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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變"

(一)

吳家堡有一對父子,老的叫老吳,小的叫小吳,開了吳家堡第一店,專賣雜貨副食。老吳年歲高,小吳年輕,老吳盼生年抱得孫子,小吳生性老實,到談婚論嫁也不著心,一心經營店鋪。生意好,爺倆忙不過,老吳說找個夥計。第二天,門口貼一告示:招聘女夥計一名。小吳問這是為何,老吳只笑不語。一天畢,無一人應聘,打烊了,小吳說「爹啊,咋沒人咧?」老吳搖搖頭。幾天後,堡里開會,指名老吳不應在堡里招聘,領事說干那營生是敗壞風氣。小吳說,現改革開放,做買賣掙錢是常道。

一日,老吳害風寒卧榻「兒啊,再不趕點緊,爹後腳跟怕是不穩咯。」

「現誰家女人也躲著咱。」

「躲甚啊。」

「還不是怕咱敗壞了風氣。」

「哪個老不死的敢這麼說。」

「自打那會,大家都這麼說。」

「嘿——敢瞧不起咱,有本事別進咱店。」老吳咳嗽起來。

平日結賬,來人里一聲好,外一聲好,為給打折,結完帳,後腳剛出門,門外聲就起「這孩子年紀輕輕,讓他爹一人躺著,活也不幹,成天守著像話。」小吳沉下臉,用腳尖戳著地,他想起爹的話——找個女人。可這情況,甭說說媒,連個好臉子也沒探過來的。這時,進來一姑娘,頭裹花布,一身素衣,兩隻大眼睛水汪汪。小吳正尋思這誰家姑娘,姑娘問「……招人?」小吳看著姑娘,沒回過神。姑娘又招呼一聲,小吳這才回神「哎——對的對的。」姑娘頓了頓說「我可以嗎?」「可以可以,先坐,我去招呼爹。」半晌,老吳拄拐出面,一瞧這好女子,哎呀招呼兩聲,改口呢喃自語。姑娘看得發愣,小吳打圓場「啊—我爹盼著有人替他看店。」

老吳問「哪兒人?」

「呼前鎮。」

「哦,有些里地。」

「前些天,我娘來討問棉花價,見要招人,便尋我來做做工,好補給補給家用。」

「姑娘叫什麼?」

「果子。」

「果子好啊,結果得子。」話說完,果子臉便泛了紅。

果子在櫃檯收銀,小吳說要給她演示怎個做買賣法。人本不願買卻被說成了買賣,果子見如此新鮮事,樂得拍手,誇小吳真有本事。小吳嘿嘿一笑「干這營生,得有這本事!」

(二)

晚飯小吳做飯,清蒸鯉魚,蘑菇炒肉,青椒土豆絲,窩瓜玉米大豐收。三人坐屋後院,支一桌子,飯菜端上桌,支三個凳椅。

「這豐盛。」果子說。

「敞開了吃!」老吳呵呵兒笑。

一頓飯,果子直誇這個好那個棒。果子說這家務她將做。老吳聽了白花眉毛打成捲兒,低聲兒對小吳說「好小子。」小吳抿嘴傻笑,老吳又敞亮兒說「事情要先辦咯,就簡單哩。」小吳羞臉,老吳進屋後,身後果子問「甚事?」手中忙活著洗刷事。

「沒。」小吳背過臉。兩人再沒說話,果子搗騰洗刷,哼著小曲,天漸黑,小吳端來燭,點了燭油定在砧板上,果子低下頭,縮了縮脖子,輕笑一聲,光亮照將果子臉,這般顏色,看得小吳兩眼發愣,心作狂跳。果子腰微彎,陰暗色調灑在領口裡,蒙蒙誘影。小吳頓感彈弓卯足了勁撐起,手一觸及,該處堤壩瞬間決了,一股粘流湧出,小吳暗叫一聲「不好」便奔出門去。

「吳哥,吳哥——」

「沒事——」小吳扯著雞巴蛋子一溜煙兒跑到井邊,用軲轆搖上一桶水,仰起頭,水嘩嘩從頭頂灌下,哆嗦著,哽唧著,又搖上幾桶,將渾身澆了個遍。回屋裡,見老吳正給果子倒騰鋪蓋,小吳濕淋淋站著,一聲不吭。

「去哪了?」老吳問

「天熱,沖沖涼。」

「吳哥——」果子挂念。

「我沒事,沒事。」

「爹這把老骨頭,倒騰不動咯。」

「哎——爹,您先歇,我來。」

「謝謝吳哥。」果子抿嘴略羞。

老吳拍了小吳肩膀說「好小子。」就出門了。

「吳哥等會兒。」果子說罷也出門去,小吳杵著愣神。

「吳哥給,擦擦。」果子遞上毛巾,一身乾衣服,那是從曬桿上收的。小吳接過,橫出的手桿淅瀝瀝淋著水,登時紅了脖子根。

「吳哥,我在外面,你先換上,該著涼了。」

果子帶上門,小吳對著門看了幾秒,脫下衣服,擦乾身子,又換上衣服,正擦著頭髮。果子推門進來,門檻在前腳擋了一下,上身前傾就要倒去,小吳疾步接住果子,頭挨在果子胸前,那一對豐滿奶子全全飽露,震顫著,小吳腦門一聲炸響,心頭一截粗木樁撞擊著。小吳扶起果子,忙用手堵住下身,蹩腳出了門,臉已是極紅。

(三)

果子勤快,白天看店,晚上做飯,洗刷碗筷縫補衣服。老吳看這家變了新花樣,心裡樂呵。老吳對小吳說「兒,果子怎樣?」小吳臉一紅,老吳呵呵兒笑,小吳說「——挺好。」

「好就抓緊,這年頭,這能幹還上相的女子不多哩!」

一天,果子紅了眼,小吳問,果子說瘋子欺負她。瘋子是吳家堡出了名的人,以前瘋子不是瘋子,自妻和一男私逃,就成瘋成傻,專挑年輕漂亮姑娘撒潑。小吳臉色陰沉「怎麼欺負的?」果子不再言語,低頭擺弄起手指。小吳綳著臉就要起身,老吳說「坐下,你要怕果子被欺負就娶了她!」此話一出,果子捂臉小跑開去,小吳也愣了。

「爹啊,怎敢說那話,也不怕被人家笑話,你老臉不要我還要咧!」

「以前沒錢沒糧,沒法兒給你說上個像樣媳婦,現在光景好了,爹也老了,心裡這個急喲。」

小吳嘆了口氣,扶爹回房,給蓋上薄毯,爹說「看看人家去哩。」小吳悶聲回應。「快去快去。」小吳一點頭,出了門,在果子屋前停下,窗戶紙淌出朦朧紅光,愣不敢推門。裡面叫了一聲「吳哥是你嗎,進來吧。」小吳深吸一口,推門進去。果子正撥弄燈芯,光亮落在果子臉上,小吳沒出聲,靜靜看著,好像自己是僕人,果子是少奶奶。「吳哥——明兒我和你爹去鎮里採購物件兒。」「這種累活兒還是我去吧。」「你爹說了,要采些女人稀罕的玩意兒,你一個大男人不懂的哩。」小吳說好,他又想提及方才,果子又說「吳哥,果子累了,想早點歇息,明兒還早起呢,你也回去歇息吧。」小吳點頭,回到自個兒榻躺下,輾轉難眠。想罷,爹一席話道出了心坎,村裡姑娘瞧自己沒正臉,如今有個現成田螺姑娘,給看店,又給洗衣做飯,縫縫補補,幫家裡不少忙,給一百個心也是會中意的,但果子心裡作何想,心頭生出三分無奈。想著,眼皮兒開架,終於害累困過覺去,夢見和果子入了洞房。天蒙蒙亮,看窗外,極遠處划了一道光亮,給山巒披上了素衣,小吳覺察下面異樣,伸手一把,滿手黏糊,立馬起身尋了褲換上,拿著那濕黏來到缸邊,誤放進了缸里「見鬼!」,又一想到果子的勤快,現在洗個玩意兒竟忘了先舀水。洗好,把缸里的水倒出,又用軲轆搖上一桶桶水重新填滿,停下活休息片刻,來到爹榻前,被鋪整齊安放著,想到爹從不疊被。喊了幾聲「爹。」,沒人回應。瞥過掛鐘,收拾罷就去開店。

「嘿嘿,小吳哥。」來人不是別人,正是瘋子。瘋子瘋子,時瘋時不瘋。對男人不瘋,對女人就瘋。

「來做甚。」

「買點鹽。」

「沒鹽。」

「怕是私鹽吧,嘿嘿。」

小吳正要發作,瘋子又說「玩笑嘛,都知道你吳家是正兒八經生意人,一是一二是二。」

小吳問「多少?」

瘋子伸出倆指頭「兩包。」

「四毛。」

瘋子走後,小吳搖頭嘆笑,人家有能耐,能佔得幾分便宜,而家有良田卻結不出果,可氣可氣。

傍晚,老吳果子回家,推車上捆兩大箱貨,扎了不少零碎件兒,紅頭繩,髮夾,胭脂,塑料手鏈,風鈴,橡皮筋,鵝毛毽,跳花繩,花花綠綠。果子笑著招呼「吳哥。」,小吳上前接過滿當貨物,勸回去歇息,貨物由他歸置。果子說要做紅燒肉給吳哥吃,小吳嘴上勸快去歇息,心頭卻是樂乎。老吳看了插話,你倆去忙吧,爹做飯。

小吳說「這些玩意兒會有人稀罕嗎?」

「甭不信,女人就興這個,看,紅頭繩多好看哩,塑料手鏈,胭脂不都是迷住男人的玩意兒嘛。」果子擺弄著。

「你不用那些玩意兒就很好看。」

果子羞過臉去,用背影對小吳,小吳又說「哎!我說真的。」果子依舊不說話,背著樂呵。

夜裡,老吳發病,咳嗽發燒,小吳背其看就近郎中,稱身子骨再經不住折騰,能躺就躺著。小吳背回老吳,老吳咿咿呀呀唱著:

兒大而我老喲——

福大莫過抱孫啊——

小吳眼睛發紅,看著病榻上虛弱的背影,說「爹,要不我去……」

「去吧去吧,趁著我啊——還沒咽氣。」

「要是成了您——咽了氣可……」

「甭說沒用的,要是你沒這門心思,爹明天就死給你看!」

小吳進果子屋裡,亮著點光,果子問「你爹——沒事吧。」

「沒事。」

果子呼出一口氣。

「我爹他。」小吳吸了口氣說「我爹他——想讓我娶你……」

果子愣了神,不言語,看著小吳,小吳低著頭也不言語。兩人都不言語,僵持著。果子開口了「那……你怎麼說?」

「我——我來想找你說說話。」

「說什麼?」

小吳低著頭說「我爹他你不用跟他多計較,一根筋,不顧別人就……」

「那你願意嗎——吳哥。」

小吳抬起頭,果子眼裡兩汪清泉,炸得他心晃晃,他舌頭打顫,呼吸不暢「我——我願意!」

果子通告了家裡,雙方同意,選了吉日辦了婚禮,喝了喜酒認了爹媽。老吳在第二天,笑著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四)

改造新中國的號召傳遍吳家堡,各家戶都想掙錢蓋新房,過快活日子。領事給自己選了塊好地,蓋了酒樓,名為吳家堡農家樂,引進了堡里第一台黑白電視機,惹得四鄰艷羨。有人了收徒弟教起手藝——棉花草席皮革匠,木匠工匠銅鐵匠。也有的去外面闖蕩,逢年過節,都帶回些新鮮玩意兒,好吃好喝好玩的,門聯由毛筆題字到了機械化生產的個性字元,童男童女拜年圖等。吳家堡還新開幾家鋪子,有零食五金布匹年貨不等。

白天,果子在鋪里吆喝,有聲有色,生意卻不如前,門可羅雀是家常便飯,店裡有果子,小吳在地里。傍晚,果子回家洗衣服燒飯等小吳。小吳一天忙活,頭昏眼花,晚飯暇扒幾口就要去睡。星星點滿天空,果子上了榻,見小吳睡得像死豬,竊笑一聲,挪身子蜷進小吳懷裡,蹭他肚皮,撓痒痒。小吳做起了夢,自己是齊天大聖過火焰山,手持假芭蕉,狠命扇,火勢愈發大,眼一睜,是果子脊背貼著自己。

「熱!」小吳打了哈欠。

「好久沒……那事了」果子聲音漸低。

小吳一想,卻是如此,自下地以來,從一禮拜一次,到一月一次。現在,果子不提便不去想「累了累了。」

「累哪了?!」果子看向小吳的臉,漆黑一片。

「身累,心也累。」小吳困意澆頭。

「心怎個累法?」

呼嚕聲響起,果子手肘捅了肚子,小吳哎喲一聲「又做甚?」

「在外面可有野貓,心來回蕩累了?!」

「瞎說,我可是這等負心人!」

果子見小吳來了氣,熄了氣安撫小吳。

吳家堡營生不樂觀,小吳決定出門。果子說,你到哪兒我就到哪兒。坐車到龍門鎮。龍門鎮的店鋪要什麼有什麼,且比吳家堡甚多,且氣派,那裡人穿著大氣,是吳家堡男人女人比不了的。租個簡陋處,生活著,尋思掙錢門道。果子不會尋思,但能把屋子打掃乾淨,做出可口飯菜,不豐盛卻吃得歡喜。果子寫了封家信說好,不料回信得知母親病重。果子要回去,小吳說掙了錢給果子買稀罕玩意兒。果子走後,小吳終日苦笑,利索的房間日漸髒亂,三餐也隨意起來,些天只吃兩餐。思來想去,還是決定重操舊業。在熱鬧地段租了門面,批了貨,使了渾身解數,結果卻不如意。房租到期了,本錢虧了一半。小吳心裡犯嘀咕,收了鋪,心卻沒死,換了地兒,本金又少了一半,臉變黑了,身子也瘦了,心想就這樣擦屁股回家,指不定遭多少白眼,也讓果子抬不起頭。於是,只得硬著頭皮,在大街小巷裡晃蕩,轉念一想,人又不傻,憑啥好地方就給自己碰著了。最後,小吳賭命花去最後積蓄,在一紅火雜貨店對門租了個門面。

很快,配全了貨,張燈結綵已示開張。前兩日,借開張之勢,收入不少,又過幾天,人氣漸少了。小吳坐在收銀台前,手托著下巴,眼紅對門。中午,關了鋪子掛上一塊牌:今日休息。到對門查看『敵情』。對門門外貼一塊顯眼紅牌:破損可以舊換新。這不是胡鬧嘛,生意還有得做,小吳盤算著,轉念一想,莫非有過人之處。店裡一個女人,老闆模樣,妝容大方,手腳麻利,招呼周到,態度溫和,沒落下任一進店閑逛之人,客人也都笑容可掬,舉止和氣。有一人從人流外擠進,口聲聲說多找分厘要歸還,女人以笑送予蛋一隻,那人在客人歡笑聲中作揖而去。女人見著小吳,眼中放了一絲異樣的光亮,小吳心一緊。

「秋明。」女人從人流中穿插而過,聲音有些顫抖。

「啊——我,我不是。」小吳面露尷尬。

女人目光一暗,又恢復光彩,伸手問候「我是李倩。」小吳伸手相握,這溫和行態竟讓他想起了果子,也讓他沉睡的下身有了反應,面頰開始發燙,正途窘迫,女人打破僵局「要點什麼?」小吳說「不不——我就是看看。」「需要什麼就告訴我。」女人的聲音讓小吳放鬆了戒備,一來二去,小吳道了實情,稱前來『取取經』。「呀,怪不得這眼熟,原來是前些天新開張的老闆。」

那天下午,小吳店裡來了三兩貴客,要高粱米。小吳疑惑對門分明便宜,怎出這等事。沒等問明,貴客就要去三十斤高粱米,小吳心裡激動,沒心思多問。那天后,生意好了不少,有時個把人從對門出來,竟朝此過來,凡此都慷慨解囊。太陽斜西,小吳關上門,見地上一磚石壓一紙條,上頭清楚一溜兒清單,註明批這些貨物,一手女人的字跡,這字跡讓小吳無力反駁它的好意。果不其然,利潤翻了三倍。又過些日子,小吳眼看對門生意竟日漸慘淡,尋思不對,提前關了店,走進對門,老闆娘並不在,而由一個陌生女人打理,小吳問清原委,方知李倩多日沒來。

小吳光景甚好,心卻隱隱作痛,冥冥中覺害了李倩。一天,正招呼著,門外站一女人,小吳認出李倩。「李倩。」小吳出門招呼,李倩聲稱恭喜,小吳撓頭,紅了臉。「好久沒見,你店……」小吳語欠。「啊,前些日子病了,找了人看著,我不在就是不行。」李倩呵呵兒笑,小吳也笑,笑得僵硬。「對了,那紙條是你給我寫的?」「什麼?」「就是那鋼筆字跡的批發清單。」「可能是誰家的被風吹了吧,快去招呼吧,人都排隊了,我也要去買菜了。」李倩離開了,小吳結完賬關了門尋李倩去。來到菜市場,找了兩圈,沒發現李倩,恍惚間見肉鋪里一個磨刀女人,那背影甚像李倩。「李倩。」女人轉過身說「李倩在那裡。」,聲音淡然,指著不遠處一排居民樓的第一幢說「三樓朝右。」小吳和女人聊了會,方知那是李倩表姐石頭,和李倩對住。

到李倩門前,門虛掩著,小吳惴惴推門而入。沒人,廚房裡放著新鮮果蔬。案几上放一本手寫本,開著,熟悉的字跡吸引了小吳,他的視線又移向邊上的相框,那是李倩和另一個男人,小吳只覺這男人和自己甚像。

「你——」

小吳轉身看李倩,像是看陌生人。小吳問「為什麼幫我?」李倩幾次想開口卻不知道從何說起。

「坐吧。」她說。

李倩丈夫要強,屢敗後不告而別。自那,李倩靠那店站穩了腳跟,又因小吳回到解放前,為讓那熟悉的身影感到自豪。小吳第一次在女人面前流了淚,他說著感恩,李倩說不用,她要等他愛的男人回心轉意。小吳回到家,心卻愧疚。不久,一個不幸的訊息傳回,李倩丈夫出了事,屍體被運了回來。在殯儀館,小吳看著李倩趴在那男人身上哭喊,眼淚花了她的臉一遍又一遍,哭聲陣痛著小吳的心一遍又一遍,好像他是躺著的那人,那躺著的人就是站著的自己。最後,小吳把沉睡的李倩抱回到石頭那。

時間不知不覺重塑了某些東西,小吳的店鋪依舊紅火,李倩的店鋪卻不再如此。李倩三番兩次過來向小吳『取經』,小吳打趣道「這不都是你教的哩。」李倩呵呵笑,小吳也笑。說上幾句所謂心得,無論什麼,李倩都聽得認真,像個孩子。客人多,李倩讓小吳專心打理,甭顧自己。李倩在人流里走著,還幫照料生意,為給小吳拉客,竟拿自個兒東西送,有顧客拿了壞電扇,她卻用自己的好電扇換。小吳不願意,李倩卻不放心上,她說「那你用別的東西還我嘛。」小吳要給李倩十斤綠豆,李倩說「諾諾,我不要我不要綠豆。」她又加一句「是想我做綠豆湯給你喝嗎?」

快過年了,李倩捨不得小吳。她說能不能陪她過年,小吳說不行,家裡有個人在等他,李倩臉色暗了「我請你吃頓飯吧。」

小吳來到李倩家,李倩一身皂香,身著睡衣,擺了好酒好菜,滿了酒。小吳一杯酒下肚,渾身燥熱難忍,要去廁所。出來時,小吳眼冒慾火,李倩把身體迎了上去,小吳臉扭曲著,猙獰著,那是用理智和藥物掙扎,最終,他還是將李倩的睡衣除了,他發現,李倩只穿了睡衣,外衣像筍衣一樣剝了去,立馬露出赤裸光滑的肌膚。事後,小吳捂著臉,懺悔著,李倩嘴角咧著,依偎在小吳胸膛。李倩說「吳哥,我不怪你,你回家過年去吧。」聽得這個稱呼,胸膛鼓了一下,一股氣息衝進肺葉,抱住了李倩。回家前,李倩給小吳做起了飯,她說在外面也需要個女人做飯洗衣服,成天吃快餐不衛生也不健康。

小吳掙了錢回了果子娘家,兩手拎城裡人的稀罕玩意兒,眼裡滿露欣喜之色。果子見到小吳,一下子撲在了他懷裡。小吳深吸著這女人的氣息,心中騰起愧疚,他說「我回來了。」「真乖,還知道想我。」果子在小吳臉上留了個紅印,說那是專為他抹的。回到吳家堡過年,有人掙錢有人賠錢,掙了錢的風光過年,挨家挨戶串門賀喜,賠了錢的躲在家裡,不願出門怕嫌。過完年,果子說母親病好些,可以跟她男人到天南海角了。小吳沉默,他看著果子大大的眼睛,颳了個鼻子說「到哪也不分開。」

回到龍門鎮,進家門,果子說「不錯不錯,家裡家外收拾得乾乾淨淨。」果子打趣道「看來你已經不需要我了。」小吳心被打了一記拳,他說今天出去吃。果子說「出去多費錢,出去買倆菜自個兒燒。」來到菜市場,小吳說過年肉吃多了,買點素菜得了。果子來勁兒了,說這一路累壞了,可得買點肉給她吳哥哥補補。小吳登時腦門出汗,說不吃肉,果子犟了「你不吃我吃啊,看我做了肉你吃不吃。」說將小吳拽到肉鋪,小吳背對肉鋪,稱讓果子自己挑,果子硬要一起挑,小吳拗不過,硬著頭皮翻肉骨。李倩姐只用大眼睛看小吳,卻沒提話,小吳知道那是罩了自己面子。買完肉,小吳拎著果蔬袋子,看著蹦跳的果子,心裡說不出的滋味兒。晚飯,小吳果真沒動一筷子肉。晚上,果子想要小吳做那事,小吳沒心情,只是做足了前戲,沒等好戲開始小吳就喊累了,等養足了精氣神再做,說罷環緊了果子,果子雙手抱著小吳粗壯的手臂,雙雙睡去。

新年開張第一天,對門卻沒開,小吳想,新年都想多玩兩天,有遲有早,沒料半個月過去了,對門也沒動靜。小吳擔心起李倩,他有些後悔過年沒有陪她,但是一想這也是不得已,轉念又一想,這樣也好,倒省去了一些事務。他想到了老吳,老吳在時多希望自己身邊有個女人,如今希望兒子會怎麼做。果子說「吳哥,你真有本事,在這個地方能弄得這營生,果真是我吳哥哥。」小吳聽了心生愧疚,他半笑著摸了果子的頭。

(五)

半年過去了,對門始終沒有開張,小吳也同樣沒再見李倩。一天,小吳說,半年了要親自做頓飯給果子吃,果子正招呼客人說「早點回來。」

小吳來到菜市場,腳步雖是奔買肉鋪去,心卻在猶豫。

「李倩呢?」

「回老家去了。」女人低下了頭,用刀斧使勁砍著砧板上的一塊豬骨,像是在砍仇人。

「那……她什麼時候回來?」

砧板上發出咔咔的聲音,這是女人對小吳的回應。小吳追問了一句「告訴我。」

女人停下動作「哼!還知道要見她。」

「她怎麼了?」小吳追問。

「大肚子了。」這話讓小吳覺得那女人的刀斧正劈砍在心頭。

「真……真的?」

「廢話,真想不通你有什麼好的,讓她這麼作賤自己。」

小吳張著嘴卻沒吭聲,女人招呼買賣去了,忙完一陣見小吳仍傻站發愣,又丟下一句話「她在安樂鎮***,離這百二十里,真想見她就去找她吧。」

小吳從女人那裡買了兩斤肉,女人在每斤肉上多加了五塊,付錢時小吳嘆了口氣說「再來兩斤。」回到家,小吳做好飯菜,果子回來了,小吳說「過些天我想出去看看開分店的好地兒。」

果子說「也掙不少了,幹嘛費那勁。」

小吳拿出一根煙抽得蹩腳,果子說「不會抽就別瞎起勁。」

小吳顛車三個點,在安樂鎮客車站下了車,按著女人給的地址來到一家農家小院前,裡面有一張石桌,桌邊坐著的李倩,面色紅潤了,腹部半鼓著,能裝下兩三個皮球,一身寬鬆長衣。李倩看見小吳撐起腰站起來「孩子他爸,快來和我玩。」

小吳來到李倩跟前「幾……幾個月了?」

「他爸爸都著急了。」李倩一臉高興地摸著大肚子。

「你就是小吳同志吧?」一個青絲泛頭的女人從屋裡出來,扶著一個拄拐男人。

「……是,我是。」

女人上前就要把李倩持回裡屋,李倩回頭揮手說「孩子他爸我先回屋歇著啦。」

拄拐男人招呼小吳坐,放下拐,坐在對面。小吳不解,他以為他們會打他個措手不及,將他趕走並揚言見他一次就打他一次,可事實並非如此。小吳問李倩怎麼了,男人說三個月前的一個早上李倩一早醒來就招呼小吳,兩天沒吃飯,發了一次燒,吐了兩次,醫生說在這樣下去孩子難保啊,聽了這話的李倩竟乖了。小吳聽完忙懺悔自己的不對,男人通情達理,他說算了算了,這事本來她家倩兒也有責任,明知人有主兒。小吳聽到這心頭一陣沉痛。

小吳在李倩家的客房度了幾日,李倩父母好吃好喝相待,說還能來看看她家閨女算是上輩子積了德,倘是單身無主,他們定是要小吳留下當女婿,每每涉及這話,小吳則羞愧難言。小吳終歸是要回家的,當日,李倩一家給小吳送到車站,小吳上車前,李倩招呼小吳記得早點回家吃飯,小吳心一沉,喉頭一緊,上了車。

(六)

果子在店鋪里念叨小吳,在家想念,做飯想念,屙屎尿都在想念,等來的卻是一則慘訊——小吳在遠鄉參與的一次志願抗洪行動中被水捲走了,一個自稱遠鄉消防隊的官兵將小吳隨身衣物給果子送了過來。果子聽到這,當即昏了過去,醒來時,已過了三天。她再沒心思經營,有人上門買東西就問看見他吳哥沒,但是他們誰也不知道,問完果子就自個兒傻笑「嘿嘿——嘿嘿嘿,也對,他們怎會知道,怎會知道。」人一旦沒有心情做事,人也就憔悴了去,果子臉上的紅斑褐斑也出來了,白髮也爬上了頭皮,目光變得無神。果子的店鋪從兩禮拜一休到一禮拜一休,又成了一禮拜兩休,最後開店竟成了偶爾的事。

房租到期了,老闆問是否續租,果子說不用了。果子直接回到了吳家堡,人問她吳哥呢,她說漏了嘴。吳家堡的人都知道小吳的死訊,有人當面勸說幾句,有人無奈搖頭,瘋子聞訊過來了,果子見瘋子也不再閃避,而是說「開心了,高興了。」瘋子一臉無辜。果子沒想打擊了瘋子,便又好說歹說不是有意這樣。瘋子以為受寵,說有任何困難找他便是,果子被瘋子逗得苦笑。果子是一個女人,面對丈夫的『拋棄』,她心裡有多少苦多少痛難以言說,更不知曉該向何人傾訴,她便對自己說,吃半晌飯放下碗,揮著筷子對著空氣說心裡話,每一句心裡話都帶著小吳,晚上睡前對著被子另頭說,說著說著笑了,笑著笑著又哭了,哭著哭著睡著了。這樣的日子過久了,粗茶淡飯也少些滋味,喝上了酒,晚上抱一酒瓶子吟吟不止,時而大呼,時而低語,舉瓶對著嘴倒,猛喝一口,咳嗽三兩聲,又說笑不止,嘻哈無常,眼睛犯暈,忽聽得門外敲門聲,踉蹌起身開門一看,隱約間見是小吳,一把將其摟住,眼中的小吳沒言語,動起手腳來,將果子放在床上,給她解除了衣物,瓶子從果子手裡滑落,四肢敞開,任其所為,抿著嘴樂「吳哥,我的吳哥哥,你終於回來了。」眼神迷離,眯了眼面顯舒適。果子於夜間高歌而唱,唱出所有的苦悶,唱出對吳哥的思念,唱出對愛的渴求,果子放開了身心與這個朦朧吳哥做了一夜一宿的愛。第二天,果子赤身一人夾被醒來,見被褥上灘濕一大片,臉泛紅暈,回想昨夜與吳哥銷魂一夜,乍驚,心便不安,草草起了床。愈發覺得那不是吳哥,先是心悸,後竟享受那種快感,那種情景,稍一想思緒便臆想入其境,痛捏手腕阻止這思想卻無果。晚間,果子發覺對小吳的思念驟然減小,更多期盼是那般男歡女愛之事,覺德行有所失,翻騰身體,愈阻止臆想,思緒愈飢餓難耐,好似臆想便是可飽精神之腹的美食。想罷,門篤聲又傳來,果子一驚,轉而成為期待,開門一瞧,見是瘋子。失聲半叫,詫異於自己雙手將口堵住,緊張相視。瘋子問果子安危,果子不解,瘋子說昨夜見一黑影在屋裡做甚,到自己及時趕到,那賊人逃脫甚快,苦追不及。說罷,果子驚懼,半晌說沒事,讓瘋子早點回去歇息。關上門,果子躺被褥上堵口痛哭,淚水奔涌,又將被褥打濕大片。那夜,果子為自己寡婦失身所痛苦。

那天后,果子每每夜裡喝上幾口。一天,她打開白天喝剩的酒,一口下肚,眼前又昏黑起來,那感覺與前日歡歌一夜甚像,感覺不妙,果然,屋門直開,一男人進屋,不由分說動起手來,這次葯勁未到,果子看清那是吳家堡領事,但為時已晚,果子無力掙扎,失去了意識。第二天一早,果子驚起,詫異穿著完整衣服,渾身也不恁酸,正納悶,屋外傳來喇叭聲:今日通告瘋子吳三欲行不軌,被我堡吳領事逮住,現給吳三行處分——受牢刑三天。果子從窗口望,瘋子身上五花大綁,站在車後甲板,頭繃帶紅白條,袖子褲腿儘是血跡,果子與瘋子目光交匯片刻又分開。果子前腳剛想出門對人群解釋,那畜生領事才是烏龜王八蛋,是*我的畜生,後腳卻停止不前,嘆出一口氣,等吳三回來一定登門感謝,她舉起酒瓶往朱紅門柱就摔去,酒水沿著柱子流淌而下,像是淌出一條血路,她第一次覺得吳三是個恩人。那日後,吳領事再沒動靜。吳三回堡後,頭上身上傷痕又增,人嘲笑他干那事滋味如何,他呵呵兒直笑,吳三不聰明也不傻,知道辯解沒用,不然也不會吃上三天牢飯,享受了三天拳腳落在腦袋上身上的滋味兒。果子帶上一籃子吃喝,走向了吳三家。路上,有人問去哪兒,她說吳三家,人詫異,果子也不解釋,只是笑笑。來到吳三家,吳三見果子,想走過來,兩腳卻前後不配合,想坐,屁股卻不配合,想說話,嘴卻半天放不出個屁。果子說,我知道不是你。瘋子憨憨一笑,低下頭去,手撓起了頭,突然他抬起頭來說「坐坐。」

(七)

小吳在汽車上打心理戰,要不要回去,要果子還是李倩。李倩有了自己的孩子後瘋了,若生下孩子,所有人都罵小吳是負心漢,是有老婆還在外面耍流氓的痞子。倘若不回去,對果子的懲罰也可想而知。半道,想出以死這長痛不如短痛法,喊道「我要下車。」

李倩父母對小吳的做法表示感激,小吳說等到李倩恢復理智後,他再回去,他想那樣回去,對於果子來說那一定會是個天大的驚喜。李倩生下孩子後,李倩的理智日漸恢復,她對小吳說,吳哥你要想回去就回去吧,是我拖累了你。小吳說,既然決定了就不悔改了。

兩年後的一天,小吳說他想回去看一眼。李倩和她的家人表示同意。小吳坐車來到吳家堡,戴著帽子,帽檐壓低了,走到自家門前,門上了鎖,銹跡可尋,興許是長久沒有動靜了。他來到吳家堡的麥場,黃橙橙一片收割後的痕迹,幾個小孩放著風箏,風箏線拉得老高,他們嘻嘻哈哈歡鬧著,突然,他聽見了果子的聲音,尋聲望去,果子身邊站著另一個男人,他一眼就看出了那個瘋子,此時瘋子正一手搭在果子脖子上,另一手抱著一個半大的孩子,孩子咯咯笑著,看著蔚藍的無盡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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