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言文是死文字?用中指點菜很開心嗎?
(本文首發於觀察者網)
課綱課綱,台獨掌權,不玩課綱是不行的,要不然」人工獨」會出現斷層。這一次聚焦文言文,也是意料中事,畢竟台灣的」國文」,就是政治不正確,什麼莫須有的罪名都可以給你按上去,有獨屁孩擔任課綱審議委員,唐宋八大家也是」造神」。
7月有則趣聞,自助餐店在點餐區貼上公告「勿用」中指」點菜」,懇請客人在選擇菜色時,不要用中指比給老闆娘看。」課審會」對通識教育課程,指指點點,凡有中國味者,一律批鬥剔除刪修,台式日式內容一律擴增高舉吹捧,可不是堂而皇之地用中指點菜嗎?至於品味,那是什麼?歷史也好語文也罷,草根味兒才是香的。
另外,新聞媒體時而出現「被挨打」,「被獲釋」這類」動詞盲腸」的低級錯誤,讀者傻眼老師搖頭,報紙翻個面卻又有「驚見文化懸崖」這類警示台灣人語文程度下降的社論,也十足黑色幽默了。
學文言文到底有沒有用?是不是死文字?其在通識教育內容中多少佔比才適當?這不是現在才有的爭議,而是從20多年前開始,島內就在吵了。以意識形態主張文言文應淘汰的綠媒舉例,諾貝爾文學獎得主莫言,只有小學五年級學歷,而「句法完全洗去文言文的影子」,「長大後才自修文言文」,我噗哧笑出來,莫言既然不用文言文即能成為文學巨擘,又為何要」自修文言文」?純粹吃飽撐著嗎?台獨主張永遠自相矛盾,於此可見一端。
其實主張應廢文言文教學者,不是只有獨派,還有許多白話文學作家,所以暫拋獨屁孩,我們看真正嚴肅的問題: 文言文是死文字嗎?
『文言文有用無用?』
主張廢除」文言文教育」者認為,現代人都用白話文,文言文無用,作為大學專業教育可,通識教育則不如全力提升年輕人的白話文能力。再者,喝過洋墨水,對英文嫻熟的知識分子認為,完全不懂文言文,語文能力一樣可以很好,用英文語法操作白話中文,也可斐然成章。
力挺」文言文教育」者認為,文言文乃中文之精萃,可提升白話文的質地,建立文化涵養,這才是國文教育的本質。所以目前通識教育中約一半的文言文教材是適當的,甚至比例拉高也不為過。
我自己是文言文捍衛者,但總認為兩種對立的主張是雞同鴨講,始終沒抓到溝通的重點。
其實,文言文不是「一種」語文。在三千多年來的中文演進過程里,文言文可有好多種,各個時代使用中文的方式都有變化,時尚簡約,時尚繁華,此乃語言發展之常理,所以若當文言文只是一種語文,就忽略了語文的傳承性質,並與白話文做了不必要的切割。
事實上,白話文也不是「一種」語文。
若從胡適於1917年在「新青年」雜誌上發表」文學改良芻議」提倡白話文算起,於今正好百年。看胡適或魯迅的白話文學,與今日文學作品做一對比,也會發現時代在文字組織上留下了變化的痕迹。值得一提的是,雖然這些白話文時代的先驅在行文時,特別避免了文言文的語感,但他們卻也都是文言文高手,所以有時為了簡約敘述,在語法上也時而借用文言文的長處。這現象也發生在現代人身上,最明顯的例子,就是成語的使用,大大縮減了白話文冗長的缺點。
即便是100%的白話口語,我們也都有簡化的習性,例如」細思極恐」,以前的造句是」仔細想想極為恐怖」,縮減成四個字成一新辭彙,好用,也就普遍化了。這類的簡化用語不計其數,都是白話文由繁入簡的自然演化。
在竹簡時代,不得不使用最少的字,傳達最多訊息,畢竟一公斤的竹片能乘載多少文字?而將口語極簡的修辭技巧,卻也在今日網路時代成為必要手段,標題必須簡單明了,社群網路間的溝通亦然,特朗普的推特你也看過。連碼農都知道,程式語法愈簡潔,執行效率愈高,錯誤機率愈低。在求高效低錯的領域,中文修辭從竹簡時代取經,何嘗不是現代語文的可能策略?
(圖為台灣中研院所藏「居延漢簡」)
換言之,白話文的簡化,其實也繼承了文言文的修辭手段,成語的使用,更是如此。缺乏了文言文的語文訓練,白話文的演進將失去一個大好的臨摹對象,尤其是文言文修辭里的美感。像「紙短情長」這麼簡約優美的辭彙,是不會,也不該被視為死文字的。該詞出自民初作家徐枕亞的「玉梨魂」,屬於紅樓夢的文風,而「紅樓夢」是文言文,也可說是文言文里的白話文。這麼說你就明白文言文與白話文之間的繼承性質,將兩者斷裂視之是不必要的。
重點在於,我們的文言文教育,能否與白話文「無縫銜接」,使其用處更為明顯?
那就不是語文問題,而是教法的問題了。
『文言文該怎麼教?』
全世界華人,都投注了大量的時間學習英語,此前我曾說過,英語發展有本土化趨勢,可見本國語言不會被英語所完全」同化」,但其程度端視我們對中英文各自優勢的掌握。白話文之於英文,劣勢明顯,因為白話文發展不過100年,英語卻已超過千年,兩者完熟程度差很遠。試舉一例:
Nothing burns like the cold. (出自「冰與火之歌」)
Burn乃燃燒之意,這句簡潔的英文用白話怎麼翻譯?「沒什麼比寒冷更能燒傷人的」,確實這樣的翻譯法也可顯示原話的雋永之處,但稍嫌冗瑣,所以有人翻為「寒冷最灼人」,看起來簡單明了多了不是嗎?而這就用到了文言文的語法。Nothing....like 轉化成」最」,並將文字聚焦在」冷」與」灼」的對比,以達到簡約雋永的翻譯目標,並讓人重新正視」灼」這個已漸少在白話文出現的字。
也就是說,超過3000年歷史的文言文,比起英語,不但不遜色,還多有所超越,端視你怎麼用。
讓我們倒過來,文言文翻成英文舉一例:
道常無為而無不為。
至今我未曾看到先秦經典漂亮的白話文翻譯,因為白話文受限於辭彙和文字組織:「道總是順應萬物的本性而運作,所以道不多所作為,萬物就能自然成長茁壯」,或是「自然之道,無心施化,作育萬物,貌似沒有作為,實際上乃是無所不為」,以上兩種翻譯,是很鳥的白話,甚至白話不夠用,還要輔以文言文的語法。
從字面上看,無為,就是什麼都不做,無不為,就是什麼都做。這便是為何西方人看「老子」,總覺得是一種奇異的悖論之故,道什麼都不做,卻又什麼都做。於是英文翻譯就長這樣:
A. The Tao in its regular course does nothing(for the sake of doing it),and so there is nothing which it does not do.
B. The Tao is always 「not-doing」 yet there is noting it doesn』t do.
如果我們再把這兩句英譯翻回白話文,會發現其實英文並沒有解釋這句話的含義,而原文的白話文翻譯則背負了解釋意涵的任務,所以顯得啰唆繞口。如果白話文翻譯只是解釋字面上的意思,從英文回翻就會比較容易: 「道從不做什麼,而也什麼都做了」。「無為」乃「不刻意作為」之意,所以若添加解釋於此句,就成了「道從不刻意造做什麼,但卻成就了萬事萬物。」,是不是簡順多了?
以英文語文邏輯翻譯的「老子」有時反比白話文翻譯更讓人一目了然,故而在語感上,文言文與英文反較為接近,與白話文較為隔閡,這也是告訴我們,白話文的發展,必然要往文言文的修辭方法上找線索。
當然你也可以主張,完全從英語文法中提煉白話文,但明明自己有更好的文言文工具,捨近求遠未免太傻B。
學外國語文的重點其實是學習外國人的說話方式,從而了解其思考邏輯,以此為基礎建立文言文與白話文教學,學生對古人用語才不會這麼有距離感。既然三種語言都要學,何不融合教學,培養語感,以更好地操作中文?
『進步離不開古典』
課綱審查加入學生代表的主要目的,是為了提醒專家莫要與時代過於脫節,但學生的意見只能聚焦於」教學方法」上,如何使學生更有效率的學習,若給予其臧否」教學內容」的權力,那要專家做啥?讓屁孩以中指點菜,乾脆都學比較爽快的網路用語得了。
無論任何領域,古典之所以能歷久彌新,自有其道理,如何從古典里萃取現代所需的精華,是教學者的天職。完全新造而無一點古典影響的原創,其實很稀少,絕大部分的新,都來自於舊,語言尤如是。所以在教學內容上,我們當然要聆聽專家意見,而不是那種常翹課去搞社會運動的高中生。
相對地,我們也希望被賦予百年樹人任務的專家們,能在教學方法上與時具進,以免窠臼教學降低了學習效率。
胡適說「文言文是半死的文字」,但其歷史背景是大部分國人乃文盲,急需白話普及教育。百年後,文盲已幾乎消失,白話文的任務面臨轉型,必須與相形簡潔的英文競爭,而最好的取徑,當然是文言文。
適逢白話文百年,近日前往台灣中研院的胡適紀念館走走,在胡適的巨幅相片旁,是他的墨跡「遠路不須愁日暮,老年終自望河清」,詩來自顧炎武,是胡適晚年最喜歡為人題的字,原因是他始終無法以同樣動人白話文,描寫這份心境。
近旁另一幅大字,是胡適的勸世白話文「做學問要在不疑處有疑,待人要在有疑處不疑」,其實這也是取自宋代張載(經學理窟),「所以觀書者,釋己之疑,明己之未達。每見每知所益,則學進矣。於不疑處有疑,方是進矣。」,以文言文入白話,誰曰不宜?
白話胡適在死前,也是很活得很」文言文」的。
文言文有許多的優勢,即便有諸多不必要的紛擾,我們「不畏浮雲遮望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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