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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氣風發的曼德勒,美得有點瀕危

從靜謐的古城蒲甘顛簸五個小時到曼德勒,本來對緬甸十二分的好感度瞬間降至一半。

比起相對秩序又豐富的仰光,曼德勒就是個不聽話的惡劣頑童,鬧市區塵土漫天,任何一個十字路口,行人、摩托車、皮卡車統統在做布朗運動,動不動就擰成個死結。

馬上是緬甸新一屆大選,放著高音喇叭的宣傳車在大街小巷巡遊,卡車後斗裝了一車在蹦躂的濃妝艷抹美少女,喇叭循環播著緬語的宣傳詞,彷彿預告的是馬戲團演出。

它就像任何一個改革開放後雄心壯志興起的南方小城鎮,小夥子們穿著籠基跨上摩托車,轟地一腳,秒速駛向美好的未來。

我內心並不喜歡這種意氣風發的城市,人們的眼睛永遠望向前,很快就要望到天上去了,而再也看不到眼前的人。

此前遇到的菲律賓裔小哥第二天就要飛離緬甸,我們倆抓緊最後一個晚上,貪婪地逛著,在這家喝杯奶茶、那家吃碗撣面雜煮,看街頭鬧哄哄的人們做戲。

經過街口賣紫色小米糕的攤子,不過是把頭伸過去張望了一下,滿臉檀娜卡的姑娘就遞上一塊給我們吃。

許多穿粉色衣服的小尼僧在雙條車上跳上跳下,她們總是集體行動,看起來像一串拴在繩上的小喜鵲。

男人們矯健地爬上皮卡車頂,把後斗讓給老人婦女小孩坐,實在連車頂也爬滿了吧,最生猛的幾個小伙拽著一根繩子,掛在車後面,穿著筒裙在風中虎虎生威。

就沿著這樣的大馬路橫走豎走,最後來到一棟十幾層高的大廈前,名字叫Diamond Plaza,二樓開著零星幾間商店,很寥落的樣子,卻能看出些端倪。

Havana人字拖、cros洞洞鞋、levis專賣店……在仰光一間普通小超市裡,我居然看到了日本都賣斷貨的象印和虎牌保溫杯,自然,價格是很好看的,很多當地人一個月的工資都買不起。

這些嶄新的商品如此迷人,像個巨大的美夢。

在無數摩托車和突突車排放出尾氣中,在人們精力無限的叫嚷聲中,美夢慢慢具有了形狀。

但這並非是我最後喜歡上曼德勒的理由,百分之一也不是。

被烏本橋日落深深震撼的翌日,我租了輛自行車,打算逛一逛曼德勒的市區部分。和北京一樣,皇宮佔據了這個城市最中心的位置,方方正正,被護城河圍繞,足以填補古今往來任何一個帝王的安全感和自豪感。

對我一個騎行的旅人來說,這種規劃倒是簡明易懂的方式,住在皇宮西南角,若去曼德勒山,也無需思考,只要沿著河邊一路騎到東北角就行了。

曼德勒山頂的日落

曼德勒山是城內看日落的好去處,高不過236米,據說當年佛祖帶弟子阿難攀登此山時,預言在2400年後,即1857年,山底會建起一座巨大的城市。

果然,這一年國王敏東施令將首都遷到曼德勒,無形的巨手一揮,城市拔地而起。

上山時找錯了入口,只好抄林子裡布滿荊棘的近道,還不小心打攪了一對在卿卿我我的小情侶,阿彌陀佛。回到台階後等不及喘氣,趕緊脫下鞋子提在手上,再晚太陽就要落山了,而剩下這段到山頂的路,都必須要赤著腳爬完。

沒有監控攝像頭,也沒有督導員,一切全憑自覺和信念,台階都是又臟又不平整的水泥地,還有飲料打翻後黏黏的觸感。

我又不是佛教徒,好幾次想穿上鞋,又忍住了,虔誠在宗教範疇內是一回事,於我來講是另一回事,只是怕完美的夕陽不向不虔誠之人展開而已。

山頂閃瞎眼睛的寺廟

全程有1700多級台階,一路會經過數十間寺廟,據說半山腰的一座還供奉著佛陀的3顆遺骨,山頂則是一座太陽下亮晶晶的印度神廟,如身在《西遊記》里描摹出的天宮中。

或許是因為所處之地太閃亮了,曼德勒山頂的日落並不耀眼,我選了處朝西的外廊,抱著膝蓋坐下,插上耳機,有些日落該是獨享的,曼德勒的全都是。

下山後天已全黑,挾裹無數轟鳴和喇叭的車水馬龍把我包圍,沿著皇宮的另外兩條邊慢悠悠騎回去,某一處停下來休息。

轉身一看,竟是皇宮為剪影的漫天晚霞,桃紅色中帶著橙色和紫色,沒有買票進去參觀的皇宮,原來你的意義在這裡。

曼德勒別稱「瓦城」,晚上去旅舍對面的瓦城飯店吃飯,名號很大,看起來卻一點也不氣派。飯店很熱鬧,一半本地人,一半自由行的西方遊客,這種比例組合讓人很摸不著頭腦。

緬甸男人一群佔據一張桌子,津津有味地看著吊在天花板角落的電視,我只好和一對德國老夫婦拼桌。

開始被當作緬甸姑娘,發現我是中國遊客後,老太太像撿到了寶,飯也不吃了,對我進行狂轟濫炸的「為何一個人來緬甸旅行100問」。

偶遇德國夫婦的瓦城飯店

對他們而言,緬甸、中國,都是那個嚮往已久神秘莫測的東方。或許是這裡一個人旅行的東亞姑娘還不常見,我又一路在斯里蘭卡被晒成銅色,好幾次被當做local。烏本橋上甚至有西方小夥子問我,「可以幫你拍一張照么?」

為了不打擊他,我只好撐著傘,裝作靦腆的樣子倚著木頭欄杆擺出pose。直到見我也拿出iphone和相機拍照,小夥子才尷尬地笑了。

「原來你也是遊客啊!」

「對啊,我看起來像緬甸人么?」

「仔細看不是太像,啊哈哈……」

「或許是因為我太喜歡這個地方了吧。」

刷成個大花臉走在曼德勒街頭

曼德勒的路邊攤幾乎都是藏在暗處,不像仰光,把熱鬧鬧給人看。

我幾乎每天都去27和83街口的路邊攤吃牛肉咖喱配洋蔥色拉、椰漿米飯,在《緬甸》的LP里,推薦的不少飲食店都只有一個模糊的坐標:如28和82街的交叉點。

但就喜歡這樣的國家,有許多無法用特定店名來記錄的小攤,這種地方往往只能口口相傳。從旅舍老闆傳到某位房客,又由房客傳給火車上鄰座的另一位旅人,或者像我這樣,自己用貓一樣的直覺去發掘。

咖喱攤前面是另一個果汁攤,只賣酸柑汁,小哥長相酷似某位國內男明星,系著圍裙,賣力的樣子很帥氣。

有一天傍晚6點,我在兩個街口以外的地方遇到小哥,他正推著小車慢慢前行,試著打了個招呼,「鳴個喇叭(緬甸語你好)」,他居然也記得我,猛一停下,玻璃櫃里的青柑們也跟著來了個後滾翻。

在陌生的城市陌生的街口,突然遇到一個有一面之緣的人,他的人生序幕就在你眼前拉開,那感覺無比美妙。

旅舍對面就是我在曼德勒最喜歡的甜品店,Nylon Ice Cream,身穿白襯衣和格子籠基的男人們帶著妻小,年輕姑娘組成的閨蜜團,用吸管嗦著、用勺子舀著的都是甜蜜。

點了杯看起來人氣最旺的木瓜青檸果汁,或許只有在東南亞才能遇到的奇特的搭配,酸和甜,軟膩和清新,再加一點牛奶和蜂蜜,不過摺合5塊錢。很難想像,果汁這種完全沒有技術含量的東西,居然也能給人帶來這麼大的驚艷。

接下來幾次又試了榴槤甜品,緬甸產的榴槤單吃不夠香甜,做成甜點倒是剛剛好。

它的誘惑力大到,我捧著還在腹瀉的肚子,仍鎮定自若地坐下來,對老闆喊上一句,「durian shake,please。」

晃在夜晚的護城河附近,常常會亂入一座正有高僧在開講座的寺廟,地上坐滿了密密麻麻的信眾,像是去鄰校蹭講座的大學生,以此為樂。

回旅舍的路上,突然聽到一陣彈唱聲,有彈吉他唱歌的少年躲在幽暗的陰影中,有點不好意思被路人聽到他尚未練習完美的流行歌曲。

屬於東方的羞澀,我想,我們都一顆內斂的心,若要毫不知覺地向世界打開自己,我們需要做更多的功課,有更多的路要走。

而緬甸有一種實實在在的生活感,但許多不經意的角落裡,頻發著超現實的荒誕。

在去往馬哈木尼佛塔的路上,會經過佛像製造一條街,跟我們的五金一條街、水產一條街並沒有什麼區別,只不過未完成的佛教都隨意地堆在馬路邊。

有的雕像除了眼睛和頭上的陀螺,卻剩下方形平面的鼻子和嘴巴,許多清一色呈卧倒狀,許多隻齊刷刷的腳地板看的人發怵。

我想這些雕刻佛像的人,一定有著不同於一般信眾的內心世界吧,崇拜著自己刀下刻出來的佛祖,是怎樣的感受呢?或許才更應該叫他們一聲「佛雕職人」。

馬哈木尼佛塔以一座被開光過的青銅貼金佛像聞名,跟大金塔一樣,也是緬甸佛教徒重要的朝聖地。

內殿正廳裡面,男子們像蜜蜂圍繞著蜜糖一般,不斷地給佛像貼金,最厚的地方有15厘米左右的金疙瘩。

而女性信眾則不被允許入內,廳上有兩個電視機在實況轉播裡面的貼金盛況,這是一場永遠在直播也不需要演員的盛事。

離開緬甸後,被問起這個國家如何,都是毫無一秒鐘猶豫,用極其肯定的語氣回答,真是太棒了,走過那麼多東南亞國家,它也是獨一無二的。

危險的是,它的美也有點瀕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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