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唯一刀

我是一個刀客。

我還挺厲害的，至於什麼白衣飄飄，來去如風，踏雪無痕之類的，你們對著其他小說腦補一下就好了吧，我懶得講。

我有一柄寶刀，喚曰「龍吟」。聽起來如三流頁游充值就送的低端裝備，可是出於我是個牛逼的刀客這一點設定，我還是必須摸著我的重心垂心內心外心說，這是一把稀世神兵。至於什麼削鐵如泥，刃燦寒芒，殺人無血之類的，你們接茬對著其他小說腦補一下吧，我懶得講。

寶刀，自然要配秘籍。我的師父——對，干我們這行的都得至少趁個師傅，沒有師父你不被業界承認的。前日就有一個曹姓的刀客被逐出自己師門後和師父反戈，結果叫人圍觀拾樂戳了脊梁骨的——扯遠了。我的師父教給我的刀法，喚曰《龍吟刀法》，自是因為這套刀法舞起來如龍吟虎嘯。而在師父給我說了這個之後，當時年少的我產生了巨大的疑問:

「『龍吟虎嘯』，虎嘯去哪了？為什麼不叫《龍虎刀法》或者《吟嘯刀法》？」

師父怔了一下，顯然是沒想過這個問題。而後他思考一番認真的回答我道:「龍虎刀法……不覺得聽起來很虎嗎？像是什麼三流武館的刀法，不好聽啊」

「至於『吟嘯』刀法……」師父好像想到了什麼，臉上浮現出淫笑，「好像，也……」

「龍吟刀法真好聽，就龍吟刀法了」我一臉正氣凜然。

日子按著正常的速度不急不緩的流逝，我練習著師父教我的刀法，日復一日。而在這平淡之中，唯一使我擔心的，是師父的身體。

「我有什麼可擔心的？」一日無意談起，師父斜眼看我。

「你看啊師父」我認真的分析，「一般來講，你現在不是應該被挑戰者一刀劈翻，或者被仇人尋仇一刀劈翻，或者被黑惡勢力一刀劈翻，而後我下得山去，為你報仇雪恨，終成一代大俠嗎？」

師父仍然斜眼看著我。

「去你媽的」

師父言簡意賅，揚手一刀，劈翻了前來挑戰的人。

師父是不會被人給劈翻的，那些挑戰者一個接著一個從未斷流，但師父解決他們的速度卻從不會在三招之外。所謂江湖，皆有贏輸。師父若輸了，那賭注也很簡單:他會給那位勝者我們這兒的兩把絕世無雙的好刀。我時已知道，師父交我持著的「龍吟」是把寶刀，但另一把呢？是師父手裡的那把刀嗎？師父在一個喝醉了的夜晚哈哈大笑，抻出刀來給我觀看。

這只是一把白刀，約能賣五兩銀子。

「那……」

「至於另一把啊」師父又仰頭灌下一碗酒，打斷我的話彷彿喃喃自語，「我只是說要給他們，他們沒有命拿」

我不解其意。

哦對了，還忘了說師父若贏了的賭注——這也是唯一出現過的情形。師父一般……呃，不割對方的手指，也不要對方的刀也不要對方發誓封刀離開武林什麼的……

你武俠小說看多了吧？

一千紋銀。一手交錢一手決鬥，童叟無欺。

「師父，俠者大道，不取私銀」我說。

「去你媽的」他揚手劈翻了來挑戰的人，言簡意賅。

師父是不會被人劈翻的，但是他終究，還是讓一樣東西給干翻了。

這個東西叫愛情。或者說——嗯，就為了一個女人。

師父猛然邂逅三十年前初戀的情人，在經歷了為時兩秒零二的激烈思想鬥爭之後，掰折了刀，給出去買菜了的我留了字條，帶著刀館所有的現金，一走逍遙。

我去你媽的愛情啊。

我倒並不是悲傷，或者留戀這種無聊的感覺的。但是重點在最後一句:老傢伙捲走了我們所有的積蓄，而且，沒了他，我沒有收入可言。

我沒錢吃飯了。

我思考了足足兩個時辰，最終看著我腰裡的龍吟，頓悟。

第二天，山下的集市上。

「薊州龍山最大刀館，龍吟刀館倒閉了，館主帶著兩萬兩銀子和他的小姨……老情人跑了，我們沒有辦法，只好拿龍吟抵債。原價一萬多兩萬多的寶刀，只賣一千！只賣一千！王八蛋師父，你不是人，你還我血汗錢！薊州龍山……」

「別賣了！」

我扯著嗓子辛辛苦苦的喊了半天，才終於有一個人在我的面前站定，一聲斷喝。

可是，他看起來可一點也不像是來買刀的。

「你，這是龍吟？」他用了很有殺氣的語調。

「當然了」我坐在地上抬頭望他，抱著刀，向後退了兩退。

「撒謊！」那壯漢突然從腰間拔出鋼刀，「真正的龍吟在那龍吟刀館的館主手中，你又怎能得到？」

「我是他徒弟」我退到牆根。

「哦？」壯漢的臉上現出一絲冷笑，「那來吧！老頭子的徒弟，想來刀法也不會太差。你若能勝我，我便承認你這是真正的『龍吟』！」

你有病吧？這內在邏輯呢？你承不承認關我毛事啊不承認你走了好不好啊！這完全就是找茬打架而已吧！？

圍觀的人群卻開始起鬨，我不得不慢慢站起來，心裡很期望能來幾個官差制止這場鬧劇。可餘光一瞥，幾個官差模樣人立在人群里優哉游哉的磕著瓜子，看的聚精會神。

……那就，沒辦法了。

壯漢雙手持刀，向我稍一點頭，如一頭野象似的疾速衝鋒過來。

我深吸一口氣，左手抓住刀柄，右手握緊了刀鞘。

架膊，沉肘，撤步。

拔刀橫斬——

吐氣，轉腕，收刀回鞘。

龍吟刀法，第一式。

龍吟，之所以得名，就妙在這裡:不知鑄匠做了什麼設計，這刀刀刃出鞘時不似平凡刀劍「蒼琅」聲響，而是一聲悠長的，清亮入霄的震響，恰似神龍長吟，直上雲端；而收刀回鞘，又是一聲緩慢的，悅耳的音聲，正如神龍吐息，遁入谷淵。

而在這龍影環繞之間，那大漢，已躺在地上。

「果……果然……是老頭子的門徒……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大漢躺在地上，滿臉的死得其所風蕭蕭兮易水寒，完全不知道他在自嗨個什麼勁兒。

而我看著他，愣了半天。

「那……一千兩紋銀……謝謝惠顧？」

「果然，是老頭子的門徒」他露出滿足的微笑，閉上眼睛。

於是刀館沒有倒閉，區別只是師父和他的白刀，換成了我和龍吟。重新開業，我也非常貼心的設置了開業調價，八百兩紋銀的八折價，致使這兩天的生意格外興隆。一切都沒有變，唯一變了的，可能是這個:

從前師父應戰，從未超出三招。

而我，

至今還沒出過第二刀。

我也收了幾個小徒弟，畢竟拜師費也是一筆很可觀的收入。一日我剛收的小徒弟看著我的所為，大惑不解。

「師父，俠者大道，不取私銀」他說。

「去你媽的」我揚手劈翻了來挑戰的人，言簡意賅。

架膊，沉肘，撤步。

拔刀橫斬——

吐氣，轉腕，收刀回鞘。

一千進賬，下山喝酒吃肉找妹子。

架膊，沉肘，撤步。

拔刀橫斬——

吐氣，轉腕，收刀回鞘。

一千進賬，下山喝酒吃肉找妹子。

……

生活充實愉快，但是又無聊空虛。

徒弟們說:師父啊，您已戰盡四海天下幾乎一切高手，當稱天下第一刀。

另一撥徒弟又說:師父打遍天下高手未曾出過第二刀，「天下第一刀」怎淋漓盡致？當稱「天下唯一刀」。

於是兩撥徒弟開始為我叫「天下唯一刀」還是「天下第一刀」而展開討論、辯論、謾罵、分組討論、分組辯論、分組謾罵、拳術比賽、刀法比賽、互艹媽比賽、團伙火併等等豐富多彩的活動。

我看著他們大打出手，倒是並不在意這些名號，我只是好奇:兩撥明明都是崇拜我的人，為什麼要為了一個虛的名號去否定另一群明明和自己一路的人，甚至打的死去活來也要爭個你死我活？

就像我搞不明白，為什麼那些人要千里迢迢搭著路費盤纏千辛萬苦的趕到這裡，只為了被我一刀劈翻。然後還要心滿意足的，給我錢。

都有病嗎？

徒弟們卻說，師父，這就是江湖啊。

哦對了師父，還有，您以後還是叫，天下唯一刀。

哦。我說。

本來這麼繼續下去，也無傷大雅，但和每一部小說一樣，平靜的生活總是必須要被打破。

那個戴著斗笠的人來到這裡的時候，我的小徒弟正在門前掃地。

你好，挑戰者嗎？

嗯，是。

啊，你踩了我們師父的土地了！掃地費二百謝謝。

……好。

請問是單人來還是組團來？

紅葉兒 2017/8/11 11:28:35

我一個人。

那請交單身費三百。

單身也要錢？

是這樣，團購現在優惠力度不夠，只好靠提高單人費用刺激人們團購。

……那我團購。

對不起先生，團購需要提前三天預約。

好吧，給你錢。

請問來一套「打敗師父之秘籍」嗎？

不要了謝謝。

來一套吧，能抵門票。

……還要門票？不是一千就決鬥嗎？

先生說笑了，現在的景點哪還有上來就進項目的？都要門票的，這是行規啊我們也不得已。

好吧，門票多少錢？

五百謝謝。

……好，給你。現在我能進去了嗎？

不來幾把仿製「龍吟」紀念品嗎？

我不要！

來幾把嘛，是由上好鑌鐵打造，八心八箭……

來者揚手一刀，砍下了我小徒弟的腦袋。

「md，老子就帶了這一千塊錢，還沒見著人，都沒了」

徒弟們傾巢出動，我也放下杯盞，漫步走出院子。

「師父！有人鬧事！」

我揮揮手，示意徒弟們稍安勿躁。清咳了兩聲，問來人道:

「這位兄台，要挑戰找某人便是，何故傷我徒弟？」

「md，你們這的收費太不合理」

我埋怨的瞥了大徒弟一眼。說了多少次不讓亂收費不讓亂收費……他用眼神回我，師父，不亂收費哪來的利潤啊。

「咳咳，好吧」我挽回面子似的，咳了兩聲，「為表歉意，那我便與你免費決鬥一次」

「當真？」

「自然當真」

我和他，立在院子當中。風起落葉，孤零零的落在在我們之間的空地上。

他邪笑了一下，彷彿預兆了什麼。什麼預感忽然從心中起，我緊盯著他手裡的刀。

他抽出刀——

不是蒼琅聲響，那——

是一聲虎嘯。

「虎嘯」。

我忽然明白了多年前師父那個喝醉的夜晚話里的含義，忽然明白了為什麼這刀館的名字為何只有龍吟沒有虎嘯，忽然明白了很多，故事之外的故事。他扔掉刀鞘，扔掉自己的斗笠，扔掉斗篷，向我飛一樣的奔來，如離弦之箭。

而我，深吸一口氣，左手抓住刀柄，右手握緊了刀鞘。

架膊，沉肘，撤步。

拔刀橫斬——

劈空。

他迴轉身形，以下對上，抬手撫刀——

「什麼狗屁『天下唯一刀』！話說的是不是太滿？我倒要看看，你怎麼能，只出一刀！！！」

而他沒有注意到，我的嘴角，微微上挑。

——吐氣，轉腕，收刀回鞘。

他剎那間愣住，手裡的刀卻已經再也收不住——

血花迸現，我倒在了地上。

他拿著刀，愣在原地，徒弟們，一片肅靜。

然後，是爆發出的一陣瘋狂的讚歎。

「天下唯一刀！不出二刀！！天下唯一刀！不出二刀！！！天下唯一刀！不出二刀！！！！」

他想讓我出第二刀，可他怎麼也沒有想到，我寧可死，也不出第二刀。

他跪在地上大呼上天，拔刀自刎。

多少年以後，這樣的傳說還流傳著。他是天下唯一刀，全天下，唯一只出一刀的刀客。沒有任何敵人不會在一刀內殞命，他這一輩子都不會出第二刀——天下第一刀會有很多，天下唯一刀，永遠，只有一個。

-那他最後怎麼還被人砍死了？

-那是因為，他不願出第二刀，傳說他要是除了第二刀，整個世界，都會被斬斷。他心念蒼生，所以，不願出第二刀。

聽者臉上崇敬之情頓現。

這就是，天下唯一刀的故事。

你想聽真相嗎？

老頭子走的太早，我還只學會了那一招，所以……

根本就不會出第二刀。

扯淡。

我放下手中這篇名為《天下唯一刀》的文章，對旁邊的老婆子笑道。

故事的真相是……

虎嘯的主人，是個可愛的女孩。那天她來踢館，我一眼看到了她的真顏。在經歷了為時一秒零一的激烈思想鬥爭之後，我掰折了刀，與她攜手，遁入深山。

徒弟們為難道，師父，你看，你是天下唯一刀，莫名其妙從江湖中消失，世人如何看？

我說我不管，我要她。

一個聰明的徒弟說，好吧。

於是便有了，上面那個版本。

後來那個徒弟成了我的至交，一次喝酒我問他，當初為什麼那麼幫我？我也沒給你什麼。

他說，嗨，這世間的事兒，說到底，不就是那麼回事嘛。

是啊，就是那麼回事。

就是，去他媽的愛情。
推薦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