並不想再來一次苦難的行軍。但實際上普通朝鮮人從來在這方面就是沒有選擇權的。相反，在沒有制裁的時候朝鮮人來錢的路子還挺多，有了制裁以後都得仰仗國家的分配，事實上制裁很可能反過來強化了政府的控制力。

美利堅的天降偉人特朗普一大愛好就是推特治國，本次試驗後又威脅說只有戰爭才能解決問題。其實他說得很對，對於美國自己來說，確實只有戰爭才能解決問題。然而他本人就是典型的紙老虎，做生意的時候就喜歡胡攪蠻纏給對手施壓，現在面對個比他更不講理的只能事實上認慫，根本就不敢動手。

當然我們也要看到，朝鮮核武器在金正恩時期的突飛猛進，即是因為金正恩敢於頂住壓力投入大量資源，也是因為朝鮮確實培養了許多優秀的科學家和工程師並且這些人願意為國家奉獻終身，我在早先指出過站在朝鮮人的視角來看，他們的核武器計劃同樣是可歌可泣，同樣能拍出幾十部《馬蘭謠》來。相比之下，伊朗當然也有很多優秀科學家，奈何跑路出國的人實在是太多了，國內也沒有很好的統一思想，十個指頭雖然都有力氣但不能真的擰成拳頭，核計劃失敗也是可以預料的。

後記：我們的態度

本專欄的寫作班子中，基本都對朝鮮的情況比較熟悉，其中有些同志從事過對朝工作或者正在進行對朝工作，因此很多不了解情況的朋友會給我們潑髒水，說什麼我們是精朝。事實上，這正和很多民眾總是把外國的知華派誤當作親華派一樣，很多人也會把知朝誤當作親朝。不瞞大家說，本專欄的寫作班子里就有人其實是反對朝鮮現政權的，其中有個年輕的同志，上個月在朝鮮開展工作的時候面對美女導遊關於制裁的質問還直接一句話頂了回去。即使是對朝鮮態度最為親近的 @車英赫 ，大家看看他在其自身利益受到嚴重損失的時候是怎樣表態的：

關於制裁，我也有話要說。這幾次的制裁，作為一個商人，我也損失了許多。但是，我沒有發出過一句怨言。為何？因為我不僅僅是商人，更是一個中國人。在國家利益面前，個人小我的利益只能先放一放。如果董存瑞、黃繼光們在戰場上思考個人的生死，我想現在就沒有我們現在的幸福生活。這個時代也是一樣，每一個小我組成大我，「我為人人」才鑄就「人人為我」的社會主義中國。

新制裁下的朝鮮 - IN朝鮮 - 一訂

核戰爭的陰霾籠罩半島，這絕不是任何一個有良知的人希望看到的事。本專欄全體作者對朝核問題的態度也是明確的，那就是相信中國政府能夠協調各國解決好這個問題，最終實現半島無核化，保證東北亞地區的繁榮穩定。至於具體解決朝核問題的手段，作者們的猜測雖然沒有達成一致，但都相信以中國政府的政治智慧必然能找到最合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