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七公與逍遙派

01-26

一

飄渺峰頂，滿目煙雲，丐幫萬里迢迢，送來了一位朗朗少年。

此時的虛竹已然鬚髮皆白，兩道長眉垂下來，在硬朗山風中，飄然欲飛。由於內功深厚，虛竹的面目依稀還是四十歲上下的樣子。

崖邊一塊大岩上，放著一壇酒，兩隻碗盛滿了酒水。

虛竹雙眼透露出滄桑看盡的深不可測，但卻仍然精光閃亮，看著面前使勁兒把脊背扳直的粗布少年，濃眉大眼，高鼻厚唇，臉型方正，頗似故人模樣，說道：

「無人不冤，有情皆孽。你蕭前輩義烈豪俠，來來，為這碗里的小蟲念個往生咒，我們先干為敬！」

那少年直視虛竹面龐，眼神犀利清澈，半晌，伸出雙手接過酒碗，低下頭去，悶聲不響一口喝乾。

……

二

我打算寫個洪七公的傳記，把他的生平補一補。上面那個，是一個開頭，但不敢說是自己的小說，畢竟人物是金庸先生早就創作好的，只為一個月前在知乎上隨口說了一個猜測。

我猜，洪七公是丐幫送去飄渺峰的少年幫主。

洪七公自述說，他早年武功博雜，其中一套拳法，叫做逍遙遊，分別傳過穆念慈和黃蓉。

除此之外，洪七公沒再對自己的師門出處、身世經歷有什麼有價值的交代。

知乎網友質疑最多的是兩人的年齡問題。但是我們都知道，逍遙派的傳人，只要自己沒有活的不耐煩，是不會死的，長命百歲的活下去。所以，虛竹要想從北宋末年等到南宋末年，那是隨隨便便小意思的事情。

但是有三點，從客觀上，可作佐證：

虛竹為人，如果沒有等到丐幫送人來，他是絕不會死的，因為他答應了他大哥蕭峰，一定要完成這個囑託；

如果在洪七公之前已經有一任幫主得到了虛竹的真傳，那麼洪七公斷不會不說自己的武功出處。至少作為丐幫幫主，一定是要由前任幫主早早物色栽培的，閉口不談前任幫主，只說丐幫的鎮幫武功多麼多麼威力無比，祖上規矩怎樣嚴謹，除非前任都比較草包，否則不敢如此不敬；

在洪七公以前，丐幫比較亂。洪七公就任後，拼儘力氣力挽狂瀾，拯救了岌岌可危的丐幫。這說明在洪七公之前，丐幫已經長久沒有有威望有實力的幫主管理整治了，再一次從側面證明了洪七公最有可能是那一位，丐幫終於等到的少年英雄。這一點，從心術不正的彭長老就能窺得一斑。想蕭峰任幫主的時候，宋、奚、陳、吳四位長老，智力雖不見得怎樣，但人品都是沒話說的英雄好漢。到南宋末年，丐幫里連彭長老這樣的小人都能混到長老位置，而且勢力之大，洪七公都未能把他除去，可想而知，丐幫在蕭峰之後，經歷了多麼長時間的混亂。

但是這漫長的等待，蒼天沒有辜負。它給丐幫，送來了洪七公。

三

最令我認定，洪七公就是虛竹嫡傳弟子的原因，是他那死倔死倔的性格。

我們回想一下虛竹的為人。他不知情的時候救了童姥，後來眼見童姥殘忍殺生，憤然想要離去，卻心中不忍，擔心童姥返功期間遭遇不測，那就是自己見死不救的罪過了……阿彌陀佛……

最後他破五戒，出少林，都因為這一點。

我看到洪七公被歐陽峰恩將仇報放毒蛇咬了一口，還補了一掌，氣的我臉都紅了，肺也炸了。到後來七公與靖蓉三人乘著竹筏，看著漂在海上的歐陽峰叔侄，竟然還是堅持要救他，他說：丐幫的規矩，扶危濟困，我不能眼看著老毒物死在海里。

可是幾天前，是歐陽峰偷了靖蓉紮好的木筏，也是黃蓉偷偷去割斷了捆縛木筏的繩索，洪七公還大聲稱讚妙計。

看看，這和虛竹是不是如出一轍。

洪七公本身的脾氣不是這樣婆媽扭捏耳根軟愛心泛濫的，他的性格反而是單一而鮮明的，愛恨分明，嫉惡如仇，脾氣大，沒耐心，寧折不彎。

這和虛竹的那種從內心底透上來的淳厚、寬讓、謙和、耐心是挺相反的。

他也比虛竹聰明。

聰明人通常脾氣大，也急。

因為他太快的學會武功，自然不可能有耐心慢慢練，慢慢磨。黃蓉就是最好的例子。

可是我們想一下，洪七公原本是一塊稜角分明的尖石頭，見誰扎誰，卻遇到了如深泉一般的虛竹。

對付岩石，最好的工具就是水。長久的磨啊磨，洪七公就變成了現在的洪七公。

佛祖的割肉喂鷹，猶如七公的屢救歐陽峰。歐陽峰和鷹一樣，不會改過遷善，但洪七公卻會和虛竹一樣，修鍊成佛。

四

其實我是不愛這種佛的。

我就是小心眼怎麼了？歐陽峰這種大孽障，早一日除去，早一日利國利民。

左手拉著人家的手死裡逃生，右手就拍過去致人死地。這就是歐陽峰，用恩將仇報形容他，都在侮辱恩將仇報的其他人。

不過，我還是佩服洪七公的，他就適合擺在心裡，擺在天邊，擺在舉頭三尺之處，日日虔誠下拜。

我傾敬這樣的英雄，但這樣的英雄很有距離感。

洪七公畢竟沒有蕭峰的迷茫，他彷彿永遠不因善被惡欺而彷徨困頓。

所以他比蕭峰離我們還要遠。

所以洪七公一生，沒有娶妻。

看得出來，逍遙派的道法自然還是深刻的影響了他。比如他始終不願意弄髒自己的衣服，雖然殘破，卻乾乾淨淨。

比如他雖大力整頓了丐幫，卻常常把幫中事務丟給四大長老，自己遊山玩水，吃遍江湖。

虛竹當年，剛剛被丟進江湖裡的時候，話不敢多說一個字，腿不敢多邁半隻腳，頭都不敢抬起來看人。到後來，虛竹終於悟道什麼叫做：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

這種佛道相合，反而產生了奇妙的反應，不過於重，也不過於輕。不出塵太遠，也不入世太深。

逍遙。

五

洪七公有一點性格，是自己的。

那就是明明不笨，卻非要往坑裡跳。

這恐怕就是所有英雄都會有的一個BUG。好像好人不跳進壞人的坑裡就不好意思當英雄一樣。

我不喜歡這種太神化偽崇高。

比如明知道歐陽峰是小人，卻堅持要用君子的方式去對待他。那你不就是找死么？

我這個人，沒什麼寬廣心胸，沒什麼佛道兩悟，我就知道，你怎麼對我，我怎麼對你。

你是坦蕩豪傑，就算我們有血海深仇，我也絕不乘你之危。可若你恩將仇報，那我只會比你更忘恩負義。

都在江湖上混，講究個規矩。

洪七公卻很奇怪，自己講規矩，允許別人目無規矩。

為了體現自己的高尚情操，這就有點尷尬。

過於依賴自己的偉大，也是一種病。

洪七公以及許多洪七公這樣的英雄，都有這種病。

如果正義總是按著正義的規矩來，那總也是鬥不過邪惡的。

但是，他們迷戀上了這種被邪惡傷害得遍體鱗傷的正義。覺得自己只要是因為道義而被奸人傷害，就特別滿足。

其實洪七公，對正義，理解並不深刻；對英雄，思考也不準確。

洪七公堅信，一個人為善，武功越高越有用；作惡，武功越高越有害。

所以，他就連壞人都不敢加害，生怕自己的武功做了壞事，損了英雄的名頭。

太看重英雄名頭，其實也是一種不夠英雄的心態。

因為英雄又不是裝出來的。

或者，他盼望自己的正氣凜然，能使任何人，自慚形穢，改過自新。

虛弱的自我安慰，卻產生了帶點愚昧的一往無前。

沒有自我。

只顧著往超我奔。

金庸那時還年少，所以洪七公的BUG蠻大的。後來他筆下的英雄，漸漸改掉了這個BUG。

比如蕭峰，聚賢庄一役，也殺傷不少無辜，卻仍不影響他赫赫的英雄氣魄。

比如虛竹，該破的戒都差不多破完了，才成就了一代宗師。

還是那句話，沒經歷過黑暗的光明，都不夠厚重，容易幻滅。

沒幹過壞事的好人，容易變壞。

六

這樣一來，說虛竹收了洪七公做弟子，又顯得不合理了。

不過，人生際遇，總會造就千變萬化的自我。

洪七公之所以是今天的洪七公，可以來一段足夠分量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