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什麼拯救你，我的印度朋友

01-26

在奧克蘭這樣的多元文化的城市，雲集了全球近200個國家的移民，任何國家的人都可能遇到任何國家的人，一個中國人就有很大的概率與一個印度人有這樣那樣的交集。中國和印度兩個原本陌生、鮮有往來的民族，在他們祖國萬里之外的一個小島上，卻命運交錯地共同生活著。其實，印度人在華人社群中的印象並不好。相當多的華人認為印度人能說會道卻很懶惰，在守時守信方面也是惡評滿滿，也有不少華人不喜歡印度人做飯時或者不做飯時飄來的咖喱味（當然筆者作為吃貨，還是非常喜歡咖喱的）。最重要的一點是，很多印度人喜歡耍小聰明。華人其實也喜歡耍小聰明，但手法比較圓滑隱蔽，而印度人耍小聰明卻不加掩飾，同時卻有一副「你們都是傻瓜，你們看不見我」的迷之自信，這往往會讓人深感智商被侮辱。比如有一次我與一個印度地板工人約好9點到我家見面，9點時給他打電話，他說正在路上了，結果10點了都沒到，電話也不接了，最後他的老闆才說這個工人宿醉了沒法上工，馬上再派一個過來，而我給他打電話時對面口齒清晰、思維正常，根本不是宿醉的樣子。雖然不知道對面到底發生了什麼，雖然也理解對方要安撫客戶需要編一些借口，但這樣低級的自相矛盾的謊話，實在讓我有一種智商被老闆和工人雙雙侮辱一遍的感覺。

奧克蘭的一些印度人聚居的地段，開始變得不受華人喜歡。聽過不少朋友抱怨，一般三卧室的住宅住一個家庭比較正常，而他的印度鄰居招來很多房客，幾乎一間卧室住一個家庭，三個家庭擠在一起，汽車停滿了他家門口的街道，垃圾桶經常是滿的，大風一吹塑料袋經常飄到他家院子甚至窗戶上。這些擠在一起的印度居民一般都從事低於最低薪資標準的工作，這些地段的學校評分因此大幅降低，重視教育環境的華人也越來越不願意把孩子送這些學校上學了（紐西蘭學校的decile評分與成績無關，而與校區居民平均收入水平有直接關係），這些學校叫苦不迭，近來紛紛修改了規則，要求每個住址只允許一個家庭註冊上學。

因此我經常懷疑華人，包括我自己是種族主義分子，只要見到印度人的臉出現在自己的生活之中，就會產生出一絲的不快與警惕，即使已經有十多年與印度人做同學、同事的經歷也是如此。直到我的兒子上了小學，這個問題我才初步有了答案，並不是。

我現在居住的區，歐洲白人移民居多，有少數華人，偶爾會有一些韓國人日本人也並不顯眼，而膚色較深的印度人一旦出現在這個區，就會明顯有「外區居民」的感覺，兒子的小學班上就有一位唯一的印度小朋友：米蘭（Milaan，實際發音更接近「麥浪」）。我作為「種族主義分子」，對印度人有如此的偏見和刻板印象，當然是不希望我的兒子跟他在一起玩的，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兒子偏偏經常跟他一起玩，不到半年時間兩人已經成了一對鐵哥們。由於兒子的關係，我們也逐漸開始於米蘭的父母交往了起來。

米蘭的父母初次與我們見面時自我介紹，發現他們也是在留學之後定居下來的，呆在紐西蘭的時間也有十幾年，於是我們之間就產生了一種「老同學」的感覺。很快我們兩家人就打成一片。米蘭媽媽曾感嘆，她跟她的印度同胞交朋友的速度都沒有這麼快，親切感都沒有這麼深，感覺我們兩家人之間說話和做事都很默契，性格也很對路。她似乎將這點歸功於我們相似的出國歷史，認為我們一家明顯與她印象中的中國人不同。這點我是很同意的，因為其他族裔的朋友也都曾對我做出類似的評價：中國人不應該是喜歡男孩嗎，你怎麼這麼想要女兒？中國人不應該是喜歡風水和賭博嗎，你怎麼這麼反感？中國人不是很內向嗎，你怎麼這麼愛說？等等。「中國人不喜歡印度人」不也是中國人中普遍存在的現象嘛，我可是一樣的很呢，只不過這個想法沒有好意思當著米蘭一家說罷了，並且在我的眼裡，他們一家與我刻板印象中的印度人也是不同的。

米蘭的父母在奧克蘭經營有四個家居零售店，今年還要再開兩個分店，自從結識了------看起來是他們人生中第一個-----中國人家庭後，他們就開始向我們詢問如何直接從中國採購進貨，並邀請我們幫忙聯繫工廠，在認識我們之前，他們都是在紐西蘭本地的批發商進貨的。我很好奇的問，印度的製造業不也挺厲害的嗎，價格也便宜，你們怎麼不從印度進貨？米蘭爸爸說，他們試過了，結果被嫌棄訂貨量太少而拒絕出售。我的下巴快要驚掉了，因為在中國網店上即使買一顆螺絲，只要給夠錢，對方都會把它包的好好的給你寄出來的，而不是直接拒絕。根據米蘭爸爸描述，印度是沒有像阿里巴巴這樣的外貿電商的，只有像雜亂的鬧市一樣擺攤出售的「外貿集市」，這些集市上展示的產品只是樣品，只有有一定實力的外貿批發商才可以入內選購和下單，印度本地批發商混進去也是沒用的，因為他們的發貨方式是集裝箱海運。今年兩個分店開張之後，也許才勉強夠外貿集市的「接待標準」，即使如此，外貿集市上商品的多樣性也肯定比中國電商少的多，這對「商品獨特性」要求很高的家居店來說並不是好事。然而在認識中國朋友之前，他們出於語言和文化的隔閡，也不敢貿然到中國電商那裡大批採購，只好被迫從本地批發商進貨了，利潤也自然被吃掉很多。由於這種合作關係，我們兩家的關係似乎又進了一步，得知我喜歡吃地道的咖喱後，米蘭的媽媽還經常親手做素咖喱給我吃，不過大部分都被兒子吃掉了，因為他更喜歡吃。

然而不久之後，中國和印度邊界就起了衝突，印度軍隊闖入了非爭議的中國領土。事件鬧的很大也很不愉快，中國軍隊已經在西藏集結，印度軍隊也在對面屯兵備戰，兩方的訴求基本沒有交集，而中國的社交媒體上也摻雜著喊打喊殺的聲音，似乎一場發生在兩個人口大國之間的戰爭真的要打響了。關係到國家主權和戰爭的事件沒有人會忽視，然而米蘭的父母一直都刻意不談這樣的話題，兩家人依然在熱情地交往，彷彿自己是一個毫不關心時政，並不知曉這件事的人。然而我認為即使中印真的發生戰爭，那也肯定不是米蘭一家的錯，我對印度政府隨便入侵別國的行徑反感，也絲毫不會影響到對米蘭一家的友情，反而讓我擔心的是，如果戰事起來，米蘭一家的生意會不會受影響，無論他從哪裡進貨。

於是乎我在一次聚會時關心地問米蘭爸爸，「你們聽說了嗎，中國和印度的邊界的事情？」，米蘭爸爸閃過一絲不快的表情，說：「知道，那些腐敗的混蛋，肯定是拿了回扣了，想要挑起戰爭」，他看了看我繼續說，「……但是這樣的話題在我們之間談有點怪異……印度有些人喜歡戰爭，我們在紐西蘭的人能做什麼？只能祈禱沒有戰爭了。」

中國人和印度人談自己祖國之間的衝突甚至戰爭，確實是太怪異了，我也覺得我問的有點冒失，但既然已經問了，看起來米蘭爸爸對這件事也是有自己的觀點的，他的觀點也與印度國內的觀點不大一樣，我也看出來他對中印未來可能的戰爭，態度是非常沮喪的，看來確實可能影響到他的生意，或許也會影響到我們兩家之間的友情------假如我是一個極端民族主義者的話，也許真的會斷絕兩家往來，斷絕我的兒子和米蘭的往來？

中印都是大國，而且是有核武器的大國，戰事一旦開啟，如何結束是沒人可以決定的，邊境戰爭是否會引發全民戰爭甚至核戰，也是沒有人可以預見的，戰爭如果發展到那個階段，中國人和印度人該如何面對彼此，我的兒子與米蘭又該如何面對彼此？很明顯，戰爭的始作俑者是沒有和不屑考慮的，短視地和不負責任的越境侵佔別國領土，挑起大國戰爭，只為了眼前的短期利益，卻沒有意識到攜手合作和貿易才是真正一起發財和發展的唯一方式，遭遇這樣的領導人和政府，真乃國民之不幸，野心勃勃要開拓貿易計劃，剛結交了中國朋友的米蘭爸爸心情沮喪也是自然的了。

作為80後，我的一生中都沒有經歷過戰爭，從沒有過那種「自己的身家性命即將放在賭桌上」的無助感，圍觀外國的戰爭，看到的只是一些死亡數字而已，學習中國近代戰爭的歷史，也只是一些死亡數字而已，日本人屠殺了中國那麼多人，在與日本人交流時也可以坦然面對，畢竟那是七十年多前的事情了。然而假如中印真的發生了戰爭，對我來說刷新的將不僅是身處戰爭時代的感覺，也包括如何面對來自敵對國家的朋友的那種感覺，這些都將是對彼此人性的徹底考驗，而我是最恨被考驗人性的。我會為了民族矛盾而切斷兒子和米蘭之間天真無邪的兒時友誼嗎？我現在根本不敢回答的問題，屆時可能要被迫做出回答了，人性中最殘忍的事情，莫過於在兩個你最珍貴的東西中只能選一個，而落選的那個必死。我希望我永遠都不會遭遇這樣的考驗，我希望中印之間永遠都不要發生戰爭。而如果真的戰爭不幸發生了，我希望戰爭結束的越早越好，我希望那個造成如此殘忍局面的始作俑者，那個挑起戰爭的混蛋們很快得到應有的懲罰，以祭奠兩國百姓心中因戰爭而死去的人性，這可能是拯救所有愛好和平的朋友們最好的方式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