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校園暴力受害者,選擇不原諒
上一次網路輿論大規模討論校園暴力,應該是去年中關村二小事件發生時。當時涉及到家長、學校、教委乃至整個國內教育問題,於是乎媒體和公知們都抓住不肯撒手,各種觀點刷過朋友圈。一霎間,有種錯覺,大家終於把救救孩子提上日程。
然後,沒有然後了。這件事熱度過了,校園暴力卻依舊進行,反倒是人們對這類事件不再敏感。以至於很多人不知道,6月底延慶中學發生過校園暴力,7名學生逼迫同校學生廁所吃屎,更別提河南伊川某中學單親女孩被扇21個耳光,以及初中女生被同學性侵的消息。
可能,人們期待從校園暴力新聞中獲得的,是一種帶有獵奇性質的談資。微博評論里總有人等著這樣的話題,來抱怨這是最壞的時代,好在自己歲月靜好。
我們不能計較孩子犯了錯,也不希望因為這些事情,毀掉他們後面幾十年的人生,但學會為自己的行為負責,卻始終是必修課。孩子太小不懂事,沒關係,家長還不懂教嗎?
別總把這些事情當做孩子間的玩笑,覺得無傷大雅,期望時間沖淡一切。我們總想看到美好結局,想讓當事雙方握手言和,一笑泯恩仇,但現實是出悲劇,這些美好念想往往會被打碎。
為了證明這一點,我特意採訪了幾位遭受過校園暴力的人,弄清楚他們的遭遇,並問了問他們是否真能在多年後釋然。
匿名者
媒體人,24歲
我痛恨小學,以及小孩子。他們和單純無邪,天真爛漫扯不上太大關係,學校裡面也只有勢利眼的老師,和見風使舵的學生。
我一直是個內向的人,小學時程度尤其嚴重。開學第一天,學生輪流上台自我介紹,我是最後一個。我當時大腦一片空白,緊張害怕,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最後哇的一聲,哭了。
一個這樣性格的孩子,很容易成為被人欺負的對象。我只記得,每到下課時,都會有人追著我打,我在前面拚命跑,他們在後面哈哈大笑。還有一次,在上體育課,站在後面的男同學,叫我回頭,緊接著把土和鼻涕塞進了我嘴裡,然後問:「好吃嗎?」當時太小,根本不知道這叫做被欺負,還想著可能玩遊戲開玩笑就是這個樣子吧。真傻。
後來事情有了轉機,過上了一段太平日子。一方面,小孩子天天這麼玩總會膩,另一方面,班裡來了兩個新同學,因為都處於班級邊緣,我們三個人成了朋友。但,呵呵,後來證明這種朋友關係只是我一廂情願。
可能小孩子都有暴力癖好,我那兩位「朋友」平時最愛乾的是欺負低年級同學,仗著父母都是在校老師,以及學習成績還不錯,從沒被班主任責罰過。
有一次,我實在看不下去,幫著被他們欺負的小男孩說了幾句好話,結果被惡狠狠掐了一下,猛推下樓梯。之後我這兩位朋友開始聯合班裡其他同學,有時候動手,更多時候是語言暴力,嘲笑我的穿著,嘲笑我考試成績,嘲笑我家庭條件,罵我蠢豬、笨蛋、窮鬼。
那時候忽然發覺原來自己一直被人孤立,被人欺負。心裡特別難過,總悶悶不樂,害怕上學,和父母裝病。大概也是從那時候開始,不再相信朋友這回事,每天下課不再主動和誰說話,離同班同學越遠越好,就一個人沿著操場一圈圈走,直到上課。
後來小學畢業,進入初中,高中,乃至大學,我不知道該形容自己足夠幸運,還是環境變得正常,再沒被人欺負過,交了些朋友,性格也慢慢開朗起來。
但我依然不願意和人走得太近,也學不會如何和人保持一個親密關係,總在擔心和害怕。所以很多時候,我寧願自己一個人,與其承擔親密關係帶來的傷害,我更願意付孤獨的代價,至少我知道,我是安全的。
匿名者
學生,19歲
我永遠沒辦法忘記初中,我在那第一次認清了自己的性取向,也在那第一次遭受校園暴力,見識到人心能險惡到什麼程度。
當時,我剛剛意識到自己的性取向和別人的不一樣,朦朦朧朧喜歡上同班同學,總有意無意找機會接近ta,但一直把這些當做秘密。
直到一天,同桌忽然問我,你是不是喜歡XX。我沒否認,想著和同桌關係一直不錯,就把秘密告訴了ta,並要求ta保證不要和別人提起。ta確實沒和任何人提起過,但卻開始用這個秘密威脅我。
起初只是要求我幫ta寫作業,幫ta考試作弊,後來慢慢演變成拿走我的零花錢,拿走我新買的文具。如果我表現出任何不滿,或者有任何反抗的意圖,ta就要挾說要把我的秘密告訴給我暗戀的那個人,或者掏出藏在書包里的水果刀,威脅說一刀捅死我,還要讓ta那個當社會混混的哥哥殺我全家。
熬過一年,上了初三,學校要求統一住校,很不幸,我和他分到了一個宿舍。幫ta打洗腳水,幫ta洗衣服常發生。當時覺得這些都還只是小事,忍一忍總能過去,老師或其它同學問起來,我也就笑笑,扮演樂於助人的角色。
可最終我還是崩潰了。在某天只有我們兩個人在宿舍時,ta做了一件至今讓我覺得羞恥的事。沒有什麼大快人心的結局,我沒和任何人提起過這件事。該怎麼提?我不知道。
ta從此收斂,擔心我把這件事說出去,並在很多莫名其妙的場合,向我認錯,乞求原諒。我沒辦法原諒他,我恨他,更恨我自己。「時間會撫平一切」,說這句話的人,一定從來沒受傷過。
匿名者
銀行櫃員,30歲
因為父母工作的原因,我高中時有一次跨省轉學的經歷。那時候我不僅要應付一大堆地域差異,還得想著怎麼融入那個已經固定了的班集體。結果我很失敗,還成了被整個班級攻擊的對象,應該算是你們口中的校園暴力受害者。
剛進班級沒幾天,我就聽到同班同學背後議論我,向別人介紹我是外省來的婊子。然後陸續開始,我的作業本、試卷會莫名其妙得失蹤;我的凳子看上去一切正常,但坐上去立馬散架,人摔在地上;桌子抽屜里經常放著全班的垃圾;新發的教科書前幾頁被人撕掉。
最開始我生氣,找人對質,對方要麼不承認,要麼一臉坦蕩,「對啊,就是我,你想怎麼樣?」除了從桌子抽屜里清出更多垃圾外,我還能怎樣。我也不得不變得「聰明些」,我啪唧一屁股坐在地上,我不生氣,我和他們一樣哄堂大笑。在面對這些暴力傷害時,你越反抗,他們越覺得有意思,越想欺負你。
但即便這樣,也還是會有人將氣撒在我身上,或者把錯誤扣在你頭上。同班女生追隔壁班男同學,男同學不答應,隨口編了個理由,說喜歡坐在我們班中間靠窗的那個女生,也就是我。
女同學暴怒,一伙人殺回班級,把我拉進廁所就開始扇耳光。當時來不及問清楚到底發生了啥,只覺得世界嗡嗡響。接著要扒我衣服拍照,我不肯,開始胡抓亂撓。最後鬧到學校,我倆被通報批評,一人一個警告。
我在班級里風評變得更差,說我不講規矩,不懂做人,什麼事情都要和老師學校講。最後無奈,我只能留級轉回原來的學校。
你現在聽我說這些事情,可能覺得稀鬆平常,哪個學校沒點惡作劇。但就是這些「惡作劇」,讓我在很長一段時間裡覺得無助,開始自我懷疑,甚至到最後自我否定,認為自己真就是不懂做人,註定這輩子無法成功,不能翻身。
你問我現在是否原諒他們?我現在能把這段經歷說出來,還這麼輕鬆,是因為我過來了,我知道在這段經歷里我沒做錯任何事情,而不是我原諒了他們。我甚至會期待,有一天他們的孩子也會被欺負,並和我一樣哭到嗓子發啞。
上面這些只是我採訪到的一部分人,還有一部分,他們的經歷更為糟糕,不亞於那些被報道的新聞當事人,但我不想在這裡賣慘,也不想讓太多曲折故事影響到這篇文章的初心。
這些人匿名接受採訪,因為他們不願意頂著校園暴力受害人的標籤,受人可憐,博人同情;這些人又再疼了一次,因為他們想讓人知道,校園暴力遠比大眾想像得更嚴重,而孩子的事情,終究不是孩子的事情。壞人也是從小長到大的,有些錯誤一旦犯下了,不應該因為年齡和閱歷問題就免於承擔責任。
校園暴力最可怕的一點也正在於此,當事人年紀都還太小,這些傷害一旦造成就無法逆轉。不對他們未來人生造成太大影響尚且困難,更別要求孩子能當什麼都沒發生,轉眼間又手拉手做朋友。原諒,連成年人都很難做到的事情,何苦奢望孩子能輕易學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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