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中海航行手記

我從沒想過物理環境的改變能夠作用如此巨大。下船之後,我能感到那個顛簸航行在地中海上的自己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流失,身不由己地重新落進所謂「日常生活」的角色之中。

二十一天前,我和朋友拍告別紀念照時忍不住跑回艙里,自己悶頭哭得稀里嘩啦,又站在門口默默流淚,把跟過來的郭圓圓嚇了一大跳。

每一次旅行前我都會告訴自己,要珍惜啊,時間會快得來不及發覺就全部逝去。在以考試和港口為坐標計時的體系里,一切風景都光怪陸離地飛速後退,而我們只能目不暇接。告別的時候,留下的只是晒黑的皮膚,幾句地中海各種語言的日常對話,紀念品和硬碟里幾個G的照片。

那麼當我談論這次地中海航行的時候,我要談論什麼?

二十九天前,我在里斯本達伽馬大橋下面的小夜店喝free shots加一杯tequilla就喝到掛,朋友們一邊笑我一杯倒一邊坐在路邊陪我醒酒,提防叫著「China China, beautiful beautiful」走過的當地男人。夜涼如水,我把腦袋靠在同伴身上,眼前是昏黃的路燈光暈。

說來可笑,我對航海的情結,相當一部分是源於遊戲《大航海時代》,而里斯本是主線劇情中的第一個港口。走在白牆紅瓦的小巷中,我就會想起當年在遊戲里從里斯本買入藏紅花,再和北非的香料往來交易。但到了這裡才知道,當年那個輝煌一時的城市已經毀於十八世紀的一場大地震,我夢中的港口,早已今不如昔。

達伽馬大橋下有一座東方博物館,裡面大部分都是當年葡萄牙從澳門「收集」來的中國文物。看著那些美麗的瓷器和衣物,心裡一面不忿,一面又是暗暗心酸——帝國的榮光,如今也已不過如此,只能在展品的介紹上淡淡地寫上一句:曾經的殖民地,澳門。

港口的航海紀念碑上,雕塑里的人手拿羅盤和圖紙,指向新大陸的土地和黃金,眼中全沒有那些鮮血、戰爭、疫病和死亡。歷史只是一個任人裝扮的女子,倒轉一個視角,故事便完全不同。東方博物館裡的鼻煙壺,是我前所未見的細緻精巧。幾百年前它們吞吐的,又是哪個帝國的煙雲?

三十五天前,我在從卡薩布蘭卡開往馬拉喀什的火車上,在不斷灌進四十五度熱風的車門口坐了二十秒鐘,就連滾帶爬地逃回座位,又在回程的火車上和趁我們睡覺闖進包廂的摩洛哥男人大吵一架。

作為非穆斯林女性走在街頭,即便戴著頭巾,也能感到不安的張力。無時無刻不被男人猥褻的目光包圍,觀看錶演時被陌生的男人性騷擾,問路時差點被訛去二十歐元,計程車司機虛假報價只能把錢扔給他跳車……回到船上開post-port reflection,才知道我們還算幸運,有的同學被明目張胆地搶劫,見義勇為的背包客被對方一把摔在門上。在這個貧窮的第三世界國家,坑蒙拐騙似乎已經成為了一種理所當然的生存手段。我坐在齋月免費發放食物的棚子里,喝著久違的薄荷甜茶,想起十五歲時在丹麥的摩洛哥籍host family,想起紀錄片中的男孩說「所有人都知道這個國家沒有希望」,只能沉默。

來到這裡之前,除了知道卡薩布蘭卡有一部同名電影,我幾乎對這個城市一無所知。教授介紹說這是全國90%國民收入的來源,而我們停泊的重工業港口滿是塵沙,水面上漂著一指厚的污染油脂,所有的安檢船員都只能戴著口罩和墨鏡工作。海灘邊的水裡全是垃圾,十米以外就是嬉水游泳的人群,全部都是男性。路邊的建築都是低矮的小棚,一間間排在一起,和貧民窟並無二致。

但是你相信嗎,這裡有我此生見過的最奢華的購物中心。歐美能見到的任何奢侈品牌都齊聚,IMAX影院里隔天放映英語和法語版的《黑暗騎士》,還有一個兩層樓高的巨大水族箱,裡面游弋著的各色魚類中甚至還有幾條黑鰭礁鯊,而水族箱的地下,就是一個五臟俱全的水族館。我們一行人剛從塵土飛揚的老城區過來,感覺像是集體穿越了,我目瞪口呆。

里克咖啡館裡,還周而復始地放著那部西方中心主義的浪漫黑白老片。

四十六天前,我和小郭被在藍色清真寺剛認識的小夫妻邀請到家裡,邊用茶點邊從他們家的陽台俯瞰黃金角的夜色,不料整個街區突然停電,黑暗中海灣對面的清真寺群燈火通明。

我們從午夜聊到凌晨三點,直到敲更鼓的人把人們從睡眠中叫醒,吃齋月日出前的最後一餐。丈夫Ahmet滔滔不絕地對我們宣揚伊斯蘭信仰,而美麗的妻子Zehra只是安靜地坐在一邊,微笑地看著我們,努力聽我們的英語對話。

不討論宗教文化的時候,我們就討論兒女情長。和平常的穆斯林夫妻一樣,他們經家人介紹認識,相戀四個月中連手都沒有牽過,只是在博斯布魯斯海邊散步。兩個人都是初戀。Ahmet說,當你走進一座玫瑰園,為什麼要不斷去找想像中更美的花呢?當你看到第一朵美麗的花,就應該把她摘下來。我說,而我們的戀愛方式就好像買衣服,看到一件漂亮衣服就穿上試試,合適就買,不合適就脫下換另一件。試的時候我們是真心想要買它的,如果不合適我們也會失望和傷心。Zehra聽了,皺眉擔憂地說:」It is difficult.」

她還在念大學一年級,卻已經懷孕兩個月,現在休學在家。她說她生了寶寶以後仍然想繼續讀書,想出去工作。Ahmet笑著說:「我同意她工作,但一定要在不會接觸到任何男人的地方,因為我會吃醋。事實上她根本不需要工作,我可以養她。」Zehra生氣地小聲抱怨:「可是這是我的事!我想工作!」

她在四十度的天氣里穿著厚重的黑色風衣,包著粉紅色的頭巾,即便在家裡的陽台上也要防範外面路人的視線。我問她會不會熱,她又是皺起眉頭和小小的鼻子,很認真地說,是很熱啊,可是,地獄更熱。

我希望她永遠不要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麼樣子,不要懂什麼女權,不要想什麼自由。不要被西方的那套價值觀侵染,這樣她就能永遠生活在普通土耳其女孩的小小世界裡,相夫教子,一直快樂下去。

五十天前,我在雅典Plaka市場里和珠寶店老闆聊天到晚上十一點,那個希臘大叔看著我的眼睛說,孩子,我們只會活一次,就算還有來生,我們也會忘記這一生的事情——此生就是我們的天堂,此生也是我們的地獄。當時不禁鼻子一酸,好不容易才忍住不讓眼淚掉下來。

在那個破敗的所謂唐人街,我遇到了一對從福建千里迢迢偷渡來的夫婦。他們開著全希臘唯一一家拉麵店,由於付不起經營執照的費用,躲在居民樓里做著只有中國人內部知道的地下生意。他們答應讓我把他們的故事拍成紀錄短片,但我坐在店裡想做採訪前的閑聊時,卻覺得欲言又止,咫尺天涯。我問為什麼店裡有觀察外面街道的監視器,他們說因為這個街區不安全,怕有吸毒鬼來找茬;那麼當他們問我在美國上學學費多少,在歐洲旅行是怎樣的項目,我要怎麼回答?

那兩天自己一個人背著器材在小巷裡穿行和拍攝,被各種可疑的人盯著的時候,我只能綳著臉裝作自己是個熟悉環境的當地華人,我什麼都不怕。

在雅典的最後一天,我在烈日中爬上衛城,站在帕特農神廟前向下看著Agora的廢墟。小時候我愛和朋友玩一個叫《宙斯》的遊戲,在虛擬世界中建立古希臘城市,眼前的遺迹看上去和遊戲里的多麼相像,卻已經是遍布瘡痍的版本。而離古迹不遠處的現代城市中,平房鱗次櫛比,廣場上聚集著抗議的人群,公交經常因罷工而停運,凌晨的地鐵站里,會有成群的流氓搶旅客的包。

那位拉麵店老闆,一年半前從土耳其翻山帶著妻子來到希臘,卻剛好碰上歐洲經濟危機。他對著鏡頭無奈笑道,國家的形勢,我們個人也沒有辦法。

五十八天前,從羅馬開始的低燒終於在Dubrovnik達到頂峰,壞運氣也接踵而至。拖著病體去海洋生物學的field lab, 別人歡快地在水裡觀察小魚的時候,我只能捧著快跳出胸腔的心臟留在岸上,弄進防晒霜的雙眼見光就劇痛流淚。可想而知,接下來的幾天我都只能呆在船上平躺著度過。

直到最後一個晚上,我才能起身出門和朋友們去看當地音樂節的民俗歌舞表演。海邊的城堡露台上,男女盛裝旋轉起舞,歌聲彷彿連綿不絕的銀線,飛揚出懸崖探入夜幕的深處。

來到克羅埃西亞之前,我對這個前南斯拉夫國家幾乎一無所知,只是在航行中偶然看到一篇文章,講述一個波斯尼亞平民如何在內戰期間用槍彈和知識保護自己和家人。在城市被圍斷水斷電斷糧、貨幣變成廢紙的STHF情況下,「一切都退回了史前時代。」除了無休止的暴力,人們只因喝了不潔的水就相繼死去,絕望的母親可以為了一個玉米牛肉罐頭任人擺布幾小時。除了家人和武器,任何事物都不能相信。

而我看著在燈光下載歌載舞的歡快人群——二十年過去了,是什麼樣的人活了下來,還未遺失歌舞的熱情?

戰爭紀念博物館的另一邊,就是打扮入時的當地少女,在向遊客發放脫衣舞俱樂部的小卡片。

回程的路上,整座Old Town突然停電,世界霎時陷入一片黑暗,只剩微弱的星光。短暫的驚恐和寂靜之後,所有人都歡呼起來,彷彿這是一天中發生過最好的事情。

六十三天前,在那不勒斯小巷裡的一家海鮮餐館,店老闆趁我們吃到一半拿著吉他跑出來唱歌。雖然語言不通,我們還是可以用音樂和肢體語言交流,老闆嘗試著教我們和弦,我們也借他的吉他彈了幾首歌。臨走時旁邊桌日本旅行團里的一位女士追出來,說我們唱得很好聽,問我們來自哪個國家。

總有些東西可以跨越地域和時間。那不勒斯城外不遠就是龐貝古城遺址,這座古羅馬城市在火山灰中埋藏了兩千年,才重新現於人世。為了保護遺迹,所有能搬運的物品都被移到了那不勒斯國家考古博物館裡。走進博物館,不禁為展品的精美和完好程度驚訝。那些馬賽克畫的顏色仍然鮮亮,一顆瓷片都沒有缺損。它們的風格又是多麼現代啊!有的如同印象派作品一般栩栩如生,有的又像諷刺漫畫一樣詭異乖張。市場上的老人挑的水罐里裝著兩顆頭顱,賣雞的老婦人表情憤怒地罵街,流浪藝人翩翩起舞;一幅女人的肖像畫色調彷彿蒙娜麗莎,另一幅裝飾畫是黑白的骷髏卡通……不由得讓人感嘆,千年間的藝術發展,人事更迭,彷彿都凝固在了這一瞬間。

過海關回到船上時,我的相機里已經裝滿了在博物館拍攝的展品照片。不巧的是,龐貝除了馬賽克畫,還以妓院文化和性愛裝飾聞名。據說當年的嫖客進了房間,可以通過牆上的不同壁畫來指明要什麼服務。海關官員要求打開我的相機,翻了幾張,就沖我會心地壞笑起來:「看看你都拍了些什麼?」我打著哈哈拿回相機——

哦,我知道你是故意的,義大利男人。

六十五天前,我和小郭從羅馬回來的時候錯過了該下車的車站,花了兩個小時才搭回程的火車回到港口,值班警衛又給了我們錯誤的指示,我們在港口狂奔卻找不到我們的船。但我記得,那天氣喘吁吁又焦急萬分時看到的黃昏,卻是航程中最美的天色之一。

我不知道該如何評價羅馬,她已經被無數次翻來覆去地復刻和演繹,以至於每個人都對真理之口、西班牙台階和特萊維噴泉的傳說耳熟能詳,在不同的景點對鏡頭擺出相同的笑臉。大街小巷中除了摩肩接踵的觀光客,就是以觀光業為生的本地人。如今的羅馬像是一座建立在歷史死屍上的城市,帝國的痕迹一層一層堆疊起來,任由金漆剝落,露出蒼涼的底色,再讓今人一層一層地塗上新漆,變成閃閃發光的商品。

浪漫肆意的古羅馬宗教早已被排為異教,毗鄰梵蒂岡的羅馬是天主教的中心。走進萬神殿的那一刻,心裡期待著朱庇特和維納斯,卻看見牆壁上巨大的聖母像,彷彿被一盆涼水當頭澆下。傳說中如果背對許願池過肩扔下三個硬幣,就會有朝一日重回羅馬。可是,我又真的想重回羅馬嗎?

印象最深的,反而是那個暴晒的午後,坐在雙層旅遊巴士里隨著石子小路的起伏搖晃,漸漸睡著。廉價的一次性耳機里,循環播放著《塞爾維亞的理髮師》,陽光透過眼皮泛出明亮的紅。

七十一天前,歐洲杯西班牙對義大利決賽,我們在巴塞羅那才看完弗拉明戈出來,就聽說西班牙贏了。La Rambla大街上一群女孩子尖叫著飛跑,我拉著小郭說,快點加入她們!說著就張開手臂叫起來跑得比她們還瘋,所有人都回頭來看。夜空中,彈射上去的廉價玩具發出藍光,旋轉在樹梢。

我一直固執地認為自己應該是個拉丁裔人,熱情、浪漫又不靠譜。也許這就是為什麼我覺得自己的本性在西班牙完全釋放了吧?騎著自行車穿行在大街小巷,用僅會的一星半點西班牙語和當地人問路,就算聽不懂回答也興高采烈地點頭;一整天的奔波之後,還拖著虛脫的身體坐很久的車爬山去桂爾公園,一個人默默地看場日落。放肆地笑,塗大紅色的唇膏,嘗試任何新鮮的事物,隨著整座城市不眠到凌晨。

我買的伊比利亞火腿不能帶上船,毅然帶回市場想退,卻發現肉店已經早早關門。因為不想浪費珍饈,情急之下我們跑進了隔壁的Dunkin』 Coffee,拜託店員幫我保存一夜,他居然答應了。我們用蹩腳的語言和簡筆畫努力交流,直到大家都笑得趴在櫃檯上。第二天我回去拿的時候,他是從店內的冰箱里把火腿拿出來的,還約我們晚上一起去夜店——這種事情,也許只有在西班牙才會發生。

我們明明已經精疲力竭,頭髮都被汗水粘起來,卻在每張照片中都打了雞血一般神采奕奕。在魔術噴泉的最高處,我坐在石欄邊緣向山下學Jack Dawson先生大喊:」I』m the king of the world!」 話音剛落,噴泉隨著宏大的音樂驟然升起,那一刻,感覺自己在世界之巔。

我們停靠的巴塞羅那舊港,正是當年哥倫布出發航向美洲的地方。港口的廣場上立著他的銅像紀念碑,手指西方,彷彿在說他航海日誌每一篇最後的那句話:「我們繼續前進!」

這篇文章開頭的時候還是航程結束後不久,到現在斷斷續續寫完時,卻已經過去七個月了。那些如同夢境一般的場景並沒有消逝,而是逐漸內化成為了我的一部分。

人類學中有一個概念叫liminality,指的是個人在社會狀態間轉化時的中間狀態,非此,也非彼。旅程中間的人也像在這樣的狀態中,已經出發,還未到達,不屬於這裡,也不屬於那裡。我想我愛的是這些孤獨而自由的時刻,海浪拍擊著船舷,我們在甲板上彈吉他,彈著彈著就躺下來看星星。雙目所及之處,只有海天一色的黑暗,我們是唯一飄搖的島嶼。

飛機穿越太平洋需要七小時,輪船穿越大西洋需要六天。我們的航行歷時兩個月,電話和網路全部受限,我的電腦還壞了幾個星期。當我漸漸習慣路途上的等待,無聊,孤單的昏睡,寒冷或燥熱,甚至暈眩,長途旅行就已經變成了一種複雜狀態的糅合體。到最後,旅行的意義其實是和現實的脫離,讓我以世界為鏡子,看清我自己。

終於抵達波士頓時,船上發了一張和之前所有港口一模一樣的綠色傳單,按航海的習慣,以Day 1, Day 2的順序羅列了在波士頓的集體項目。雖然是編造的偽項目,但編得那麼真,讓人笑中帶淚。Executive Dean發表了最後一次講話,說:」Don』t be sad because it ended; be happy because it happened. Remember, this is just Day 1.」

旅程,永遠只是剛剛開始。

須臾之間,我便坐在從新澤西開往曼哈頓的計程車上,司機隔著哈德遜河給我指自由女神像和新世貿大廈。忽然間,收音機里響起了王菲的歌聲,是那首《等等》。我愣住了:「等一下,為什麼電台在放中文歌?」

「是嗎?說不定這是紐約在歡迎你呢。」司機說。

於是旅途中的夜晚,再次變得超現實起來。

二零一三年一月 於紐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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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篇文章寫於四年前,想想真是光陰如箭。這幾天在家收拾紀念品,忽然發覺自己原來走過那麼多地方,有過那麼多體驗,也算是不枉青春。遂搬運這篇舊文,希望大家都能去到心中的地中海吧。

我是卓揚,遊學過五大洲的紀錄片導演,前美國國家自然歷史博物館視頻製作人,NYU MBA/MFA雙學位項目中國大陸錄取第一人。

你還可以在這裡找到我:微博@卓羊羊羊羊,微信公眾號@卓揚Eri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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