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朝11? 沁園春
班超在姑墨石城的上書,是公元78年發出的。我們不知道章帝劉炟收到這個上書是什麼時候,但要等到他把舅舅們逐出皇宮之後,才能真正主導朝政、重新考慮對西域的舉措。
到80年,朝廷決議,向西域派出一支千人軍隊,歸班超指揮。徐幹上書請纓,志願參與班超的事業。和對匈奴的短期奇襲不同,軍隊將長期在西域的作戰和駐防,所以軍人大都是充軍的死刑犯,主要是步兵,沒有服役年限(漢代從百姓中徵發的士兵服役期是一年,超期會產生很多問題);此外還有一些志願從軍人員,有些像當年的班超一樣,厭倦了原有的生活,夢想在異域飛黃騰達。有些人則很現實,希望借從軍到西域做點生意,掙了錢再回家享受生活。
重啟西域,意味著朝廷開支增加:出征的軍隊需要供養,西域小國的頭領們也要賞賜——漢軍在這些綠洲國度里的食宿,徵用各種物資,要靠朝廷賞賜進行補償。主管財政的大司農鄭眾(六年前在敦煌迎接耿恭殘兵的就是他)一毛不拔,聲稱朝廷收支已經完全相抵,沒有任何多餘的錢。鄭眾和父親都是高深的經學家,書獃子的固執牛都拉不回。
章帝無奈。明帝末年開始對北匈奴的戰爭,是因為連續二十多年太平無事,年景也好,朝廷積累下了一筆錢,但經過兩三年戰事,錢早已花光了。現在只能從別的渠道打主意。以往的漢武帝和王莽時都遇到過這種情況,對策無非是幾種:
發行大面額鑄幣,其實是搞通貨膨脹;
增加稅收額度,比如漢武帝增加過財產稅額度,還把兒童的人頭稅從20個錢增加到23錢,從孩子們嘴裡搶下來的這三個錢,據說用來養軍隊了;
政府壟斷生產、銷售鹽和鐵器;
搞國有的商業經營(主要針對跨地域的大宗商品)。
章帝決定在局部地區恢復鹽、鐵國有經營,因為這兩樣都依賴礦產,政府比較容易壟斷起來。後世對漢武帝幾乎有蓋棺定論的評價——增稅、國營鹽鐵和商業都是掠奪性暴政,這些已經被文臣集團定義為政治不正確了。而且,按漢武帝時舊制,鹽鐵官是大司農的屬下;大司農鄭眾一次次退回尚書台下發的皇帝詔令,拒絕執行。皇帝火冒三丈,幾次發詔書訓斥鄭眾,御史台官也啟動了對鄭眾違抗詔令的彈劾。最後,皇帝強行任命了主管鹽鐵專賣的官員,也沒有免鄭眾的官。
和漢武帝時候相比,章帝的鹽鐵官營規模不算大,很可能只依託山西南部的「解池」鹽礦(後來章帝曾經去那裡視察),輻射中原腹地,每年能提供一億多個錢收入,成為東漢維持西域和匈奴前線的穩定財政來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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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到徐幹帶來的一千援兵後,班超勢力大振。首要目標還是拿下叛變疏勒、莎車。不僅是那裡的綠洲富庶,它還是去往蔥嶺以西世界的必經之地。
主導疏勒反叛的是一群本地武官,疏勒王忠實際被架空。漢軍攻入疏勒綠洲,斬首上千,叛亂武裝潰散。但龜茲軍隊趕來救援,與漢軍在漫長的沙漠之路上開始了攻防消耗戰。
綠洲之間相距遙遠,遠征出擊的部隊很容易耗盡給養,如果無法攻入守方綠洲,只能迅速撤退;守方則乘勝展開追擊,直到戰線拉回首次進攻方的綠洲外;攻守雙方一次次換位反彈,循環往複。在第二次世界大戰的北非沙漠戰場,隆美爾和蒙哥馬利也陷入了這種無奈的彈性往複循環。
更複雜的是,蔥嶺之外的兩個大國(相對西域小國為大,比起漢朝還是很小),康居和月氏,也對插手蔥嶺以東的綠洲產生了興趣。康居人之前為班超提供過騎兵志願軍,已經熟悉了蔥嶺東麓、天山南側的綠洲世界,這時希望把疏勒王忠抓在手裡,讓疏勒成為康居附庸。
班超則希望用月氏人牽制康居,他現在手裡握著誘人的籌碼:朝廷送來的精美錦緞,其他的地方都無法製造,甚至不知道它的生產原料是什麼,只知道這種織物質地柔軟細滑,色澤鮮艷奪目,越是往西方越能賣出天價,換回各種金幣銀幣。據說泰西封(巴比倫)和羅馬的貴婦們都在為這種織物瘋狂,越是輕薄透明越值錢。已經有當地的山寨貨:中國產綢緞被細心拆散,重新編織成蚊帳一樣透明的薄紗;有保守人士憤怒揭露蕩婦們的用心:如果幽會情人時被丈夫捉姦,她們至少可以聲稱身上是穿著衣服的……
班超還要利用老盟友烏孫,雖然他知道,以烏孫人的實力,現在已經很難幫助漢朝了,但這不要緊,和一兩百年前的舊盟友重新建立聯繫,至少證明了他開通西域的事業是成功的。他向朝廷報告:烏孫人已經派使者到自己這裡,希望再向漢朝派遣一位質子,讓烏孫重歸大皇帝的保護之下,希望朝廷能派一名特使前往烏孫,再帶質子一起回漢朝。
果然,章帝劉炟感到滿意,自己對西域的投入總算有回報了。
漢朝眼裡,游牧的烏孫人在西域的地位最高,它是唯一可以用來抗衡匈奴的力量。西漢武帝時,有兩位皇室公主遠嫁烏孫,她們的兒孫還被送到長安接受教育;漢宣帝曾準備把第三位公主嫁到烏孫,在皇家上林苑裡,為這位公主布置了烏孫風格的氈房、草場,公主和侍女們在這裡適應游牧生活,學習烏孫語言;皇室顯貴們紛紛造訪這座烏孫風情園,以能說兩句烏孫語為時尚……
劉炟派出了一名叫李邑的特使前往烏孫,帶去了更多綢緞錦繡;同時提升班超為「將兵長史」,徐幹為軍司馬。和司馬類似,長史也有不同級別,從六百石到一千石不等,班超這個應該是一千石,因為他還額外得到了二千石長官的威儀:出行時有軍樂隊擊鼓、吹響號角,還有一副遮陽傘蓋,一面高桿上的令旗,「鼓吹幢麾」。章帝要按照官僚制的慣例進行提拔,但也照顧了西域人重視排場的心理。
李邑到達于闐綠洲時,已經被漫長荒涼的沙漠之路嚇壞了。前面的路程更艱險:班超還在疏勒前線進行和龜茲人的拉鋸戰;去烏孫地界只能走艱險的天山小路(可能是經今吉爾吉斯斯坦境內的伊塞克湖之路),涉渡湍急的河流,峭壁之路只能攀爬。還可能遇到不友好的土著部落……
聽說了這些,李邑不敢再走,向皇帝上書彙報了他看到的西域形勢:戰爭還在繼續,北道列國都沒有歸順,班超之前的報告都是謊言。而且,班超已經在西域娶了妻子,生了兒子,已經打算安家定居下去,他只是用漢朝的資源來構建自己的獨立王國……
但這未能動搖章帝對班超將士的信任,他回信嚴厲批評李邑不盡本職、妄發議論:「就算班超『擁愛妻、抱愛子,安樂外國,無內顧心』,但跟著他的那些士兵都是傻子嗎?他們為什麼不當逃兵、在西域苦撐十餘年!千餘將士至今還在前線苦戰,這是班超能靠欺騙、恐嚇維持住的嗎?」
詔書指示,李邑即刻歸班超指揮,如果班超覺得他對當前戰爭有用,可以把他留下。
這是班超和老兵們決心留駐西域的第八年(建初八年,公元83年),也是他們離家參戰的第十一年,很多人確實已經在西域成家,生兒育女。班超還算晚的,他在徐幹援軍抵達後才娶了本地妻子,生下了最後一個兒子班勇,這時的班超已經五十多歲了。
雖然得到了皇帝詔令的支持和授權,班超還是意識到了各種流言的危機,立刻與妻子離婚,安排她改嫁。
客觀的說,班超歷次給朝廷的報告里,確實有某些不實之處,或是模稜兩可的誤導,低估了恢復西域的成本,以此誘導皇帝恢復對這裡的支持。他身處天遙地遠、山窮水盡之地,只能這樣做。當受到外來的質疑時,他也只能先捨棄掉自己個人的生活和利益,來澄清自己的動機:至少是為了朝廷的大業,而非一己私利。
所以他沒有難為李邑。烏孫質子來到綠洲後,班超讓李邑陪同質子去洛陽。徐幹很不理解,既然皇帝已經授權,為什麼不教訓一下這個怯懦自私的傢伙?但班超很明白,西域的事業危若懸絲,不能在後方樹敵過多。
章帝也在試圖突破西域的膠著狀態。第二年(84年),又有八百名士兵被派到西域。
疏勒王忠漸漸警覺。他是被班超扶植上位的,當初漢軍還不到四十人,不至於威脅自己的地位,但漢軍最近連續增兵,疏勒王擔心自己成為傀儡,他得到了康居的支持,又和龜茲通氣,試圖引誘班超到自己城內,暗下殺手。班超得到密報,接待了來訪的疏勒王,在酒宴上將他逮捕斬首,另立了一名疏勒貴族為王。忠在位共十二年。
87年,班超和龜茲再度大戰。
這次是為爭奪龜茲人控制的莎車。龜茲及其北道僕從國溫宿、姑墨、尉頭,共有五萬兵力開赴莎車。班超除了近兩千名漢軍,主要靠疏勒、于闐兩國的「民兵」,共二萬五千人。龜茲勢力如果在莎車生根,就隔斷了于闐和疏勒之間的交通,必須拔掉這顆楔入南道的釘子。
盟軍集結到莎車城下時,龜茲聯軍也做好了戰鬥準備,龜茲王親自前來督戰,要一舉消滅漢軍,稱霸西域。
班超連夜召集於闐王廣德和眾軍官開會,說:這次敵軍數量太多,超出了我們的預計,他們的營壘也很堅固,強攻肯定會失利。不如先放棄這次行動,于闐王返回于闐,漢軍和疏勒人返回疏勒;等龜茲主力撤回北道,再來打莎車。為了行動保密,各軍要立刻做好開拔準備,等夜半的報時鼓響時,各自分頭撤退。
全軍開始準備撤退。班超讓人暗中放走了抓獲的莎車俘虜,這些人逃回去之後,向龜茲王報告了漢軍的動向。龜茲王大喜,準備分頭伏擊撤退中的敵軍:他親自帶領一萬騎兵去西方,伏擊疏勒人和班超漢軍;溫宿王帶八千騎兵去東方,伏擊返回的于闐人。兩支騎兵趁著夜色悄悄出發了。
但這是班超的佯動。漢軍斥候早已潛伏在莎車城外,發現敵軍分兵外出之後,班超盟軍在天色微明時直撲莎車軍營,敵軍在睡夢中驚醒,完全沒有防備,只能潰散逃命;盟軍一路追殺,斬獲五千多首級,順利佔領莎車城。龜茲王和北路軍隊帶來的各種物資、營帳都成了戰利品,包括龜茲、溫宿王的各種奢華用品,乃至妃嬪奴僕。
莎車人見大勢已去,向班超投降。龜茲、溫宿等軍隊丟掉了大本營,吃住皆無,只好撤回各自國內。
西域再次回歸南北兩道勢均力敵的對峙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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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域開支日漸增加,取得的進展仍屬有限。原因很明顯——龜茲、焉耆和漢朝作對,靠的是北匈奴的支持。關鍵還是要拿下北匈奴。竇憲一次次向皇帝請命,要挂帥出征,蕩平北匈奴,全面打通西域。這是武帝皇后衛子夫的兄長衛青的事業,竇憲是章帝劉炟的大舅子,也以當世衛青自命。
問題是錢從哪兒來。章帝還不敢公然提出戰爭動議,光在西域增加投入就已經很困難了,大司農官員拒絕改變財政收支計劃,分不出錢來。一名叫張林的尚書向皇帝建議:可以恢復武帝時的國營商業體系,「均輸」,就能籌措到資金。這招來了大臣們的一片反對,無疾而終。
竇憲的冒失已經為他招來了很多反對派。他出身功臣豪門,祖父和父親都是驕奢之輩,竇憲十來歲時,父親惹出麻煩喪命獄中,但這對竇憲的性格似乎沒什麼影響。他太年輕了,二十來歲就靠皇后妹妹位極人臣,成了皇帝的玩伴,這是一般人無法想像的生涯。
章帝劉炟的個性則完全相反。他父親過於強勢,法律意義上的母親馬太后又工於心計,虛偽造作,這讓劉炟自幼謹小慎微,善於隱忍和觀察,具有遠超出其年齡的老練圓熟。他絕不是沒有政治抱負,但要顧及各方面的意見和承受能力,在妥協中逐步推進。
劉炟欣賞竇憲的鋒芒和銳氣,但是知道這是當前朝廷大忌。父皇劉庄過於鋒芒外露,得罪了幾乎全體臣僚,在年輕的劉炟面前,他們幾乎向債主一樣,動輒發出長篇大論的控訴,舉出在先帝大獄中家破人亡的無數士大夫的名字——竇憲的祖、父有時也在其中。他們受了光武帝、明帝幾十年驅使,現在需要休息和享受,不能再承受繁重的工作、嚴厲的考核「督責」。就像一匹馬,已經跑得太累了,渾身大汗、哆嗦踉蹌,騎馬者搖搖欲墜,得讓它緩步休息一段時間。
而且,儒家理念正在滲入官僚階層,孕育出「文官」的認同和價值觀體系,越來越多的大臣們開始作為一個整體對朝政發表意見。而且,他們在加速自我繁殖,排斥異己,試圖主導皇帝的決策,甚至影響皇帝的私生活。
表面上看,這似乎和漢代皇帝對臣僚的嚴厲「督責」格格不入。但臣僚們恰恰是在「一切為了皇帝」的道義旗幟下團結起來的。起作用的不僅有儒家理念,還雜糅進了一些法家思維。
漢代的官方意識形態一直在緩慢變化。劉邦開國時「漢承秦制」,全面沿襲了秦朝的國家機器和治理理念,但也吸取了一點秦亡的教訓:作為皇帝要稍微節制一些個人慾望,讓百姓過上安穩日子;對官吏仍是重效率、明賞罰,從完全實用的的立場看待政治問題,並沒有想到確立什麼官方的意識形態。
到漢武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政府只供養少量儒學經師擔任「博士」,其他各家學者都不再受到政府資助。但儒家理念如何體現在漢代的現實政治中,並沒有簡單明白的操作方式,因為儒家傳承的「六經」,是一套春秋及之前華夏早期文化的大雜燴,有各種上古傳說、歌謠(詩)、禮俗,還沒涉及到皇權時代政治的問題。漢武帝也沒有要求官員都必須熟讀儒家經書,他只是要求各地向朝廷推薦後備官員「孝廉」時,要有一部分尊奉儒家孝道的人。而在漢代的現實中,真正靠孝行當官的人微乎其微,可以忽略不計;靠熟悉儒家經典當官的人倒是在逐漸增加,但也從來沒成為過多數。官僚機構內部的業績考評,從來都是提拔官員的主流方式。
如果先秦的儒家思想里有某些適應皇權時代的東西,可能首先是「仁政」理念,主張統治者不要過分刻剝百姓,讓天下人都生活的富足而和平,在秦亡的教訓之下,這顯得彌足珍貴。關於帝王和臣僚(官員)的關係,儒家思想能提供的準則並不算多。
後世的儒家重視「忠君」理念,認為臣下應當隨時能為君王犧牲一切,但這不是真正的儒家精神——先秦幾位大儒,孔子、孟子、荀子,從沒有忠於過某一位特定的國君,更沒有為君主捨生取義的行動。
「忠君」思想的真正源頭,其實是法家,這也是法家的一個有趣悖論:它建議君王用防賊一樣的警覺對待官吏階層,防範官員們任何徇私舞弊的可能性;但是作為臣下,法家人物又標榜自己絕對終於君王,為了君王喪命都義不容辭。韓非子悲慘的結局,就是這種理念的最佳範例。
從武帝「獨尊儒術」開始,無條件忠君的理念確實開始慢慢流行起來,但這也是和秦漢官僚制國家機器全面掌控和融入社會同步,到底有多大程度上是法家或儒家的影響,也很難說。這種權力結構之下,即使沒有任何先入為主的思想學說,也會自然生長出一套無條件忠君理念。
漢人的「忠君」還有變異。在官吏和士大夫階層里,能夠面見帝王、為之盡忠的人畢竟是極少數,於是在東漢朝,「忠君」慢慢變異成對上級領導的忠誠,主要是在地方州、郡、縣政府里。因為每個州里,只有刺史是朝廷任命,每個郡和縣裡,朝廷任命的官員也只有兩三個人,其餘分管財政、人事、治安的各種小官吏(掾屬),都是長官從本地人中選擇任命,朝廷不加干預。
這些小官吏對提拔自己的長官,往往按「忠君」理念為之服務。比如,某位地方長官遭到了冤獄,他提拔的掾屬們往往不惜性命為其鳴冤;長官死在任所,掾屬們往往為其送喪回鄉,甚至幫助撫育遺孤。地方士人被長官推舉為「孝廉」,也往往對長官有君臣之義。當然,從理論上說,這種對地方長官的忠誠,是對皇帝忠誠的一種方便的體現,它絕對不應該損害皇帝的利益。
在和法家有淵源的「忠君」思想之外,儒家確實也貢獻了一點關於君臣關係的理念,那就是臣下應該幫助君王認識到自己的長遠利益,避免君王因為慾望或短視造成對國家、最終也是對君王自己的傷害,這可以叫「匡正」君王的理念。在西漢後期,臣僚對皇帝的建言,經常引用「災異」作為證據,各種自然災害或天象的不正常,都被解釋為上天對皇帝的不滿和示警,如果皇帝拒絕改正,上天會考慮換一個皇帝或王朝。
這種理念推進到極端,就是王莽打著「天命」的旗號和平篡奪皇權,廢漢建新。劉秀、劉庄對此極為警惕,嚴禁臣下用「災異」威脅皇帝,這成為東漢朝的一條政治紅線。但儒家的影響力仍在東漢官吏群體中逐漸擴展:首先是形成了「文臣」的認同,儒家一向反對戰爭,靠軍事才能獲得提升的官員,逐漸遭受到多數同僚的排斥,至少也要被視為異己;第二,這些靠儒家理念建立起認同的官員們,對於「修身」的追求壓倒了行政能力,軍事才能之外,財政、公共工程、農業或畜牧業的特長技能,也被視為有損宏觀政治和諧的雕蟲小技。值得推崇的,是各種出眾的道德品行,比如孝悌忠信,用絕對利他主義的方式對待家人、朋友、上下級同僚,以及敢於匡正和對抗皇帝,承受的危險越大,得到的肯定就越多。
漢代沒有完整的「科舉制」考試選官制度,主要官員都有選拔任命低級官員的權力,除了州郡縣長官自己任命掾屬,「三公」等高官府內的低級掾屬,也是長官負責任命。文官群體形成的這些認同和共識,逐漸成為官員們選擇掾屬的標準,掾屬又通過舉「孝廉」等形式進入中級官員序列。文官群體就以這種方式實現自己的定位和擴張。
此後,越是在皇權獨大的漢人王朝,比如東漢、宋代、明代,文官集團的活躍和好鬥越明顯;只有非漢民族建立的王朝,才能壓制住文官集團的黨同伐異衝動——因為他們有另一支可以憑藉的政治力量:統治民族的宗室貴族。
從章帝劉炟開始,皇帝們都要和日益抱團的文官集團打交道。劉炟也算老於此道,他雖然重視竇憲,但沒給他任命重要職務,只讓他管理幾百名虎賁禁軍,陪自己讀書射獵,以免在外面招搖生事,隨著年齡增長,他會成熟起來的。
不斷有人給竇憲告狀。比如,他用低價強買了皇帝姐姐、沁水公主劉致的一片園宅,這是欺辱皇室的大罪,處死也不過分。據說章帝因此斥責了竇憲。但這事實本身很可疑,因為沁水公主嫁給了功臣鄧氏家族,而鄧氏成員和竇憲的關係很好,公主丈夫鄧乾的兩個叔叔:鄧鴻和鄧訓,後來都追隨竇憲遠征匈奴,立了大功。這兩家皇親之間互相買賣一座住宅,旁人恐怕難以妄加評說。
但文官集團願意相信這個傳說,他們用這些對自己有利的流言(以及謊言)書寫了官方正史,隱藏起了無數真實,今天已經難以如實還原。東漢數百年後,這個故事還變成了一首歌謠,又變成了著名的宋詞曲牌《沁園春》。
後宮裡的故事也從未止息。章帝最寵愛竇皇后,但竇氏一直未能生育。之前,一位皇子劉慶被立為太子,但章帝又廢黜了劉慶,改立梁貴人生的劉肇為太子。梁氏家族也是東漢開國功臣,而且在歸屬劉秀之前是竇融的下屬。
劉肇生下來就被竇皇后撫養。在劉肇成為太子後,梁氏家族頗為喜慶。不久,皇帝收到匿名的檢舉信,揭發了梁氏家族的一些不法行為,他下令查辦——梁氏家族的經歷也很複雜,經歷過竇氏那種因過於囂張而招致的嚴懲,在明帝初年,梁貴人之父梁竦被發配到九真郡(今越南北部),後來被赦免回京——這次,梁竦被逮捕,死於獄中,梁貴人死於深宮中,其餘家人又被發配九真。
檢舉信被認為是竇氏家族策劃的。竇皇后保住了這個競爭對手生的兒子,而且,劉肇的身世被嚴格保密,他很長時間裡一直以為自己是竇皇后生的。
在臣僚士大夫看來,竇氏家族幾乎是全民公敵,有些激進的官員開始向竇氏挑釁。洛陽縣令周紆公開鼓勵下屬侮辱竇家。竇憲的弟弟竇篤擔任黃門侍郎(皇帝身邊的侍衛官),一次深夜,他從皇宮回家時被夜巡的亭長攔住——侍中、黃門侍郎等侍衛官有夜行的授權——竇篤的僕人和亭長發生爭吵,亭長拔出佩劍幾乎砍傷竇篤,並用極為粗俗骯髒的語言咒罵竇家。
竇篤性格克制,沒有和亭長繼續衝突,事後向皇帝申訴。皇帝指示京師州、郡兩級組織調查。周紆和亭長最終沒得到任何懲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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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驅逐舅舅馬氏家族之後,劉炟開始了另一種學習。
作為承平時代的皇子,他從小在深宮裡長大,很少見到外面的世界,現在他要補上這一課。
24歲那年(公元82年,建初七年)秋天,劉炟第一次離開京城巡遊,車隊先遊逛了京城近郊,然後渡過黃河,周遊了河北的幾個郡。
劉炟的詔令說:自己想看看各地秋收的情況,只帶了必要的騎兵衛隊,不得勞師動眾。地方郡縣官員一律不得預備接待,不得探聽車隊的方位和去向。隨行有人負責維修道理、橋樑,準備舟船,不需要郡縣政府預備。
冬天,皇帝又啟程去往關中,抵達舊都長安,劉炟拜謁了西漢的十一座帝陵,遊覽了關中北面的黃土高原,登上涇河裡的船,順流進入渭河和黃河。沿途經過之處,都要找來當地的吏員和老人,了解當地風土氣候、民風政情。
此後,劉炟幾乎每年都會進行長途巡遊。按傳統,在開春時,皇帝和百官有「親耕」典禮,皇帝用鐵鍬給一小塊農田鬆土,百官繼之,然後,君臣圍觀農民在土地上播種。由於劉炟經常在春季巡遊,親耕的典禮也常在途中不同的地方舉行。
在劉炟登基第四年,天下曾發生一次大規模牛瘟,耕牛幾乎全部病死。此後數年裡,各地耕牛的數量都無法回升到正常水平。劉炟在巡視中發現,因為缺少畜力,有些地區發生了大面積拋荒和饑饉。他要求各郡國放寬對人口流動的限制,鼓勵人口稠密的地區的農民到人少的地區開荒種地,政府無償提供種子和農具,數年內不徵收地租和人頭稅。開荒者還有隨時回家鄉的自由。
84年(元和元年),劉炟向南方巡遊,進入荊州,先抵達劉秀家族的故鄉南陽,然後繼續南下,在收割秋稻的水鄉穿行,抵達長江北岸的江陵。他沒有渡過長江,只是發詔書要求江南各郡長官代皇帝祭祀南嶽,以及西漢時在江南的幾位宗王。皇帝想必對南北迥異的氣候、地貌和動植物頗有感觸,但官方文獻只是最簡略地記下了他的行程。文官們不喜歡皇帝這種獨出心裁的舉動,他知道的太多(對大臣們)不是好事。
次年春,皇帝又往東方巡遊,在傳說中范蠡經商的定陶進行了春季親耕儀式,然後抵達了泰山腳下。他沒有像劉秀一樣登泰山封禪,只在山下舉行了祭天。朝廷百官和所有王、侯都參加了這次盛典,除了西域國家的質子們,可能還有大月氏和康居的使者。章帝詔書里得意地提及了「蔥嶺之西」的人越過重重山險,來為此次盛會增光。
在巡遊黃河下游時,劉炟專門查看了先帝劉庄時修建的黃河水利工程,特別是進入汴河分流的河口。再往下遊走,逐漸地廣人稀,細沙和黑土混合的草灘廣闊無邊,野獸出沒。這種無主荒地是法律意義上的「官地」:國有土地。當地老人說,以前黃河泛濫,這裡都是湖泊和沼澤,沒有人煙。十幾年來黃河不再決口,就變成了草場和灌木叢,一直延伸到海邊。劉炟要求把這些荒地分給各地的無產業貧民,政府提供種子幫助開荒。
劉炟也要搞一些文化事業。除了像劉秀、劉庄一樣舉行尊師崇學的儀式,章帝還啟動了一項活動:召集一群儒學經師,在南宮白虎觀里進行研討。儒家「六經」涉及很多古代歷史文化,每一部「經」都有好幾家學派,對經書的解釋都不一樣,比如《詩經》里的某一首詩,有人認為是某位周王寫的,也有人認為是民間的通俗歌謠。章帝讓這些人在一起切磋,希望他們能擇優而從,提煉出一套最完整、可靠的解釋。
班固也參與了這項事業,負責用筆記錄下老儒們討論的結果,編輯成書,最後形成了一本《白虎通》,「通」表示這是融匯各學派的綜合之書。但是,這部著作的學術價值很低,因為各家學者很難放棄成見,再加上處在皇帝直接關注之下,眾人對涉及政治的問題都極為敏感,只能做一些安全而無關痛癢的解釋。
比如書中解釋「皇帝」這個詞,用了很多古史的說法來闡釋「皇帝」的偉大。其實「帝」在商周是天上的上帝,並非人間之物,只是到了戰國初年,才有膽大妄為的齊王和秦王試圖自稱「帝」,也沒能實現。「皇」最初也是半神的傳說人物,而且比「帝」的產生晚。只有到秦始皇,才造了「皇帝」這個詞,來代表人間的天子。《白虎通》不敢涉及這些史實。
儒家經書里有大量關於「禮」的內容,都是生活中婚喪嫁娶各種禮儀,但都屬於西周春秋貴族時代。在漢代,這些禮儀大都沒用了,而且世襲貴族階級已經不存在,也沒法直接拿來使用。章帝希望比照古代經書,制定一套當代能夠使用的禮儀,比如,天子的成人禮(冠禮)、婚禮應該怎麼做,和大臣、庶民的有哪些相同、哪些差異。在西漢初年,叔孫通為劉邦制定過朝廷禮儀,但範圍很小,錯誤也很多。現在,章帝讓班固把當年叔孫通的藍本找了出來,交給一個叫曹褒的老官員,讓他參照重新編寫一部當代禮儀典章。曹褒是孔子故里魯地人,家傳儒家《儀禮》之學,劉秀末年曾擔任博士,為劉秀草擬過封禪泰山的儀式。
班固向皇帝建議:制定禮儀是天下大事,應當召集儒生一起討論,如今交給一個人,恐怕有失草率。章帝引用了一句民間諺語回答:「做舍道邊,三年不成」——在路邊蓋房子,路人紛紛發表意見,反倒蓋不起來;學者和臣僚都拘於一孔之見,習慣把朝政變成個人意氣之爭,沒人在意真正的事業能否完成,「群僚拘攣,難與圖始」,還是交給一個人最方便。
曹褒不負皇帝的期望,用了一整年時間完成了《漢禮》。按照程序,應該由太常官員把這部禮典提交朝廷,百官會議討論通過,報請皇帝批准,才能正式成為國家禮典。章帝知道這會引發很多大臣的妒忌心,將有無數爭論和扯皮,正式通過將遙遙無期,所以他只把這部《漢禮》保存在身邊,至於怎麼派上用場,還要慢慢考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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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章帝朝相對承平的歲月里,雖然漢朝沒有發動大規模攻勢,但南、北匈奴之間的惡鬥仍在繼續。
明帝末年兩度遠征北匈奴,雖然沒能捕獲匈奴主力,但迫使北匈奴向西北方逃避,那裡是乾旱的中亞草原和陰冷的西伯利亞交匯地帶,當地部族對外來入侵者極為警覺,伺機發動一次次攻擊。北匈奴在遷徙中損失慘重。有些人決定遷回涿邪山草原,結果南匈奴偵知了這個動向,和漢軍發動了一次小規模遠征,北匈奴損失數千人(公元76年,建初元年)。
即使遭到這些損失,北匈奴還在源源不斷返回涿邪山故地。這一年,大草原發生了大面積乾旱和蝗蟲災,草場赤地千里,牛羊屍骸遍地。南北匈奴都遭受了慘重損失,進入赤貧狀態。但南匈奴有漢朝接濟,章帝下令提供三萬多人份的口糧,這佔了南匈奴的一半人口,所以南匈奴首先從大災荒中恢復過來。
北匈奴幾乎過著吃土的生活,不過他們控制下的焉耆、龜茲也盡量提供糧援,為北匈奴挽救下了一些人口。這種大災荒時,農、牧社會的經濟互補和互惠性表現得最明顯。
在烏孫使者隨李邑抵達洛陽的那一年(83年,建初八年),有些北匈奴人開始穿越大草原和戈壁,陸續抵達黃河最北端的長城線外,向漢朝乞降。這些人已經餓得沒有人樣,共三萬八千人,以及二萬匹馬、十餘萬隻牛羊——這點牲畜最多只能養活一萬人。他們屬於匈奴的三木樓訾部族,並非單于家族成員,在異姓貴族中排名也最靠後,沒有好的草原,所以最先發生了崩潰。這些難民被交給南單于管理。
84年(元和元年),北單于終於示弱了,他的一名特使出現在武威郡的長城外,傳達說:現在草原生活艱難,北匈奴希望能和漢朝臣民做生意,換取一些糧食。
武威郡上報朝廷。章帝批准,並命令邊郡給北匈奴災民必要的救濟。北單于大喜,派了一位顯赫的親王帶隊南下交易,帶來的只有萬餘頭瘦弱牛馬。其他未得到授權的北匈奴親王、貴族,也擅自驅趕著牲畜來出售,沿邊郡縣都按詔令提供了食宿和無償救濟。
但很不幸,這個消息傳到了南單于那裡。南匈奴的一支輕裝部隊兩度渡過黃河,悄悄穿越了陝北高原和騰格里沙漠,對長城外的北匈奴人發動了奇襲,把俘獲的牛馬和人口都帶回了自己地盤。
85年(元和二年),北匈奴繼續崩潰,一批批部落大人和屬民來到長城下投降,前後多達73批,人多得已經來不及統計,應該在十萬人以上。
這一年,老南單于去世,繼位的新單于耀武揚威,帶著一千多親兵到涿邪山行獵,和北單于一個弟弟的牧群猝然相遇,這個弟弟的名號是溫禺鞮王,被俘獲斬首,他在北匈奴中排名第七、八位,南單于把這顆首級送到洛陽請功。
西部的武威郡報告,又得到了北單于使者的口信:南匈奴多次搶掠北匈奴的交易人員,北單于認為漢朝在暗中縱容,很可能要對漢朝展開報復。如果漢朝不想惹麻煩,請把南匈奴搶劫的人口、牲畜還給北單于。
百官為此舉行討論大會,分成了兩大派:太尉、司空認為不應交還;司徒和太僕袁安(主管皇室車馬,此人隨後將升任三公,有更多表現)認為應當交還。雙方的爭論越來越激烈,變成了咒罵和人身攻擊,都指責對方是奸臣、賣國者。監察官對情緒失控的大臣提出彈劾。被彈劾者都摘下禮冠、交出官印,聲稱引咎辭職,也有要挾皇帝之意。
章帝沒太在意這些爭論。他說,各抒己見當然是好事,總比都默不作聲、沒有主見好。但他也認為大臣們太熱衷情緒化的爭鬥,拿不出一套完整的解決方案。最後皇帝確定的折中意見是:沒必要和北單于一般見識,大海之所以能容納百川,是因為自己的高度最低,把姿態放低一點沒什麼壞處;負責南匈奴的兩位將軍——匈奴中郎將和度遼將軍——應該統計南匈奴搶掠的人畜數量,用雙倍價格買下來還給北匈奴;至於南匈奴方面在戰鬥中取得的北匈奴首級,按照漢軍的軍功標準給予獎勵。
劉炟這個方案解決了南、北匈奴各自關心的問題,而且使兩者仍保持敵對的態勢,比較高明。相比之下,大臣們的思維都過於簡單,執著於黨同伐異和爭強好勝,說是幼稚也不為過。
這些三公九卿都有多年的地方官履歷經驗,但可惜的是,在處理邊政問題上總是缺乏靈活性,而且習慣按立場站隊,任何政務都會被簡化為意氣之爭。
客觀說,這也是劉炟過於寬鬆、縱容的結果。章帝在位的最後五年,換過兩次年號,分別是元和、章和——他倡導和氣,呼籲臣僚們和衷共濟,但似乎事與願違。他對劉秀、劉庄的「督責」工作放棄的太多,較少考察和要求臣僚們的實際行政能力,而儒家著作——尤其是《孟子》——很容易使士大夫變得褊狹、自我中心、狂熱好鬥。
兩年後(公元87年,章和元年),北匈奴又遭到意外打擊。
剛剛崛起的鮮卑人向大草原深處遷徙,進入了北匈奴左地(東部),與北單于主力遭遇——十幾年來,北單于擔心漢朝和南匈奴的進攻,一直行蹤詭秘,外界都不知道他身在何地。在遭遇戰中,北匈奴慘敗,北單于也被鮮卑人活捉。這位單于的名字叫優留,鮮卑人很珍視他,把他的皮完整剝下來,帶回家珍藏。
按照大草原的傳統,斬獲的敵方頭領屍骸有非凡的紀念意義,當年匈奴人剛崛起時,曾把大月氏王的頭骨做成酒碗。
優留北單于之死引發連鎖動蕩,上層王子們爭奪單于之位,戰亂頻繁,一波又一波北匈奴人向南逃命,向漢朝祈求庇護。這年底,北邊各郡接納的北匈奴人多達28萬!
徹底解決北匈奴的時機似乎到來了。這是劉秀和劉庄都曾夢寐以求的機會,劉庄末年的兩度大戰都未能如願。但章帝劉炟已經來不及考慮這些。
公元88年(章和二年)的新年,章帝讓幾個叔叔來京城團聚。有大臣提議:先帝有諸王就國之制,不宜久留京師,應當及時送他們回封國。章帝還未做出批示就患病不起,在北宮章德殿去世。
臨終前的遺詔有:按照兩位先帝的慣例辦理後事;取消自己推行的鹽鐵專賣制度;由竇憲之弟竇篤擔任虎賁中郎將(之前由竇憲擔任)。還有給兩位宗王調整封國土地的遺命,這似乎不是皇帝臨終前應該關心的問題,可能朝廷把章帝死前已經簽字、但未來得及下發的文件都歸入遺詔之列了。
朝廷給劉炟確定的謚號是「章」皇帝。據說是周公作的《謚法》云:「溫克令儀曰章」,這是百官對劉炟寬和政策的肯定。
章帝去世時31歲。
劉秀是東漢唯一的長壽皇帝,活過了六十歲。第二位明帝活到了48歲。之後,歷任皇帝沒人能活過35周歲。只有末代的漢獻帝活過了50歲,但他已經是不掌權的傀儡,也沒有生活在洛陽。
古人相信堪輿風水,洛陽最為帝都,也許有某種不利於至尊的地方;定都長安的西漢、隋唐,則常有相對長壽的帝王。在春秋時,洛陽也是天子的都城,東周天子沒有實權,但長壽的不算少——那時的史書基本不記載天子或國君的年齡,但從在位時間能推算出一些。
章帝去世時,太子劉肇才10歲,最高權力出現真空。按西漢慣例,如果新皇帝年幼,由太后代行最高權力,上朝時太后和少帝並坐,太后在西,皇帝在東,太后發布的命令稱「詔」,和成年皇帝的詔書有同等效力。
但太后一般不熟悉朝政,還要有專門的輔政大臣,主持尚書台事務。西漢的先例,是由太后家族的大臣輔政。如漢武帝臨終前,指定了霍光擔任輔政大臣(衛皇后的外甥),輔佐少年昭帝。後來昭帝早逝無後,霍光選擇了宗室、昌邑王劉賀繼位,旋即發現劉賀性情無常,又借太后(昭帝遺孀,霍光之女)的權威廢黜了劉賀,另立宣帝。這開創了太后權威可以廢黜和改立皇帝的先例。在西漢後期,漢元帝死後,太子成帝年幼,也由帝舅王鳳輔政。
東漢還沒有過這方面的先例,章帝把竇憲的虎賁中郎將職務轉給竇篤,可能有給竇憲授權之意,但在病危彌留之際已經無法全部表達。但有太后的權威在,這也不算大問題。
不久,竇太后發布詔令,任命鄧彪為太傅、「錄尚書事」,太傅是皇帝的老師,不常設,位次排在三公之上;「錄尚書事」則是代行皇帝管理尚書台的權力。鄧彪以前擔任過太尉,資歷較老,而且脾氣隨和。竇太后和竇憲顯然費了一番心思,沒有給竇憲任何應得的輔政待遇,以免刺激好鬥的文臣們。
後來的事實證明,鄧彪忠厚老成,而且不結黨,對於竇氏家族和竇氏的反對派,他都不會唯唯聽命。他試圖彌合兩派,但從未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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